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时分,花船停靠在清水江边的一座水亭旁,人群陆陆续续的走下花船,走到一边的亭台稍坐观景,顺便活动一下筋骨,准备前往兰若寺烧香祈福。
水亭建得颇为宽大,青砖绿瓦,石桌石椅,搭配上前方浩渺的江面以及背后青翠的高山,四周桃树相绕,芬香扑鼻,也算是一个极为理想的休憩场所。
“清水水清,水冷水暖水有心。明月月明,月圆月缺月有情。水月居!”郭飞遮念着水亭上的对联,洒然笑道:“这幅对联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清水月明,冷暖圆缺,发乎心,出自情,有意思。”
顾夕雨看着跟在他们身后下船的诸葛正我,尤为好奇他手中提着的大麻袋里装的是什么:“咦,不知诸葛先生手里拿着的是什么?瓜果在兰若寺都有现卖,先生大可不必如此辛劳。”
“这里面装的可不是寻常东西,保证出乎夫人的意料。”诸葛正我打开麻袋,从中拿出一把黄褐色,流转着琥珀色泽的梳子递给顾夕雨,笑道:“俗话说千过梳头,头不白。此乃用上好的牛角制作而成,用以梳发,可以去垢而不沾,解痒而不痛,温润而不挂发,送与夫人,再好不过。”
“呃……,诸葛先生这一麻袋的物什都是牛角梳?”郭飞遮看着麻袋上写着集宝斋的三个大字,不禁有些无语,高人行事,难道都是这么的特立独行吗,到和尚的寺庙前卖梳子,亏你想的出来:“诸葛先生的集宝斋真是无物不容啊,竟然连梳子都有的卖,不会是三十六行,行行都有沾吧。”
“集宝斋不过是诸葛家赖以谋生的工具,鄙人的家族人丁太过兴旺,血脉旁支,各谋各业,却都一致用着集宝斋的名号,是以酒楼茶舍,当铺赌馆,三教九流都有涉及其中。其实也是各干各的,没有特殊的情况下,那便是老死不相往来。”诸葛正我解释道:“至于这一麻袋的梳子,呵呵,说来也巧,鄙人有一侄子,刚好是做这一行的。前些天我那侄子到寒舍前来拜访,给鄙人带上了这么一麻袋,让我帮他推销出去,以此改变他窘迫的生活状况。鄙人与那侄子感情甚好,不忍见他四面徒壁,忍饥挨饿,是以干脆借着出游,到兰若寺上卖予寺庙的和尚,也算是替他谋求一条生路,侯爷觉得鄙人此行,能有收获否?”
“卖予和尚?”顾夕雨连忙掩嘴窃笑,笑得花枝乱颤:“诸葛先生行事,果然不是凡夫俗子所能猜透,想那和尚,光秃秃的脑袋连根头发都没有,先生这梳子对他们又有何用,总不能拿来梳眉毛吧。”
“侯爷以为呢?”
“呃……。”郭飞遮同样是有些错愕,思忖良久,不太肯定的说道:“兰若寺香火鼎盛,信客如云,每次捐赠的香油钱亦是不少,寺庙也该对游客的善行有所表示,以鼓励他们继续行善积德。既如此先生的这些梳子便可告知方丈乃是用于告诫游客,善心必有善报,要时时刻刻不忘梳理自己的心绪,梳掉一些无用的污垢和杂念,不知先生以为然否?”
“呵呵,侯爷不愧是聪明绝顶之人,一下便猜中鄙人的小伎俩,难怪两万多的鞑子让你给打的落荒而逃,盛名之下,果无虚士!”诸葛正我收起麻袋的束口,扛在肩上:“大国寺鄙人已经光顾过,只要再拿下兰若寺,便够我那侄子衣食无忧的过上一辈子。侯爷,请吧,听闻兰若寺的净空大师佛法高超,有涤荡人心之妙用,今天倒是要好好的听上一听,看看能否解我之心结。”
“哦,如先生这般洒月兑超然之人,亦有难解的心结,可否说与飞遮听听?”
