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先生他哥被单独请进了另一间屋里,这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此时已经骨瘦如柴了。他双眼深陷,疲惫不堪,眸子里布满了道道血丝。那单薄的身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这么说,俺那个苦命的弟弟还活着呀……”听完吕思鲁和吕传邦的话后,他差一点儿一口气没上来,吕传邦连忙给他拍拍背。
“老天哟,俺就是不能分身呀。田老师,自从俺弟弟被抓走后,俺爹俺娘当时就吓没了气,多亏邻居们齐打乎的救过来,到现在还躺在炕上呢。成天价啥也不吃,啥话也不说,就一口水救乎着。
“俺想去看看祥云吧,又怕两个老人一时没了气。俺守在爹娘跟前吧,又怕俺弟弟他……俺知道,就是俺去了,也是见一面少一面了,可俺就是不能分身呀!田老师,你说俺该怎么办呀?”说着,哭着,他呯呯的用头直撞桌子。
吕思鲁急忙抱住他,“大爷,你不能这样啊……”
哭声陡起。田甜抹掉遮住眼帘的泪串,“孔大哥,你别哭了,孔先生是我们大家的亲人,他受罪,我们也难受,你看你都瘦成啥了?你身上还有那么重的担子,千万不能倒下呀!要不然,孔先生他怎么能够放心呢?
“大哥,现在还不是最后关头,你没听思鲁和传邦说吗?魏叔那边正在想办法,有好多好心人都在千方百计的帮助咱呢,会有办法的。”
吕乡贤也劝,“孔大哥,当务之急是先把两位老人救乎好,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用什么药,你尽管说,让孩子们给你送过去就行。”
孔祥云他哥止住哭声,“吕老师,别说了,这些天还不多亏了福生兄弟吗?他是三天两头的往俺那儿跑。还有你们,我这心里……”
韩春雪说:“孔大哥,这不都是应当的吗?咱们是一家人,你想这些干什么?田甜说得对,现在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让两位老人站起来!还有大哥你,也必须坚强,你要万一倒下了,这个家该怎么办呀?还有那么多孩子。孔先生要是知道了,他心里该多难受呀。”
“俺也这么想,可就是……”他倔强的擦掉满脸的泪水,“韩老师,别劝了,张校长不也在牢里吗?你一个人又带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学校里还有那么多心要你操。”
“所以大哥,我们都要坚强,相互鼓励。你看春雪姐,自从张校长被抓走以后,她是一滴眼泪也没掉。大哥,她可是个女人呀。”
孔祥云他哥摆摆手,“吕老师,俺记下了。想想祥云,俺这才明白,他为什么就不想娶亲,他是怕连累人家呀。他这番苦心要不是有这场难,谁又能够理解呢?爹娘也难明白。所以,俺就不能让他牵肠挂肚。”
“大哥……”女人们一听,心疼坏了。
田甜打开那封信,她禁不住胸口怦怦直跳。两个孩子回来了,魏清为什么还要单独给她写一封信呢?她还没有下决心把信瓤拿出来,吕乡贤却凑过来了。她的眼神儿是馋讪的,“田甜,能不能让我也瞧一眼?”
田甜轻轻把她推开,“乡贤姐,你不能看。还是去看看嫂子吧,思鲁和传邦一回来,她心里肯定不好受。”
吕乡贤立刻撅起嘴来,“春雪姐,你看看,田甜她连我也防着了。哼,魏叔就是偏心眼儿。”说着,她悻悻的往赵红玉房里走去了。
田甜迅速把信看完,她的面色变得绯红,心跳就像骤然停止了一样。
“田甜,田甜……”韩春雪一直在观察着她,她连叫两声田甜竟然没听见。
韩春雪过来拍拍她的肩,“田甜,你怎么了?信上到底都写了些什么?”
田甜这才反应过来,她极慌乱的把信收起来,脸上勉强挤出笑,“春雪姐,没什么,魏叔说不用两个孩子回去了。”
“为什么?”韩春雪听后就是一惊。
田甜的脸色恢复过来,“主要是怕耽误两个孩子的功课。魏叔说他一个人能应付得了,还有那么多人帮忙呢。”
“田甜,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没,春雪姐,该吃饭了,冬春也早饿了。”
夜幕又拉上了。晚饭以后,韩春雪抱着孩子回去了,而吕思鲁和吕传邦则去了柳夫人那里。今晚柳夫人很奇怪,她不仅把吕传芳支了出来,而且把每天晚上都陪她说一会儿话的含香也撵到东院里来了。
吕乡贤欣喜地拿着一个铁质的小圆盒子,那盒子扁平,上面还印着花,没打开却已经香气扑鼻了。“还别说,这两个小东西我没白疼,去了趟县城还记着给我捎点儿东西回来。唉,这玩意儿都多少年见不着了。”
她看了又看,闻了又闻,高兴得就像什么似的。一颗如焚的心放进了肚子里,现在又得了这么一个尤物,她当然是高兴了。
小翠看看她,“嫂子,看把乡贤姐高兴的,不就是盒茯苓霜吗?其实我也得了一盒,还是传邦给我的。”
含香说:“翠嫂子,你还说呢,思鲁他送给了我一盒,却没有给你,这孩子也是,一盒茯苓霜也想着我,花那钱干什么?平时我又用不着,粗皮糙肉的,怪可惜了的。就是这小盒子太好看了,味儿也出奇的香。”说着,她也从兜里掏出一盒。
“什么?不就是盒茯苓霜!”吕乡贤一惊一乍的,“小翠,亏你也是从济南府出来的,就是在城里,这也是最好的化妆品,价钱也不低,你倒不拿的当稀罕物了。”
