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的男人别的地方的不一样。痛苦从他们身上夺去了好多,那些是什么,那些是我很看重却无法描述的。有的病人会在半夜里痛的大喊大叫,我不喜欢他们这样,这真让我受不了。我不愿意承认男人会有害怕的时候,我想,如果你一旦长大了,胆怯,痛苦和犹豫就不复存在了。
我右边新来了一位病人,他长得很笨重而且走起路相当的奇怪。他的手被轧草机绞伤了,他需要做植皮手术。新鲜的伤口上有明显的轧痕,红惨惨的,被线缝了。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愿意看一下自己的手。病房里其他人都不太喜欢他。
白天的时候,他在病房里兜来兜去,跟病人聊天,或者把人家需要的东西给捎去。他走近人的时候,总是满脸堆笑,却笑的一点也不真诚。“你需要我帮忙吗?”那模样真叫人不舒服。
或许他的殷勤和乐于助人并不是出于内心的同情,而是出于恐惧。他的一只手可能会失去。
这个人总是惶惶不安,在床上翻覆去,一会儿坐起来,一会儿又躺下。他拍着枕头,把它也翻来覆去,愁眉苦脸地拍打着它。
在我病床另一侧的是一个叫大生的中年男人,他长得矮墩墩的,却很机警,可一样很喜欢唠叨。他的手臂不知道什么原因受了伤。医院允许他自己去水房。有时候,他会低着头站在床边,挽起睡衣的袖子,仿佛要去挖个装电线的土坑似的。随后,他会爬上床,把枕头垫在背后,两手放在面前卷起的被单上,眼睛回顾左右,脸上带着期待的表情。那模样就是在等别人和他说话。
有时候,大生看着自己的手臂,会莫名其妙地皱起眉头来。“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生气的大声说。“好端端的手,从马车上拭了一袋麦子下来就被压坏了。谁也料不到自己会出什么事儿,直到突然间倒了大霉!”说完,他还会重重地吐一口。
每当这时候,那位教我祈祷的男人就会说,不错啦,一分钟前,有的人还活蹦乱跳,高高兴兴的,可一分钟后,那人就冰凉了。这种事情却经常要发生。
每天看护我们的那群小护士,手里永远都有消毒剂的味道,远远的就能闻到。她们走路很快,都穿着平底鞋,飞快地到了我这里后,还不时地朝我笑笑,有时候会停下来帮我塞一下被了。我是这里唯一的一名孩子,所以护士都很用心的照顾我。
我的爸爸不太常来看我,有时候病房里人的会议论,说我的爸爸穿的衣服太过艳丽,我不知道这些是不是好话,也不知道衣服穿的鲜艳一些有什么不对。
我喜欢爸爸的穿着。爸爸总是很干净利落的,而且动作特别的麻利。我帮爸爸做事的时候,总是弄的身上,脸上,甚至脖子上都是脏的印子,可爸爸身上却什么也看不到。他也很喜欢自己的衣服。爸爸喜欢斜纹裤,而且裤子被妈妈打理的总是干干净净,爸爸的鞋子也总是很明亮。爸爸很喜欢皮鞋,有时候会说,等我好了的时候,一定要给我买一又最漂亮的小牛皮鞋。
我正在想这些事的时候,爸爸来病房来看我了。他步子很短促,脸上浮着笑容。他把一只手放在胸前,衬衫下面鼓鼓囊囊的,好象藏了什么东西。他站在我床边,低下头来看着我。
“还好吗?宝贝”爸爸叫我。
“妈妈呢?”我环顾着四周,看妈妈是不是藏在了爸爸的身后。
爸爸来之前,我觉得这里一切都比较满意。可是爸爸一来,那种草原上特有的气息随之而来了,我顿时只有想哭的感觉。我的脑海里一下就闪现出那时候爸爸驯马的的情景,还有妈妈喂的那些鸡,狗狗,还有邻居的小猫。本来这些在我的头脑中都有些淡化了,我有好长时间没有想到过它们了。可是,爸爸的到来,所有这一切都尽在咫尺,变得实实在在,我需要它们,我要我的妈妈。
可我并没有哭出来。这时候,爸爸俯子,突然绷紧了嘴唇。他把手伸进没有扣好的上衣里,模到了他怀里一直揣着的什么东西。突然间,我眼前一亮。爸爸就象变魔术一样,拉出一个挣扎着的淡黄色的软东西。他掀开我的被子,把这东西推到我的胸前。
“小心点,宝贝”,他低声说,“这是狗蛋儿的小狗,一窝中最好的一只,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虎妞。”我很惊讶地接过这个毛球。
我用手搂住暖烘烘的,我绵绵的偎依着的小狗,让它紧紧地帖在我的身体上。顷刻之间,我原先的要求都忘记得干干净净,一股幸福的暖流传遍了全身。虎妞睁着圆圆的的大眼,怯怯地看着我,还不停地发抖。我瞅了瞅爸爸,把我的幸福很自然地传递给他。
小狗紧紧地爬在我的身上,我能真切地感觉到它的重量。我用被子盖住它,于是它就把被子弄成了一个拱形。小狗也在看我,当它发现我们在彼此注视着对方的时候,就开始在被子里蠕动起来。我被虎妞逗乐了。虎妞的活力感染了我,使我觉得自己强壮起来,那种羸弱的感觉顿时消失了。虎妞传递给我家乡的气息。我要永远把它藏在自己的心里。
大生不时地朝外看着,还扭过头来看看我和爸爸。这里是不允许带狗狗进来的,大生强调,一会儿护士会过来,那可就糟糕了。
爸爸偷偷地和我笑了笑,“我只呆一小会儿,不会让她们发现,只一小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