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陆江津开始频频出入各个生产车间。他原来在大学的时候学的就是机械工程专业,对金属材料、金属铸造工艺有过系统而专业的学习,驻厂跟产了半个月后,就对江华厂的生产情况,以及燃烧室甚至发动机的生产加工工序、细节都了解得门儿清了。有天韩清书记还跟老黄夸陆江津说,你们新来的这个小陆,很在行,很勤奋。而且他能直接看懂俄语专业资料,真是很全面很优秀。老黄笑着说,这小伙子是不错。国庆节的时候,韩书记请五院来的官兵们吃饭过节。韩书记在敬陆江津酒的时候,特意问了句,小陆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呀?陆江津说韩书记我是清华大学毕业的。韩书记又问是研究生?陆江津微笑着说算是吧。韩书记说,哦,难怪。
通过跟产和分析过去的试验件,陆江津敏锐地发现了一个细节,就是燃烧室漏火的部位,几乎都是头部和尾部。中部虽然也有烧蚀现象,但通过对烧痕稍加分析就可以看出,这是头部尾部漏火引发的。陆江津认为,这是一个最容易被忽略,却又非常关键的细节。因为通过这个现象来推断,原因似乎并不是金属材料强度不够!为了进一步印证他的推断,他把国产不锈钢材料的参数值和苏联的原厂材料进行了比对,又比对了双方试验的各组数值,最后,他大胆地断定:国产材料的强度没问题,是我们的焊接材料或工艺有问题!所以,陆续出现的类似故障,故障点都在头部和尾部的焊接处。
陆江津做到这一步,十分高兴。接下来,他就要重点了解焊接这一块。这时,老黄来了,问他有没有什么进展?陆江津决定先不说,等自己完全弄准确后再告诉他,因此说:“正在研究,初步有了点儿进展。”老黄说,要注意劳逸结合,要保持一个打持久战的身体。今年这光景儿,哎,这边生活太清苦了,吃不饱,任务却丝毫不能放松,也难为你们了,熬过这一段吧,日子会好的。陆江津对吃喝倒也不怎么在意,听了不以为意,说没事没事。老黄看着他说,别不当回事,瞧,你脸上也有些浮肿了。这种时候生活上尤其马虎不得,一定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陆江津说嗯我知道的。然后,老黄说:“江津,我来找你,是另有一项任务需要交给你去做。”
江津让组长直说。老黄说:“韩清书记家有个孩子,眼下正念高三,明年夏天高考,俄语和数学不太好,他请我帮他物色一个人,周末或晚上得空儿的时候去给孩子辅导一下功课。”
陆江津连连摆手:“组长,我刚进入点儿状态,现在正忙着呢。再说高中的课程,我早就已经生疏了,别误人子弟,您还是看看其它人吧。”
老黄说:“工作上的难处我当然知道。不过话说回来,去给韩书记家孩子辅导功课,也可以说是工作的一部分。韩书记这人特好,对我们试制组的工作特支持,生活上特照顾,你能感觉得到的……咱们帮帮他家孩子,也是该当该份儿的,你想是不是?”
陆江津虽然还是连声推辞,不过语调已经软些了。
老黄笑了笑,“江津你就别再推三阻四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知道你不喜欢去领导家,不爱跟领导粘乎乎的。不过韩书记人你也见过多回,非常平易近人,没一点儿领导架子,去他家里,别拿他当领导只拿他当长辈就好了。跟你实话实说吧,他很欣赏你,让你去,是他暗示的,你要不去怎么合适?其实,让你去,一是帮他孩子辅导功课,二是见我们生活清苦,想让你去改善一下生活儿。你想,一般人哪有这福气?”
江津尽管不是十分情愿,但老黄软硬兼施,话都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看来不去敷衍一下是不行的了。
(14)
韩清家住的院子不算太大,围墙根儿下,几个孩子正在无忧无虑地玩耍。宿舍楼上长满了爬山虎。大院的中央有一个椭圆形的水池,水池的边沿用细小的鹅卵石砌成,黄白交错。池水里漂浮着一些青苔、浮萍。池中假山构筑精巧,有两米来高,底座是一块太湖石,形状奇特,有很多穿孔,上面是一些钟乳石、小太湖石、以及陆江津叫不出名字的石头,石头呈现出一派瘦、透、漏、皱、旧的样子。
陆江津来到二楼,仔细确认了一下门牌号,轻轻的敲了敲门。一位红光满面、系着围裙的女主人开了门。江津问:“请问这是韩书记家吗?”女主人微笑着道:“你就是小陆吧?”江津说:“嗯,我是陆江津。”“来来来,江津,快进来。”她朝里间喊道:“老韩,江津来了。”从里面转出一人,正是韩清,江津连忙问好。
韩清夫妇亲切地把他迎进屋里,几人在客厅落座。陆江津称呼韩夫人伯母。韩伯母一边说话儿,一边泡了茶端上来。韩清坐在江津就近的位置,微笑着说:“江津,真是给你添麻烦了。哦,我这不成器的孩子--咦,刚和同伴出去玩了。瞧,都高三了,还在贪玩!让你笑话了吧?嗯,我跟她说了,一会儿就回来,回来拜师,哈哈。来来来,喝茶喝茶。江津我先跟你约法三章啊:第一,我知道你们任务繁重,只等你得空儿的时候才能来,绝不能耽误正常工作;第二,来家里后千万不许拘束,想吃什么吃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第三,”韩清习惯性地捋了捋前额的几根头发,“如果孩子不听话,绝不能纵容,该批评就批评该教育则教育。能做到吗?”
