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戈壁上大步流星,带起一溜低矮的沙尘。他黝黑的脸上,那条斜斜的刀疤,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屈指算来,姚大炮来戈壁已经两年了。但从他面部的变化看,却似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大半辈子。他的身形已经比在北京的时候瘦了好多。可以说,这里比长征的时候更加艰难,长征的时候饿了还有树叶草根可吃,这里能吃什么?基地孙司令员曾经编了一个顺口溜,形容这片地方是: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三年不见雨,风吹石头跑!基地派人在方圆百十公里内都搜了一遍,连骆驼刺――就是骆驼吃的草,都把它拿来晒干了以后轧成面,和高粱面、苞谷面掺合在一起做成窝窝头填了肚子。问题是,在如此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下,菜又没有油水,于是个个儿饭量猛增。在困难到极限的时候,孙司令员亲自找到总部首长,要求提高粮食供应定额,为此和首长争得面红耳赤。这位从朝鲜回来的孙司令员是个不轻易妥协的主儿,红军长征时飞夺泸定桥的十八勇士中就有他一员,况且如今是为十万人请命!不过总部首长定力那也是相当了得,相当老油条,面对孙司令员的软硬兼施,让他给逼急了便摆出一副爱谁谁的架势,说:要粮没有要命有一条!你们的粮食是仅次于战时部队的,配给标准只比金门前线的略微少一点,比各大军区都要高,可你还不满足,要我怎么办?孙司令员说,各大军区都能种点菜养点猪什么的开展生产自救,可我们那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能长出什么?首长说你们也可以养猪嘛。孙司令员黑着脸说,我们是可以养猪,但不晓得是人吃猪还是猪吃人!首长啊,大戈壁里十万大军,要真是撑不下去了……恐怕会出点乱子的!首长也黑着脸说,你别威胁我,你要知道我在戈壁入口布下了守卫导弹基地的三个**师,谁要是敢乱来,这还不简单哪,我命令他们可以先斩后奏,掉过枪口就可以对准你们!你别以为进了戈壁就可以无法无天把自个儿当土匪了?老孙啊,我也知道你们的艰难,但时下大家都艰难,你们还是自己想想办法吧。当下这艰难局面,请弟兄们再勒勒裤腰。孙司令员哭丧着脸说:那就请增援我们点裤腰吧!孙司令员说得不错,牛皮裤腰,那可是宝贝儿,已经早煮来吃光了。
等姚大炮进了帐篷,会议马上就开始了。在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帐篷里,只见中央部位有束手电光飞快地一闪,一个人开始说话,他是基地发射营营长。这一带有一种可怕的花蚊子,极其穷凶极恶,大白天就敢成群结队地向官兵们进攻,到了夜晚,更是群魔乱舞。一旦咬上就是一个大包,好几天消不了肿,痛痒难当。官兵们给它起了一个形象的绰号叫“倭鬼”,时下正值盛夏,“倭鬼”变本加厉,更加猖狂。这种花蚊子喜光,到了晚上,众人都不敢掌灯。于是,开会的人各执手电一支,轮到谁发言,就用手电筒晃一下自己,以便让别人知道是谁在讲话。
营长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们很快就要发射导弹了。刚接到苏联方面的通知,苏联液氧厂已经完成了液氧的生产而且装上火车了,马上就会启运前来中国。初步预计,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十五天之内就可以到达!众人发出一片欢呼。营长说:“发射营各连听令!”然后,他井井有条地安排了各项任务,帐篷里的人便陆续散去了。
姚大炮留在最后,说:“营长,请批我200发子弹吧。”
营长道:“要子弹干什么?”
姚大炮道:“打黄羊啊!完成任务回来的时候我再进趟戈壁,现在这个季节正是黄羊肥女敕的时候,这回肯定有大收获!”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咽了一大口口水,实在是太饿了,他脑子里一股气往上直冲,都差点把营长看成黄羊了。
“手又痒了?”营长冷笑一声,不搭理他,只快步往外走。原来,姚大炮爱摆弄枪是众所周知的,在炮兵部队时打靶比赛他赢得最多,甚至有人提议将他的绰号改称“姚大枪”。来西北后,一直搞土建,拿的是钢条,扛的是钢管,背的是水泥,很长时间不模枪,手实在痒痒,有一天便对营长说申请点子弹去打黄羊。那时大家都在饿肚子,虽然听说戈壁里有黄羊,但一般人不敢去,因为在浩瀚的大戈壁里最容易迷路,而且天气多变,怕进去了就出不来,而且黄羊特机灵,一般人也找不着,找着了也追不上打不着,去了也白搭。营长见姚大炮主动请缨,觉得他枪法好,胆量也大,便让他去转转碰碰运气也可以,于是批了200发子弹给他。姚大炮带着一个战士进了戈壁,刚开始他也不太敢往深了去,晃荡了一天,打了两只黄羊便回来了。营长让他交回剩下的子弹。姚大炮两手一摊,说子弹打黄羊了呀。营长说你打两只黄羊,能用多少子弹?姚大炮说,嘿嘿,这戈壁里的黄羊狡猾狡猾的,跑得贼溜快,打到两只就烧高香了!营长一听他就在扯犊子。果不其然,一问随他去的战士,战士便老实交待了,原来姚大炮把剩下的一百多发子弹都“打靶”过瘾了。此时见姚大炮又故伎重演,脸色一沉,道:“没门儿!”
姚大炮见营长要走,一把便抓住他不放手,涎着脸道:“营长,这回真是去打黄羊,绝对不虚耗子弹,这回打不到50只黄羊我姚大炮提头来见!”他笑了笑,又道:“回头单独孝敬你一只,够意思吧?”
