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树庄的计划生育工作,得了全公社的第一名。拉牛牛
大队领回了奖金和奖旗,除了扣下了一点当时打点医院和计划生育沾边的几个医生和院长,还有的开支就是奖给两家结扎的无男户二百块钱,这阶段吃喝开支,总共花去一千八百多块钱。其余的三千来块钱都作为大队发的奖金分给了大小队干部。
当然,大队的内部帐本上私底下仍然还是有千把块钱的进项的,这钱只有大队会计和鸭子知道。不管是那个大队,都会有“漏报”的罚款对象,目的就是大队好截留一部分钱好作为日常开支。这千把块钱,就是没有往公社上报的十来家超生户的罚款。大小队干部的工资公社是不管的,依靠的就是水过地皮湿的招式,弄些回扣,来点截留。
得了公社第一名,并没让鸭子从心里高兴起来。
哭树庄少了那些遮天敝日的老哭树,一下子显得浅薄起来。站在河堆上,破旧的房子,脏乱的猪圈,简陋的厕所……好象什么都一下子尽收眼底。
没有了内函,没有了厚重,没有了美感……甚至让整个哭树庄失却了以前的从容和安逸,变得莫名的浮澡起来……
连那逮渡(摆渡)的个张结巴子,现在不管你是本庄的也好外庄的也好,坐他的船过河一律要钱。平时不怎么喝酒的他现在动不动就从街上用小塑料桶打二斤散装酒,还顺带着剁点猪头肉来家。那天让他撑船打捞大狗子他嘴里就嘟囔着一百二十个不愿意,这次大队会计把临沂大个子安排去他家住又遭到了抵触……
那个身兼几个要职的罗二爷,也变得不好捉模起来。
难道真象马巴锅在背地说的,自已动员乡亲们毁了哭树庄这遮天蔽日长了了数十年的哭树是动了风水?
有时,他真的感觉到一种无所适从的疲惫。
每次下班爬上这边的河堆,看着哭树庄在自己领导下发生的变化,鸭子的心里就会有一股酸酸涩涩的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的滋味和一种隐约的痛。
哭树庄的今天似乎正在和过去的一切发生着撕裂……
现在最想的,就是巴不得现在桥就能造好,满庄桃花就开!
桥上人来人往,尽是过河来看桃花的街上人和城里人……热闹起来富裕起来的哭树庄,盖上了新屋,用上了电器,过上了和街上人一样的好日子!
不知为什么,此时鸭子心底微微有些安慰的,竟然是罗二爷家和自己家的宅基上还有不少棵哭树没有刨。
桥面今天已铺好了水泥,正在凝固。再有几天就是元旦,阳历年,那一天就要举行通车剪彩仪式了。
鸭子今天上午到公社点了名,就骑上自行车往敬老院去看看大狗子他妈。
十几天了,也不知她过得怎么样?
其实,见了面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鸭子最想和她说的,就是哭树庄的乡亲们都想她的大狗子!
鸭子又买了几斤水果挂到车把上。
到了大马路上,从对面开来的一辆医院的白色救护车和鸭子擦身而过,,“呜哇呜哇”地往县城方向去了。
鸭子到了敬老院,发现门口有几个老年人在一起说着什么。其中那个来自哭树庄的老太婆看到鸭子来了,就抹着眼泪说:“周书记,大狗子他妈刚才给带走了……”
“带走了?她怎么了?”鸭子想起了刚才看见的救护车,紧张地问。
那老太婆说:“说是她头脑不好了……”
这时,旁边就有个老头过来说:“是神经病院来车把她带去住院去了,她整天在院子里扶着墙走来走去的,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大狗子亲妈要来杀她了之类的,闹得全院不安宁!”
这时院长正要出去,看到鸭子来了,就把他带到办公室坐下,告诉他事情的怎来之去:“这事我正想去和你说一声呢,你就来了。昨晚公安局的罗局长打电话来问大狗子他妈最近在这边怎么样,我就把她的情况向他反映了一下。罗局长说她可能是给大狗子淹死了受了刺激,他帮联系下精神病院看看能不能让她去住院治疗。我还没来得急和你说呢,谁知今天早上精神病院的车就来把她接走了……”
鸭子知道,这是罗二爷的万全之策。
这下子,大狗子死了,他的一段绯闻尘埃落定。大狗子她妈进了精神病院,大狗子就永远是哭树庄的大狗子了,也成了铁定的事实!
从敬老院出来,鸭子没有回公社,而是骑车沿着大路往东。
往东去干什么?他也不知道,就想慢慢骑走桥上多绕点路回哭树庄吧。
二黄这几天心里也慌糟糟的,不知该怎么让鸭子妈知道周大嘴还没死这件事。现在不说,到时候周大嘴大桥通车那天来了,她突然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至于鸭子,到时就是知道了,估计问题不是太大的。除了吃惊之外,和那名义上的爷实在也没有什么感情可言。那烈属子女的一点光环对事业小成的他来说,也不算一回事了。倒是现实中出现了这么个在美国的有钱的爷,怎么说对他也不是个坏事情。
周大嘴为什么要捐钱造这个桥呢?是因为他“死”了这么多年,在外边想家了想回来看看又不好意思吗?还是感觉到自己的老婆——估计他当时还不知道自己的老婆在他走后抱了个儿子来家养着,准备着他回来再生时做“压子”——作为烈属让国家照顾了这么多年自己心中有愧?或者是他什么都没想,就是有钱了,想为家乡的父老乡亲办点事情?