陆江津见韩清和蔼可亲,韩伯母也非常亲切,有如坐春风之感,轻松地笑起来,点点头。韩清亲切的说:“很好。”
韩伯母又上了一盘瓜子,一盘绿皮儿小黄瓜,说:“要在往年,这个季节水果多得很,今年旱得太厉害,吃不上了,江津,来,家里也只有这些东西了,吃吧。”
韩清转向老伴说:“江津可是清华大学的高材生!”韩伯母笑眯眯的赞叹了一声,说:“你跟我说过了。看得出来,这个聪慧劲儿沉稳劲儿,都是书堆里泡出来的。”韩清夫妇不住地向他问长问短,听说他快要当爸爸了,连说他有福气。
陆江津拘谨之情尽去,嗑着瓜子,见墙上一幅书法写得灵动飘逸,问:“韩书记,这是您写的?”
韩清笑着摇摇头,转个话题问:“对了,来九江后还没去过庐山吧?”
陆江津说还没有。
韩清道:“庐山值得一去,有时间了一定要去看看,离这里不远的。到了九江不去庐山,就如同到北京不登长城一样。庐山最早叫匡庐,相传有匡姓兄弟在此结庐修道而得名。庐山虽未入五岳之列,但却自领‘庐岳’的美称。不仅自然风光奇秀,而且是一座文化名山,王羲之、白居易、苏东坡、陶渊明、周敦颐等等都在此留下了足迹。这首词,就是孩子游览庐山回来后作的,书法也是她自个儿写的。这孩子呀,俄语和数学一团糟,可诗词写得还有点味道,这首《蝶恋花》记了庐山最著名的十处名胜,虽然词意稍感牵强,但用一首词将十处串起来,却也别开生面。”韩清说到这里愉快地笑了起来。
陆江津听了不由感到好奇,不由得仔细读去:
蝶恋花·庐山
欲问匡庐何奇景?三叠泉涧,看花径春深。天桥遗事今安在?惟见长空渡飞云。
仙人洞府好修行,美庐幽静,鹅池碧痕轻。云雾茶香心自沁,虎溪三笑萦余音。
韩清兴致勃勃地介绍这十处名胜,分别是匡庐、三叠泉、花径、天桥、庐山云、仙人洞、美庐、鹅池、云雾茶、虎溪,――娓娓道来,并演绎了一段段佳话,陆江津仿佛身临其境,对庐山不禁向往起来。韩清又指着茶杯说:“咱们喝的这茶,就是庐山的云雾茶,怎么样,感觉味道如何?”
陆江津对茶没什么研究,起初并未觉得什么特别之处,但听了韩清一番引经据典的渲染,突然觉得这茶也多了一层浓郁的文化气息。再瞧去,茶叶在晶莹剔透的玻璃杯中完全舒展开来,女敕绿得如同一片片薄薄的翡翠。端起来闻一闻,轻轻地啜一口,微微的苦涩,淡淡的清甜,直入五脏六腑,沁人心脾。他微笑道:“嗯,这茶真香。”
正在这时,楼道里传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接着,响起了两下敲门声,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隔着门传来:“妈妈,我回来啦。”
那声音清香得如同杯中的云雾茶。陆江津暗自一愣,莫非韩书记的孩子是个女孩?老黄没说呀。
“知道要拜师,没贪玩太久,还算稍稍明白点儿事理了。”韩夫人向陆江津笑着说,起身去开了门。陆江津眼前一亮,一个白衣少女飘然进屋。
韩清笑道:“心儿,江津哥哥来了。”又转向陆江津道:“这便是你那贪玩的妹妹,叫诗心。”
诗心亭亭而立,向陆江津投来惊鸿一瞥的目光,略带羞涩地和他打招呼:“哥哥好。”
陆江津微笑着向她问好。心中忍不住惊叹,没想到韩清还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儿!她那婉约而宁静的美,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只能说已经美到了极致的地步!心想,诗心这个名字起得真好,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只听韩清又道:“心儿,你先去书房准备一下,我一会就带哥哥过去。”
诗心嗯了一声,轻盈地往书房去了。
韩清对陆江津说:“你可别以为她老实,淘着呢,江津我教你,你一定要板着面孔,做出点威严给她看,你要是和颜悦色的,她准跟你没大没小的,到时和你胡搅蛮缠起来,你会招架不住的。”
陆江津心领神会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