鸭子天一亮就起来了上公社那边去了,哭树庄这一边还是开工典礼时的那一帮人,头一天就让大队干部通知好了,八点到这边桥头集合。那红布条幅上的标语撕了重写了,也就是把开工改成了通车。桥这头的来宾也都还是开工时来的那班有头有脸的人,其中只是多了个主要人物——这次捐资造桥的华侨周先生。
当然,当县委马书记和那个周华侨剪彩之后,鞭炮声中还得有车从桥上通过。鸭子又专门安排了几辆小手扶和小驴车等在桥两边不远处。
二黄也早早地就起来了,坐在门前卷烟叶卷子。
鸭子妈在梳头,看见他在卷烟叶子,就骂道:“你个老剁头的一大早就卷烟叶卷子,几早没吃烟你心里就跟挨猫抓了是不是?”
二黄听了这话好象有些心不在焉地道:“哦,是……”
鸭子妈停下梳子,走过来踢了二黄一脚,有些惊奇地道:“老剁头的今天是怎么了?一大早在这走什么神呢?”
二黄这才惊醒过来似的从小板凳上爬起来,冲着她一笑,道:“巧香呀,你梳你的头,我这不没事嘛,就在这顺手卷几个烟叶卷子,又没吃。”
鸭子妈边梳头边问道:“你刚才心里头在想什么馊主意呢,两眼跟定神似的?”
二黄模了模索她的头发道:“我心里在想啊,自己这辈子总觉得是委曲了你。”
鸭子妈用梳子敲了下他的手道:“别把我的头发弄乱了!委曲就委曲吧,反正现在是你的女人了,你好好补偿就是了。也不知道你刚从朝鲜回来年轻那会时死那去了,亏你在家时就还会偷鸡模狗的,偷个人就这么难吗?”
二黄一脸苦笑,道:“巧香啊,那几年我那敢乱说乱动呢?连去你家溜溜门子,那周大吹子都说几回要批斗我,我也怕给你和鸭子带来什么天灾**啊!”
鸭子妈洗过了脸在搽雪花膏,从镜子里看着二黄道:“你老剁头在看什么看?当年雪白雪女敕的你不敢,现在人老珠黄了你心里是不是又嫌了?”
二黄过来就着她的水洗了把脸,道:“我怎么没看出人老珠黄来呢,身上衣服一月兑,浑身上下还是雪女敕雪白的呢!特别是那对**……”
鸭子妈朝外边看了一眼,回过头来骂道:“你这老剁头的,瞎嚼蛆也不怕给人听见!”
二黄也朝镜子里头照了照自己,又把鸭子妈拉到自己的身旁一起照,得意地道:“你看咱俩多有夫妻相!以前就当是响应党的晚婚晚育的号召了,过去了就过去了,现在这样也就该知足了是不是?”
鸭子妈就偎在二黄的怀里,照着镜子说:“是,苦了大半辈子,有了你这老剁头的我也终于有了一个象样的家了。”
二黄柔声地道:“我一定对你好好的巧香,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一个女人呀,也是我的初恋情人呢!”
鸭子妈从瓶子里用指头挖出了一点雪花膏,转过身来往二黄的脸上搽:“都老狗嚼不动了还初恋情人呢!今天要去参加大桥通车了,得把你这张老脸搽得女敕些好看些。你说那县委的马书记还会上m们家来吗?”
二黄道:“人家前呼后拥的是个大忙人,管他来不来呢。倒是那个捐钱造桥的华侨什么周先生的这次从美国来了,说不定会顺便从大桥上过来到m哭树庄上来看看呢。”
鸭子妈说:“他来看个鬼呀,又没人认得他。他过来看是不是还想给m庄上铺个水泥路呢?不过,他要真的过来看看,到了m家一定打酒买菜!这个周先生是个天大的好人呢。”
二黄嘴里“那是那是”地应着,心里却象打翻了五味瓶。
“等会开始了我也去看炎闹呀?”鸭子妈道。
“你就去吧,又没人拦你。”
嘴里这样说,二黄的心却在疼——不知道等会巧香一但认出了那个周大嘴,会有什么反应……
鸭子上公社那边去了,不在家时吃早饭。头天晚上的糊饼因为加了两位不速之客——倩倩和小凤,所以都吃光了。鸭子妈就烧了够两人吃的山芋稀饭,特地把山芋的块切的小些,一会就烂了。
吃了饭,二黄就又换上了那身黄呢子,鸭子妈妈又从纸箱子里拿出了罗大麻子在他们结婚时送的那双皮鞋,擦了擦让他穿上。
鸭子妈把他的头发理了理,惊叹道:“乖乖,不怪人家说‘人是衣马是鞍’的,m这二黄稍稍一打扮,就真跟军官似的!就这胸前少一溜军功章……”
二黄挺了挺胸道:“本来就是军官嘛,黄连座!”
鸭子妈笑着把他朝外推,道:“是是是,咱们家的黄连座!去开什么通车大会去吧!听好了老剁头的,中晌不许喝高了!”
二黄边往外走边道:“知道了,不会发酒疯的。”
二黄爬上了河堆,见大桥那已是围了好多人了。
到了跟前,正在往两边树杆上扯横幅的那些哭树庄的大、小队干部纷纷跟他打着招呼——
“黄二爷你来了呀!”
“黄二爷你吃过了呀!”
