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子瞪大双眼望着窗外,按照经验,这个时候,笑面虎该来了。
果然,远远地,他听到了笑面虎的哼唧声,“奴家年方二十六,青楼一等整八年。哥哥狠心远飘荡,撇下奴家任熬煎……”曲是山东吕剧的曲儿,而词却是他信口胡乱编上去的。他手里拿着一个搪瓷饭盆,盆里盛着刚从伙房里打来的饭菜。他嘴里嚼着,却又一步三晃的唱着。
“呸!”六子冲外骂了一句,可是笑面虎却没听见,他眼看就要从⊥行走廊口往左拐了,嘴里还喊了一句,“求财,还不他妈的去吃饭?下班了。”
根据六子观察,笑面虎为了能早一点吃到热乎的饭菜,他每天都会比别人早来一会儿。其实还有另外一层原因,那就是每天数数兜里的钱,这几乎成了他的一个习惯:他一边在门口桌子上吃着饭,一边点检一下昨天晚上赢了还是输了?
如果是去嫖,他则哼唧着回想每一个细节,脸上的表情就像大烟鬼看见烟泡一样。其实,他就是个大烟鬼,这一点,在监狱里已不是什么秘密。而碰到值夜班,他更是吃完了早饭静等着求财来换他。
“呸——!”六子又加重声音骂了一句,同时用膀子扛了门一下。
这样一来,笑面虎听到了。不仅听到,他一个箭步蹿过来,冲着铁门就是一脚。“你姥娘,说什么呢?找死也不给老子说一声,咹!”不过,他这一脚没有踹出去,求财却歪戴着帽子从他身后过去了。
“咦,这门怎么没锁呢?”笑面虎一眼发现了大问题。是没锁,因为此前六子已经给弄开了,用的就是张剑南传过来的那把钥匙。也就是六子的麻杆儿胳膊能从窗棂子间伸出去,然后王大虎在下面拖着他的,才勉强把那把锁够到了。
六子仇视的剜了他一眼,这愈加增添了笑面虎的气愤,他二话不说,拽开铁门,冲着六子就上去了。“你姥娘!小王八蛋色孩子,你刚才胡吣沁么来?”骂还不解恨,连手里的馒头,也冲着六子脸上扔过去了。
这一次六子没躲闪,那个被笑面虎咬了一口的馒头在他脸上撞了一下,又滚到一边的地上了。笑面虎气愤已极,小兔崽子今儿这是怎么了?他把手里的饭盆往旁边一掼,拽过六子来就是一顿猛揍,那真是拳脚相加,威风至极。
老边赶紧害怕的劝他,“笑……你消消气,他不是个孩子吗?你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六子刚才看见只苍蝇,他这才冲地上呸了一口,根本不是冲着你的。”怕归怕,可说出的话,根本没了往日的口气。
“什么?”笑面虎焉能听不出来?他放过六子,冲着老边就去了。只听啪的一声,老边的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你姥娘!大冬天的哪来的苍蝇?说!你他妈的是变着法的骂老子呀,是不是?”
老边的拳头,早就暗暗地攥得咯嘣响了,他真恨不能现在就扑上去。
“小色孩子,告诉你,只要老子还有一口气,你就休想从这大狱里边出去!除非你把大洋摆在老子的面前。要不然,啥怀柔政策都到不了你身上。”
他又狠狠的拧了六子的双耳一下,然后猛地把他往墙根儿一蹬,这才心满意足的出去了。锁上门后他还骂了一句,“真他娘的粗心,怎么连门也忘了锁呢?”
王大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把握紧的双拳突然放开。“老边,刚才差一点儿我就上去了。”
陆文海说:“我也是,要不是吕大夫拿眼瞪我,我他妈早就忍不住了。他娘的,又让他多活一天!”
吕志忠说:“看来,咱们演练的结果是正确的。外面你们都看好了吗?”
“看好了。”老边冲他点点头,“早就看了百八十遍了,连做梦都在苇子地里乱跑呢。”
六子说:“老边,你们可要千万看仔细点儿,越仔细越好,马虎不得。”
老边给他抹抹嘴角上的血,“六子,疼吗?”
六子嘿嘿一笑,“没那么娇气,这点事儿算什么?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他过去把那个馒头捡起来,张嘴就吃。
吕志忠却把他喊住了,“六子!狗剩的东西人不能吃!智者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人要活得有骨气!”
六子虽然一时难以明白这番话的全部意思,可狗剩的东西人不能吃这话他懂,于是,他把那个馒头扔在地上又踩了两下,飞脚踢到一边去了。
王大虎也说:“对,六子,咱虽然穷,可要活得有骨气。你跟了吕大夫也是你的福,以后就好好学着点儿吧。”
正在这时,外边又喊上了,“开饭喽,吃完饭继续割苇子!”