这次通车剪彩周大嘴能回来,据二黄估计,一是自己总要回来看看,和张巧香这个面一定得照。再一个一定是他的女儿给二黄一家三口照了象回去,这周大嘴看了心里大概是踏实了。要是张巧香还一直为他守着寡,猛地见他还活着还在在外国娶了老婆生了孩子,这几十年了才想起回来看看,说不定当时就能提把菜刀把他给劈个十八瓣开花!他周大嘴这辈子那还敢沾哭树庄的边呀?
他周大嘴那里知道,我二黄并不是回来就娶了巧香。这么多年过的人不是人鬼不是鬼,那能再去害人家呢?好不容易盼来了云开日出,组成了这个幸福的三口之家,你周大嘴又返了魂了回哭树庄了,哭树庄从古到今这么多年就没有桥不也过来了吗?你知道你的出现会给巧香的精神上带来多大的新仇与旧恨吗?
她守了三十年的活寡,从青春如花到如今的人老珠黄,每年的霉雨季节,在难得的有太阳的日子,都要从箱底翻出你周大嘴在家时穿过的衣服挂到晾衣绳上晒上几回。她总是做梦梦到欠没死,因为邻村也有人在朝鲜牺牲了,政府还让这烈士的女人坐火车去朝鲜祭拜了一趟。你周大嘴死了,死不见人活不见尸的,拖了年把才总算把个烈属批了下来。这就一直给张巧香心里一个感觉,你周大嘴没有死,你只是在那人生地不熟的朝鲜战场上迷路了,总会有回来的一天。
尽管我二黄是亲眼看到周大嘴被打死的,但站在她的立场上想想,我二黄就不能因为想让她死了心和自己结婚骗她吗?
因为感觉周大嘴没有死,因为害怕我二黄的话不能信,张巧香就在这彷徨与徘徊中消耗了自己的青春岁月,直到半年前,五十岁的她才和我结了婚。
二黄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但预防针还是要给她打的。
这晚上在家里吃了饭,刷锅喂猪什么都收拾停当,俩人就往社场上的屋里来睡觉。
路上,二黄试探着问:“秀香,要是周大嘴没有死,这阵子突然从那冒出来,你会不会不要我了呀?”
张巧香楞了一下,就骂道:“你这老狗吃的今晚是猫尿灌多了吧?他从那里冒出来啊?他从那里冒出来我就让他还死那里去!我们一家过好好的,你提那死鬼做什么?”
二黄就一下拉过身边走着的巧香把她抱到怀里,笑道:“哈哈,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我们一家过的好好的,他现在来插什么杠子!”
鸭子妈挣月兑了出来,低声骂道:“老剁头的,老夫老妻的也不怕让人看见笑话!”
二黄说:“有什么怕的,既是老夫老妻的搂搂抱抱还不是小菜?”
鸭子妈站了下来,有些奇怪地问:“你今晚怎么突然提起周大嘴来了?莫非真的听到什么消息了?”
二黄道:“走吧,你不去家睡觉了?你想听到什么消息呢?都这么多年了,他就是活着,对我们来说也是死了,何况他是真的早死了。”
鸭子妈妈疑疑惑惑地挪着步子:“我总感觉你老剁头的今晚的话还留半截在肚子里,没全说出来。”
二黄挽起她的胳膊一起走:“那里汉,就是每天眼一睁就看到你已经习惯了,不能再没有你了。”
鸭子妈这次没挣开:“我能上那去?少在这发老贱了。就是那死鬼真的活过来了,我也不会多看他一眼。这么多年还是你老剁头的对我好,我也习惯了。”
二黄感慨地道:“虽说我们结婚时间不长,但却是谈了几十年的恋爱。当年要不是你妈不同意,那周大嘴连你的边也捞不到沾!”
鸭子妈边走边往二黄的身上偎偎,有些惭愧地道:“也怪我没有主心骨,想着你对我的好,又贪他多识几个字,会拉二胡……”
二黄道:“乖乖,原来你心里也花呀!”
鸭子妈头靠在二黄的肩上道:“花来花去,还不花到你这老狗吃手掌心去了。”
二黄弯下腰一把抱起老婆:“到我怀里了你再敢花我就抱你去喂赖雕!”
鸭子妈看看到了社场边上了,索性就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任由二黄一直抱到了门口。
到了元旦的头一天,小凤的学校有三天假期,她就回家来了。
罗倩倩也一样地放了假,说是要来看第二天的大桥通车仪式,天黑前,和小凤一脚前一脚后地到了哭树庄。
小凤到了哭树庄是先回家,罗倩倩是直奔鸭子家。
鸭子正坐在屋里的桌子前和他黄爷在说着明天大桥通车典礼的事,鸭子妈在锅屋弄饭。就听外边有人喊:“周向前,到你家也不睬人吗?”
