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思鲁和吕传邦闯了进来,只见大堂内早没了药店的影子,甚至连浓浓的草药味儿也没有了。所见之处全都堆满了布,柜台上,墙角边,货架上,各式布匹应有尽有,真可谓五颜六色,琳琅满目。
一个中国伙计盯着他们,那人手里还不停的拨拉着算盘。“干什么?进来不买少闲逛,这里可不是大明湖。”
吕思鲁看看他,“你怎么知道不买呢?我家老掌柜还没过来呢,先让我们俩探探尖儿,看看哪家的布货色好,价钱公道,货比三家嘛。”
那人吃了一声,老辣的脸上立刻堆满一副笑容,“那还用问吗?全济南府哪一家能比得过大有。不信你们俩好好看看,这可全都是机织布,一水的东洋货,穿在身上那才叫精神。”他一边比划还一边指指自己身上穿的,那意思是,我这身就是东洋货,怎么样?
吕传邦问:“你是日本人?”
那人烦了,“你是买布还是来查户口的?我是正宗的……中国人。”
吕思鲁笑着凑上去,“掌柜的,我们当然是要买布了,而且量还大着呢。”
那人一听又乐颠了,“您客气,我不是掌柜的,掌柜的他是日本人。二位稍候,我这就给你们请去。”
吕传邦登时拉下脸来,“急什么急?我们还要再多看几家呢,货比三家不吃亏。”
二人刚刚来到街上吕思鲁便问:“传邦,你看清楚了吧?从大堂咱们根本进不去,紧那头倒是有一个门,那肯定是平时进货用的,可那大门也关着。要不,咱顺着院墙转一转?我好像听爷爷说过,三进院里有一个侧门。”
吕传邦说:“有没有侧门我不记得了,可我听魏爷爷说过,就是这会子记不仔细了。嗯……也不知是二进院,还是三进院,反正院墙外面,紧靠路边有一棵大槐树,那槐树上一根胳膊粗细的树杈还伸向了院子里。哥,实在不行咱就上树,要不就叠罗汉。”
吕思鲁明白了,可他依然说:“现在不行,咱还不知道里面啥情形呢。如果贸然闯进去,出现意外怎么办?传邦,我不是胆小,现在只有我们俩,所以一切都必须慎重。”
“哥,知道。咱们还是赶快转吧,转完了再吃饭。”他又抬头看看天,“也看不出来啥时间?我看这天想下雪。”
两个人围着吕家大院转了一圈后又回到起点,“哥,咱家的院子可真大!井上峪根本没法和这里比。”
吕思鲁说:“那是,要不在济南府那么有名吗?”
“可是,咱去哪里吃饭呢?”兴奋之余,吕传邦隐隐觉得肚子饿了。
吕思鲁说:“哪里也不去,咱包袱里带着包子呢,随便啃两个就行。”
吕传邦却嘟囔:“冻的棒棒硬,没准儿能把牙硌下来。”他又讨好的说,“哥,你忘了?咱还要问事儿呢。”突然他用手朝前一指,“看,前边好像有一个馆子!”
吕思鲁踯躅着,“传邦,在城里咱可铺张不起。你忘了?爷爷在长清县城,恨不能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
“哪能呢?我是说,为了办事儿,该灵活时也得灵活,太死板了怎么行呢?”
“那好吧……”
吕思鲁此时抬眼一看,果见前方路边有一个酒幌子在那里矮矮的招摇着,二人高兴的来到里边。那馆子不大,三四张小饭桌而已,但还算整洁、干净。看样子开饭馆的是两口子,男的四十来岁,女的三十大几。那男的一边往身上系围裙,一边问:“二位吃点儿什么?别看咱这馆子小,可啥饭菜都能做,大米干饭把子肉怎么样?那可是咱济南的一绝。”
吕传邦问:“掌柜的,你这饭馆为什么没人吃饭呢?”
那女的倒先接过来,“嘻嘻,难道你们俩不是人吗?小兄弟,别犯恼,我也就是和你们开个玩笑。现在还不到饭时,等一霎儿人就满了。”
吕思鲁客气地问:“大嫂,我们俩带着包子呢,能不能麻烦给热一下?”
那男人马上耷拉下脸来,“还没生火呢,想热到别处去。”
“瞎说!没多大霎儿吃饭的人就来了,你能不把火生得旺旺的?”她把自己的男人拨拉到一边,“真小气。你不想热我去热。”
吕传邦趁机说:“要不这样,就给我们俩炒个菜吧,再来两碗汤也行。光热包子怪麻烦的……”
那女人笑了笑,“小兄弟,别勉强,简繁由己。你就是光热包子吃,嫂子我也送你们俩开水喝,谁还能不出门呀?”