吕志忠在心里算计着,从笑面虎进来到现在,大约有十来分钟的时间,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应该是有把握的。
吕传邦终于等到机会了,他所关心的那扇门竟然从里边打开了,一个日本男人走了出来。他个子矮小而又墩壮,嘴唇上照例留着仁丹胡子,而身上穿着深色西服,外面还披了一件裘皮大衣。那大衣上面的扣子敞开着,多少显得有些不协调。
吕传邦害怕了,他胆怯的想从门前溜掉。那日本男人看看他,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野孩子呢,因此根本没在意,便趾高气扬的离去了。他进了对面的一间铺子,而那间铺子就是原来长清大肚包子铺的所在,如今也起了楼,样子还挺时尚的。
吕思鲁的心一阵乱跳,他高兴的是,那往里开的门竟没有随之关上。于是,他冲吕传邦使了个眼色。
传邦会意,他看看一时四下无人,便就地打了个滚儿,接着又抓起一把脏土往脸上抹了抹,颇像一个顽皮的孩子。
吕思鲁在一边手拿一本书装着要离开的样子。突然,吕传邦从斜刺里冲过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书就跑。吕思鲁当然不干了,他抬脚就追。而匆忙中吕传邦眼看跑不掉了,他只好跑进了那扇门里。外人看来,也算是慌不择路吧——如果有外人看见的话。
显然,这是两个人预先设计好的一幕,所以吕传邦才装成一个专抢人家东西的小叫花子。而吕思鲁呢,本身就是一个略显文气的学生,何况他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眨眼之间他们俩便来到了一进院。好家伙,只见整个院子已经被庞杂的货物堆满了,那货物有打捆好的像成品棉一样的软包装,还有的是方方正正的木箱子,高度差一点儿就能齐墙。
为了防雪和防水,所有货垛子上面都加了临时顶棚,因此,除了通道外,院子里显得比外面黑多了,更何况现在天又阴着。
两个人猫在通道里,“哥,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吕传邦好奇的问。1876580
吕思鲁看了看,“说不出来,我也从来没见过。传邦你看,这箱子上还画着画呢。”7658
吕传邦挪过身来,只见那个大个的木头箱子上面还真画着一些东西:▲¤★〓除此之外全是日文。
吕思鲁用日语小声念了一遍,又对吕传邦解释说:“上面说,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你看,中间这个图案可能是怕雨淋,上面打着雨伞呢。”
吕传邦明白了,“这一个应该是让箱子朝上,这一个好像是……一只杯子,杯子当然怕摔了!”
突然,厢房里有两个日本人吱的一声把门打开了,与刚才那个日本人不同的是,这两个年轻而又精壮,穿的全是日本男人冬季里常穿的棉衣。一个满意的看看院子,“嗯,稻田君的差事办得不错,这可是帝国需要的战略物资。”
另一个则马上发现了问题,“怎么搞的?稻田君怎么忘了关门呢?川岛呢,这门他是怎么看的?嗯!这要是让支那人知道了,又该横生枝节了。”说着,他跑过去把门关上了。
先一个狂放的笑了几声,“怕什么?别说是支那人,就是支那猪,支那狗,也再也不敢进来了。”他连说加比划,“进来就是大大的!”他做了一个抡起棍棒往下猛砸的动作。
这时,又一个日本人从一边过来了。他步履匆匆,样子猥琐。“对不起,刚才我上了一趟厕所。”尽管这样,他还是被扇了两个耳光。
另一个恼怒的教训道:“你的任务,就是把大门看好,看牢。要是再让支那人闯进来,休怪我不客气。还不快回到岗位上去?”
“哈伊!”那老年日本人举了个躬,匆匆的往门洞一侧那间小木屋里走去了。
他扭过身来拘谨的笑了笑,“还是小心为妙。这批物资我们看完后,就得立刻发往满洲。”
刚说着,先前那个日本男人却从外面回来了。他把一个信函一样的东西递到那两人手里,低声说:“上边要的情报全在里面,我就不留你们了。”他低头一鞠躬,“沙扬娜拉。”
那两人也一哈腰,“沙扬娜拉。”其中一个把信件装好,两人便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送走两人后,这个日本男人又回到了屋里,那屋门又吱的响了一下。
吕传邦问:“哥,刚才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当初,我要是跟着田甜姑姑学会说日本话就好了。”
吕思鲁从一个角落里往厢房那边瞅着,“他们说,这些东西是帝国需要的战略物资,要把它运到满洲去,也就是东北那一大片地方。还说这些东西怕人看见。”
“怕人见的东西就不是好东西!”吕传邦凌空冒出一句。“哥,他们还说什么了?”
吕思鲁接着说:“他们还骂中国人是支那人,说,别说是支那人,就是支那猪,支那狗,也不敢再进来,进来他们就用大棒抡。”
“他妈的,这可是咱的家!”吕传邦第一次骂人了。“哥,这些东西可不是他日本人的,凭什么他们要运走?”
“别急,咱们再往里面看看,咱家有三进院呢。”说着,他们猫腰便往里面走,刚进月亮门,便猛地传来一声狗吠。
吕传邦眼尖,他一把将吕思鲁拽了回来。就这一刹那,那条硕大的看家狗便朝着他们扑过来了。
吕传邦浑身一激灵,只见那条狗后蹄蹬地,身子腾空,粗壮的嘴大张着,一看就知道是条咬人的恶狗。这要让它逮上一口,拳头大的一块肉可就下去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