周向前赶紧出来,就看见倩倩斜背个包包站在院门口冲着他伸舌头做鬼脸。
“你这臭丫头怎么来了?”
“不欢迎呀?那我回去了!”
“不敢不敢,我代表哭树庄全体人民,热烈地欢迎罗倩倩小姐的到来——”
鸭子说着就装模作样地向她伸出手去。罗倩倩打开了他的手:“握手就免了,本小姐要来点实在的,晚上有什么好吃的?”
这时二黄也出来了,一见是罗倩倩,就赶紧往屋里让:“倩倩来了能不好好招待吗?想吃什么好吃的让你黄二妈给你弄。”
鸭子妈从锅屋里出来,边在围裙上擦着手边笑着道:“我正在烙糊饼呢,等烙好了再给你摊锅鸡蛋饼行吧?”
鸭子边把罗倩倩拉进屋里边说:“别惯她了,就糊饼让她尝个鲜,估计这个城里长大的大小姐也认不得什么叫糊饼。”
罗倩倩就说:“糊饼就糊饼吧黄二妈,不要太糊了,周向前能吃我就能吃!”
说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罗倩倩给笑的有点不知所措,看着鸭子:“向前哥,你不会看我来了,糊的都让我一个人吃吧?”
鸭子就笑着过来作势在她的脑门上弹了一指,道:“你这笨丫头,好象我们虐待你似的!等会你就直管闭上眼睛吃就是了。”
罗倩倩乖乖地答应了声:“噢。”就进了屋。
这时门外传来了小凤的声音:“又那个笨丫头送来给你周书记虐待了呀?”
在家看时一身黑色的边上镶着两条白线运动装的小凤已站到了门口。
罗倩倩跑过来一下子把小凤拉到了屋里,此时屋里的光线已发暗了,她就叫鸭子:“向前哥,你赶紧拉亮电灯,让我好好看看这小丫头女大十八变是不是变得更好看了!”
小凤有点扭昵道:“小姨你别在这倚老卖老好不好,你才比我大两个多月汉!”
鸭子拉亮了电灯,打趣道:“其实那里要开灯呀,就黑月头也能感觉出这是仙女下凡的气场啊。”
小凤嗔道:“还你心呢!”
倩倩在灯下端相了一会小凤,赞道:“真的变得神仙动心张生跳墙,能惊动党中央了!这次没俩男朋友回来给小姨看看?”
“我那有呀,象小姨这样明丽照人的城里小大姐,后边没有一个加强排才是没人信呢!”
“你这死丫头敢和你小姨犟嘴(顶嘴)了,看我不跟随你弄死得!”
小凤赶紧挣月兑,跑到鸭子的身后,求饶道:“小姨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你以后后头就是有一个加强边我也不敢说了还不行吗?”
鸭子心想,今晚这俩丫头的话怎听起来酸里拐醋的呀?
见他们年轻人在打闹,二黄就出来到锅屋坐到锅门烧锅。
鸭子妈挖了一小块猪油到锅里,用锅铲子“滋溜滋溜地”拨弄着,问:“是小凤那丫头来了吧?”
二黄朝锅底添了把豆草,道:“是啊,乖乖,比在家时洋气多了。”
鸭子妈从盆里挖出了一捧面糊子,两手颠吧颠吧,“滋溜”一声放到锅里,在锅底就势用手把它顺着锅边摊成了差不多厚小盆口大的一块饼。
“她和倩倩比那个洋气呀?”
“都差不多,反正这俩小大姐那个都配得上咱儿子。”
“配得上归配得上,但儿子只能选一个,是不是老剁头的?”
“是啊,原先以为是跟小凤好了,谁知半道杀出来个罗倩倩,儿子倒好,照单全收呢!”
“你这老剁头的又放屁了,收那个了?这要不多处两个,知道那个合适呀?”
“看你又护短了不是?这两个小大姐可都不是善菩萨,到时怕不把他啃了!”
鸭子妈看火候差不多了,就用锅铲子把锅底的饼旋了旋翻了个身,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吧,就看的那个有缘份了,不操心这事了。你火小点,再炕会就好了。”
二黄从锅门站起身,道:“嗯,老不问少事。年轻人的事老年人想管也管不了。”
鸭子妈又把饼翻了两个身,就两手飞快地把它从锅里提起来放到盘子里。
没等她吩咐,二黄爬了起来,道:“我把这糊饼先端过去让他们趁热吃,呵呵,m老婆的手艺多好,黄灿灿的,亏那倩倩小丫头还以为是烙糊了的饼!”
鸭子妈又挖了块猪油到锅里,“滋溜滋溜”地用锅铲子在把烙饼的地方弄了一遍,边说:“人家是城里人,没吃过这小麦拐的糊子夺出来的饼。端去赶紧来烧锅,我这手洗来洗去的费事。”
二黄答应了一声就端起饼上堂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