含香听她这样一说才觉得金贵,“乡贤姐,你说的可是真的?哎哟妈耶,俺这真是,咋不知道东西好呢?田甜姐,还是留着你用吧,你皮肤女敕,能用出好来。像俺这有了孩子的人,再抹扠也是白搭了。”
小翠却拦住了她,“你说啥?含香,你是有了孩子的人,难道你的孩子比我多?不行,这一盒就是田甜姐要我也阻着,非让你抹扠不可。瞧你用的这个词儿,抹扠,怪好的化妆品,也让你变了意思了。”
含香害羞的,“翠嫂子,你别拦着了,俺就是想给田甜姐。你往脸上抹没人说你,俺要也像你一样,出门后人家还不说俺浪歪死了。”
小翠忍不住笑,“往脸上涂脂抹粉就说浪歪死了?我看他谁敢!真要那样,说这话的人才真‘浪歪’呢。”她到底把含香的那一盒给夺下了。
赵红玉说:“你俩闹什么闹?刚刚都不烦了,就像撒欢儿似的。实话给你们说吧,人家田甜自己有。”说着,她和田甜相视一笑,每个人也从兜里模出一盒。
吕乡贤怪了,“咦,你俩是从哪里来的?传邦送给我的时候,我没见他有多余的。”
田甜说:“当然是传邦也给我留了一盒了。”
赵红玉笑嘻嘻的,“奇怪什么?我这一盒是思鲁给的。我还听思鲁和传邦在门口说,‘谁让你舍不得花钱呢,只买了两盒,不够分了吧?别急,你从店里出来的时候,我又回去买了三盒。’这哥俩,还真有心计。”
自从听到平安信儿后,赵红玉虽然还惦记着吕志忠的两肋,可她心里毕竟舒缓多了,连言语也变得开心起来。女人们是化妆品的天然痴迷者。
吕乡贤感慨,“就说,长了嘴就是说话的。还别说,看来这长清县城还挺繁华的,连茯苓霜都有,不得了。”说着,她旋开盖,仔细用纤指揩了一点儿,然后美美地抹在脸上,顿感清香扑面,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香意。
“哎哟真香!”含香情不自禁的说了一句,田甜却皱了皱眉,好像吕乡贤的哪句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门被敲响了,福生兴致勃勃的走了进来。“这几个臭小子,谁都不想睡,非缠着和他们两个哥哥玩一会儿。传芳也是,都在我那个屋里耍皮猴呢。哎哎哎,不对呀!”他用鼻子使劲嗅了嗅,“哪里来的这么重的香味儿?莫不是香妃又活了吧?”
吕乡贤故意指指小翠,福生却不知是计,他还伸着鼻子往身上闻,早被小翠推开了。“去去去,和猪八戒似的,伸着那么长的鼻子干啥?”女人们一听乐坏了,多日来,她们还是第一次这么开心的笑。
福生琢磨过味儿来了,“乡贤姐,你耍我。”他又故意出了个洋相,“唉,老实人就是受欺负。”
含香大着胆子说:“福生哥,你还老实?你要是个老实的人,还能生出四个儿子来?”
“呸呸呸,女人家就不能结婚,一结婚就胡咧咧。”吕乡贤像避瘟疫似的,她一拉田甜的手,“走,咱俩回屋去,省得在这里脏了耳朵。”
赵红玉笑她,“是女人都得走这一遭,你避出去就能躲得开了?快回来吧,姊妹们好容易能笑了,今晚索性就笑个够。”
田甜拉住了她,“福生,你坐呀。”
“对对对,福生快坐。一家人,你进来还敲什么门?咳嗽一声我们不就知道了。”赵红玉问,“思鲁和传邦从他们女乃女乃屋里回来了?”
“没有,要不孩子们都等着嘛。”福生说,“那也不行,男女有别嘛。可我听着你们这边这么热闹,就忍不住过来了。”他嘿嘿笑道,“还是快快乐乐的好呀!吃什么,穿什么,都无所谓,人生头一件顶顶重要的就是开心,高兴。心情好,这从中医上讲也是健身益寿的最好方法,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吕乡贤重又坐回原处,“看看,三句话不离本行。还别说,福生真有两下子,他一个人把咱家的药房撑起来了,来看病的人也不少,真不容易。”吕乡贤虽然有感而发,可却是心里话。
说实在的,这个家里,目前最不容易的就是福生了,他既要管药房,还要操心全部的家务事,老人,孩子,一大帮妇女,吃、喝、穿、用,哪一样不在他心上?
福生却呵呵笑道:“乡贤姐,你别高抬我了,再高抬我可要睡不着觉了。也是,今儿晚肯定睡不着了,就是没人陪着,要不然该喝一盅。”
小翠损他,“看把你美的,想喝自己回屋里喝去,谁稀罕陪你。”
田甜忍住笑,“小翠,福生,思鲁和传邦刚进家的时候,都是谁先看见的?”
小翠抢过来说:“当然是我了,我一看两个孩子回来了,高兴的坐在地上就哭,把一个瓦盆子也打烂了,福生当时还说我呢。”
“碎了好,岁(碎)岁(碎)平安。”福生现在却这样说了,“小翠,你打烂了一个瓦盆子,两个孩子就带回来平安信儿。你要再打碎一个,志忠哥就该回来了。”1876580
田甜却不受他们的影响,她继续问:“两个孩子没带回来什么?”7658
吕乡贤插话,“田甜,你别不知足,不是一人一盒茯苓霜了?大老远的他们还能带什么?路远无轻载,数空着身最好了。”
小翠说:“两个孩子就是空着身回来的,乡贤姐还真说对了。”她疑惑的看看田甜,又看看众人,她不知道田甜这话是啥意思。
田甜郑重对福生说:“两个孩子撒谎了,他们肯定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们。”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