吕思鲁坚持说:“嫂子,还是给我们炒个菜吧,你和大哥开饭馆也挺不容易的。我看……就来个醋溜白菜。”
“行,醋溜白菜就醋溜白菜。不过,汤就免了,还是喝白开水吧,管够。小兄弟,不是嫂子嫌麻烦,看你们的穿戴,能省的就省点儿吧。”那女人接过冰凉的包子往男人手上一杵,“快,麻利儿的,给热透。”
两个孩子吃着饭,嘴里却问上了。“嫂子,你是济南人?”
“那当然了,祖祖辈辈都是,全是喝泉水长大的。”那女人一边择着菜,一边不停的瞭一眼窗外。
吕传邦问:“嫂子,刚才我们俩从前边过来,有人和我们打听广济堂,把我们都问愣了,我们又不是济南人。嫂子,那广济堂是?”
那女的听完吓了一跳,她即刻起身看看窗外,然后才走过来小声说:“什么广济堂不广济堂的,早就让日本人给霸去了。现在开店的全是日本人,可坏了,专门欺行霸市,强买强卖。动不动还有一帮日本浪人过来转悠,看见谁不顺眼就猛打一气,这些狗色孩子可欺负人了。”
吕思鲁大口咬了半个包子,“嫂子,那日本人也太坏了,他们到底做什么买卖?”
那女的就便在这个桌子择起菜来,“我听说表面上是卖布——东洋布,可到底是做什么的谁也不知道。反正有人看见那院子里东西多了去了,一包一包的堆得就像小山一样。还养着一只大黄狗,可吓人了,见人就往上扑。
“对了,那院子平时谁也不让进,风雨不透。就连他们雇的伙计,有一次不知为什么撞进去,也挨了一顿死揍呢,后来听说被扔进护城河了。啧啧,那孩子的家里人可怎么活呀?”
吕思鲁不吃了,他愤愤地,“好歹那是一条人命,他们就这样欺负中国人?”
那女人叹了一口气,“他们就是不把咱中国人当人看,谁让咱弱、人心又不齐呢?就说广济堂没被挤垮那会子,人家才有骨气呢。唉,不提了,都过去了多少年了,也不知道那原来的主人去了哪儿?好人呐。
“不过,有一年——哪个年头记不清了,好像听说那家的后人又回来了,那孩子年纪不大,气性却强,一把火点了鬼子的屋,逃了。”
“那人没死!”吕传邦差一点儿站起来,“嫂子,我是说,你不说那孩子年纪不大吗?就他一个人?”吕传邦的心,激越的,狠命的撞击了几下。
那女人瞟了他一眼,“不大是不大,可那孩子太让人服了!有人亲眼看见,或许连你们俩的个子还不如呢,可他一个人就敢闯狼窝。
“也是呀,狸猫再小,也不能不和大象斗呀;秤砣虽小,可它能压千斤。人不逼到那个份上,谁不是畏畏缩缩的往后退,你退一步,可人家进一丈。”
这边两个孩子吃完了,那男的却端出两碗鸡蛋汤来,他一一放到孩子们面前。“喝吧,不要钱,是泉水做的,好喝着呢。”
“大哥,谢谢了!”吕思鲁虽然这样说,可两个人走的时候,却照样把钱留下了。
吕传邦用手抹抹嘴,“嫂子,你和大哥真是好人。刚才你说那院里东西特别多,我猜肯定人不少吧?”
那女的想了想,“反正俺没进去过。听吃饭的人说,平时人不太多,就是那些像疯狗一样的浪人来了乱糟糟的,一来一大群,个个恨不能横着走,属螃蟹的,眼珠子瞪得铜铃大,鼻孔能撅到天上去。哎,你问这个干什么?”
吕思鲁马上笑了笑,“嫂子,他没来过城里,见什么都稀奇,听什么都新鲜。刚才过马路的时候,就差一点儿让汽车撞了。”
那女人一听又笑了,“怪不得呢,问东问西的样子真好看。哎,你们俩再喝碗热水吧,俺得去后厨洗菜了。”不过,等她一会儿转出来的时候,却发现两个孩子不见了。
一群食客涌进门来,干什么的都有,穿着也破破烂烂。那女人赶紧把桌子上的钱收起来,不过她却愣住了,“这两个孩子,留下的也太多了点儿吧?天爷,那孩子长得……”
她突然捂住嘴不敢说了。她连忙跑到后厨里,“当家的,你认出来了吗?那两个孩子,有一个长得像广……”
话没说完,嘴却突然被捂上了。“小声点儿,我早就认出来了。瞧那虎虎生气的两个孩子,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说明那吕家人没趴下!”1876580
她的声音小的几近耳语,“你就为这,又上了两碗鸡蛋汤?”
“又是,又不是,忙你的吧……”7658
“老板娘,上菜!”外边的客人们喊上了,而她却还愣在那里,直到她被推了一下,这才连忙跑出去。“哎、哎,来了,来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