诸葛正我摇了摇头,装出一副很高深的样子:“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
“……走吧,净空大师的妙法,对于心性的洗练,妙用无穷,可遇而不可求,飞遮曾有幸听闻,确实是受益匪浅,胜过十年寒窗苦读。”
山上的树木,高大旺盛,长势极好,枝繁叶茂,绿荫笼罩,阳光似乎被拒绝在山顶之外,走在树下,都能感到一阵阵的凉意。
诸葛正我抬头看着遮天蔽日的枝叶,开口说道:“侯爷看此处如何?阳光无法照入,阳气自被拒之于门外,凉而无风,阴气盛行,郁结不散,妖邪在此修炼,必是事半功倍。”
“诸葛先生多虑了,此山乃是兰若寺的地头,净空大师的修为,更是神鬼难测,又有哪方的宵小敢到此处闹事。”郭飞遮指着绿树拱让出来的大道:“沿着此路前行便是兰若寺,百年来,黑月山不曾有过任何妖魔鬼怪作祟的传闻,全赖兰若寺的佛法庇佑。”
“寺庙上方隐有佛光冲天,祥云无数,的确是一处佛门清修之地,只是……。”诸葛正我眺望着远处的天空,怅然道:“不瞒侯爷,鄙人出自问天峰,师门最为擅长的便是占仆算卦,阵法玄学。鄙人虽然学艺不精,却也有几分火候,自问能够看到一些玄奥难名的东西,鄙人可以拍着胸脯告诉侯爷,这兰若寺的气数已尽,如今不过是靠着善男信女的虔诚祷告,以及寺内高僧的勉力维持而苟延残喘,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便会应劫而没。侯爷若是没有什么大事,还是少往山上跑,以免受到牵连。”
“哦,诸葛先生还能算运数祸福?可否替飞遮算上一算?”
“若是普通的市井小民,鄙人自能算出他的福祸兴衰,只是侯爷却非那些庸俗之人所能比,自身所带之运势,对于周遭之人影响甚大,莫说鄙人算不出,即便算出亦不敢透露天机,还望侯爷见谅。”
“咚,咚……。”
洪亮悠远的钟声自前方传来,带着一种宁静和安详,隐约入心,像是一只清凉的大手,轻轻的抚平心底的燥动,烦闷和**,让人的心灵确实的体会到一种舒缓和自在。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皆寂,惟闻钟磬音。”郭飞遮闭上双眼,驻足而立,听着远处传来的钟声,喃喃自语道:“钟磬之音,犹如深潭映影,照见自我,却有发人深省之效用。”
“侯爷既出此言,可是心中仍有不定之决策,犹疑之抉择?”诸葛正我漫不经心的说道:“身入官场,则应有矢志不移之志向,明智清晰之路途,而非不明真我,禅音顿悟。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侯爷以为如何?”
郭飞遮皱着眉头答道:“诸葛先生所言固然在理,在朝之人,忠义为本,只是这忠义到头,又有何用处?奸佞当道,忠义便成了一面偌大的旗帜,谁先扛起,必先招到严党的群起而攻之,得不偿失啊!”
“此忠义非彼忠义!”诸葛正我洒月兑的笑了笑,解释道:“忠义存于心,固然能够让你俯仰无愧,然而却更应该挂于嘴边,让奸佞之人找不到你不忠不义的证据,以此方能保证自身之周全,进而兼济天下。做一千,不如道一万,朝中的公卿大臣不正是如此吗?他们只需动动嘴皮,不断的在圣上的面前表忠心,便被定义为忠义之人,虽是可悲可叹,但是人心便是如此;虽为下流之作,却不失为保命之妙招!侯爷此时正处于浪尖刀口,更应谨慎行事,不留把柄于人。北宋周敦颐的一篇《爱莲说》却是道出了当今的生存之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奸佞如同污泥,不混迹于他们之中,便不可能立足于官途,而若是在他们之中被渐渐的同化,则于社稷无益。名声荣誉恰似清涟,经历过他们的洗练之后,若是不能保持着谦恭本性,而以沾沾自喜,自我膨胀的姿态出现于世人面前,则不免引起朝臣的攻讦和圣上的猜忌,是故要低调行事,高喊忠义口号,让圣上看到你的能力和价值,明白你的心思和立场,那样便连严党也动不了你,方才能够保你一世无恙!”
“多谢先生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