营长又好气又好笑,知道这家伙的特点是死缠烂磨,不答应他恐怕不得安生,便挥挥手道:“好好好,批!放开手,别再来烦我,我还要去给首长汇报工作呢!”
(10)
巧的是,陆江津等人刚到导弹试验基地,苏联方面就来了通知,说液氧已经整装待发。顾廷便对导弹设计院的人说,既然如此,咱们就暂时不用给苏联专家团汇报国产液氧的事了。几人在一个简易工棚住了下来。经过两年多的抢建,基地的科试主体工程、铁路、机场等已基本竣工,但生活设施还没有完全建好。十多万人因陋就简,苏联专家团住在唯一的宾馆“西海宾馆”,绝大部分官兵们,要么住在临时宿舍,要么住简易工棚,甚至帐篷。官兵们在生活区挖了一个大水塘,从祁连山挖了一条不大的人工河道过来,夏天,祁连山雪峰的冰雪开始融化,就通过这条人工河道流到这个水塘,勉勉强强能管一年,到第二年快干涸的时候,祁连山的冰雪又开始融化了,如此形成循环。如果没有到过戈壁的人,见这么大个水塘也敢妄称“海”,一定会笑掉大牙;但来过后,就不会笑了。因为这儿的水太金贵了。
陆江津刚安顿下来,顾廷就来找他,说明天有个小组去发射阵地调校发射设备和加注设备,并进行发射前的最后一次状态检定。基地领导知道他们来了,便让院里也派个人参加。顾廷说:“你对发动机专业最熟,你跟他们一起去吧。”
翌日清晨,陆江津按规定时间来到出发地点。他远远就看见一个大个子摇摇晃晃的跟别人说着话,那神态极似一位故人,走近点一看,不是姚大炮是谁?此时,姚大炮也看见了他,嗷的一嗓子道:“陆江津,原来是你小子啊!”他笑吟吟地,大踏步迎上来,趁江津没当心,对准陆江津的就是狠狠一脚,陆江津被踢得一个踉跄,摔在地上,钻心的痛。姚大炮“得脚”后哈哈大笑,道:“这一脚是替我报仇雪恨的!不踢不行,不踢我心里不舒服,踢了就好了,气儿就畅了,咱就两清了!”当时两人争李双,姚大炮没争过陆江津,因此一直耿耿于怀。其它三四人见状都哈哈大笑起来。陆江津十分狼狈,想发作,终于极力忍住,冷冷的道:“要知是你,我就不去了。”姚大炮问:“为什么?”陆江津没好气的道:“不为什么。”姚大炮嘿嘿的笑着,亲热地挽住他胳膊说:“娘个腿儿,少啰嗦,快上车吧!”陆江津半推半就的被他拽上了一辆卡车。姚大炮笑道:“在揍你之前,咱俩是敌人,是情敌;揍了你后,咱俩就成了朋友。咱俩以后肯定铁哥们儿,你信不信?”
汽车发动起来,一溜烟开出了生活区。发射阵地离生活区不远,只有几公里的路。这是一条经过修整的公路,车行驶得相当平稳。陆江津见一些官兵在两边栽一种奇特的树,问:“这是什么树?”姚大炮道:“这就是戈壁的胡杨啊。”
汽车没开多久,就远远地看见了高高耸立的发射架。汽车一路飞驰着,向着发射加方向挺进。姚大炮问:“李双还好吗?”陆江津不想在别人面前谈论他的痛苦,便点点头。
一座巍峨的发射架突兀地耸立在戈壁上,似将苍穹擎起。巨大的金属基材发出幽冷的光泽。在朝阳的照耀下,长长的斜影钢硬尖锐地向大漠深处扎去。景象神秘,透着一种奇异的张力。地地导弹发射所必需的特种设备、仪器和勤务保障系统已基本就绪,各种测量设备已安装完毕。这次s-2导弹发射试验,将全面检验基地导弹发射及勤务保障的能力,也检验苏联专家团的工作成效,因此各方面都极为重视。这是在中国的国地上,第一次发射导弹。因为液氧本身具有极强的挥发性,又时值盛夏,挥发得会更猛烈,液体推进剂又不能在导弹中存储,只能在发射前10个小时内进行加注。因此,试验基地方面必须做到万事俱备,等液氧一到,就立即选择发射窗口,加注液氧,然后发射。导弹发射要满足若干气象要求,最基本的有:一是无雷电、雨、雪天气;二是地面平均风速要小于10米每秒,高空(8千米到12千米高度)风速小于70米每秒;温度在-20c与40c之间。导弹发射的具体时间,也就是“发射窗口”,是根据飞行器本身的要求及外部多种限制条件经综合分析计算后确定的。由于太阳、地球和其他星体的相对位置不断变化,即使发射同一类型、同一轨道的飞行器,其发射窗口也是不固定的。因此,有时需要在早晨、有时要在傍晚、有时要在白天、有时要在夜里发射。鉴于如此复杂的技术要求,发射的环境、设备、装置等等必须要提前准备充分,否则就会错失发射机会。
姚大炮等几人按分工分别进行巡检,两个多小时后完成了,环境和设备都已经达到导弹发射前最佳状态。姚大炮十分高兴,道:“走,下面,打黄羊去!”陆江津说我就不去了吧?我又不会开枪。姚大炮道:你不去怎么行?你观敌瞭阵就行,不用你开枪。走走走,带你去长长见识!他不容分说,又把陆江津拽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