“县委书记在公社等着您老了,还不快去!”……
周大嘴的儿媳妇小芹,正带着一帮妇道人在桥头说笑着,有的人就和在扯横幅贴标语的男人打牙撂嘴的。今天她们个个穿的漂亮利落,叽叽喳喳地显得开心又张扬。是啊,穿漂漂亮亮的来这大桥头看会炎闹,最多是跟着桥那头的人鼓鼓掌,还有钱好赚,这毕竟是让人兴奋的事。
那逮渡的张结巴子今天也就正式失业了,因为大桥虽没通车,没有剪彩,这边的桥头还拉了一根绳子,这边到那边早是人来人往的了。谁还没事找事去坐船过河呀。张结巴子坐在桥头的小车子把子上,车上是一袋粮食。
“你这是要上街上加面吗?”二黄问他。
“那……那里汉,你家那鸭……鸭书记非叫我今天也……也推小车来架势,说是给……给三块钱……”
二黄又看了看桥下停在那的几辆小手扶拖拉机,心想,鸭子这小子也真会来事。等会剪了彩放了鞭炮,要是没有车子来往这通车典礼就没有什么气氛没什么看头了。给他这样子一布置,来宾的脸上也好看了,电视拍去了也好往电视上放了。
二黄掀起绳子上了桥面,见鸭子正在对过的大桥头指挥着几个人在挂条幅,安喇叭。小凤和倩倩俩个丫头也在他那儿跑前跑后、指指点点地在看炎闹。
周大吹子正趴在桥栏杆上往下面河面上看,抬头见二黄过来了,就感叹道:“这从小到大又到老这几十年光阴了,终于过河不用坐船了!”
二黄也道:“是啊,这以后上街赶集下集的也就几步地了。”
周大吹子又道:“听说这捐钱造桥的华侨也姓周呢,这姓周的打从老祖宗起不是皇帝老子、达官贵人,就是有钱人、大财主……”
二黄在心里呸道:姓周的也出你这种孬种!嘴里却说:“是啊,周总理听说也是你家远房亲戚呢。”
周大嘴就得意地道:“你也听说的呀?就是淮安太远了,以前又没有汽车,两代人不走挑了就真的就远了……”
二黄没功夫在这听他瞎吹,心想等会他知道是他叔伯兄弟周大嘴造的大桥,以后怕是要把大天给吹破了!
这时公社的吉普车开到桥上,驾驶员从上面跳下来跑到鸭子跟前,说了句什么。鸭子就喊了几个人过来,从车上朝车下搬东西。
二黄来到跟前,见搬下来的是十来包盘起来的鞭炮,还有大约能有百十顶叠在一起的草帽。
鸭子让人把鞭炮和草帽搬一半到桥那头去。小凤和倩倩也跑过来帮忙,一人抱了一摞草帽和二黄打了声招呼就朝桥那头去了。
那草帽上印着鲜艳的红字——炎黄大桥通车纪念。
鸭子看到二黄,就说:“m爷你还没到公社去呀?”
二黄看了下手表,道:“这里十点钟开始,现在才九点,到那里也是闲坐着,我转转这就过去。等会你妈要过来看炎闹,人多乱糟糟的,你让小凤和倩倩在她旁边照看一下。”
鸭子道:“噢,我等会说给她俩,你放心吧。”
看着二黄下了桥朝街里走去,鸭子心里有点奇怪:“就家门口看看炎闹还会有什么事?妈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这对老夫妻是越来越恩爱了……”
鸭子又忙他的去了,没把这事往心上放。
县里的车陆续都到了公社,马书记和罗大麻子的车一前一后也到了。
一招的马遥到的最早,带来了一车的加工好了的食材和两位厨师。
那两位大厨到了后,就和小余厨子乒乒乓乓地在公社食堂里忙了起来。
中学又照旧让那三位美女老师上阵,这次是听从马遥的直接指挥,提着从一招带来的茶壶,泡了碧螺春,挨着给在会议室里的领导面前的玻璃杯子斟上。
文教局的水局长这次也来了,见了这三位美女,又听马遥说是这里的中学老师,就留意地端详了一下,发觉果然漂亮。比起县城学校的那些女老师,又多了几分清新自然之气。
那三位美女老师见了自己文教系统的一把手,自然格外的殷勤了一番。
九点半钟时,市里的两辆黑色小乌龟壳车子也开到了公社家天里。
县委刘书记和新来的公社书记等一班人迎了上去,头辆车里下来了市里的几个领导,后边那辆车的车门打开,从里面下来了戴着黑呢帽,穿着黑风衣,打着红领带,拄着手杖的周华侨。
随后又下来了上次来过的他的女儿,她又从车上搀下了一位皮肤白皙的中年女人。这位穿着一身灰色中带暗红格子的裙装的体态丰腴的女人,一定就是周华侨的夫人了。
大家簇拥着他们进了会议室。
二黄远远地看着,周大嘴的脸上除了那一笑就拉扯得有些歪的嘴还没变,别的地方真的已见不到当年的半点影子了。
想想此时这里乱糟糟的,少了自己一个人也不会有人知道,就抽身出了公社家天,往大桥上来了。
他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鸭子他妈。
那大桥头早挤满了人,有公安局的人在维持秩序。穿了一身公安服的厚皮也在,见二黄走过去,就热情地和他打个招呼,掀起桥头的绳子让他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