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铃声即使在别的时候,也从未断过。
“我们今天一定能到达目的地,”早上的时候张德生告诉我,“我们应当在午饭前赶到,我想在下午的时候装车。”
邮件分发工的营地坐落在山坡上。我们绕过一个山嘴就看见了,那是一片空地,是砍掉上半截树后开辟出来的。
营地上空升起了一缕飘带似的蓝烟。远处的山峦高高的隆起,空中现出了密集的树梢的轮廓,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小路盘山而上,通向林中的空地,砍下的半截树干就横七竖八地堆在空地上。
空地正中有两个帐篷,帐篷前点着篝火,火堆上竖着一个三脚架,架上挂灯烧黑的铁罐。有四个男人原不在低处一棵倒下的树上干活,这时他们向篝火走去。一群拉车的牛站在一堆分好的邮件旁边休息,赶车的人坐在车旁的食品箱子上吃午饭。
张德生跟我谈起过生活在这个营地上的人。他喜欢那个叫阿牛的人。这个人弓腰佝背,小胡子上沾着烟渍,一对笑咪咪的蓝眼睛埋在深深的皱纹里。阿牛的家是用木板搭的小木屋,他的老婆和三个孩子都住在那里。
“阿牛的老婆很会做菜,但她很讨厌看到血。”张德生的表情很夸张。
一天晚上,这个老婆被蚊子咬了一口,滴了两滴血,她就开始大叫,让人以为在家里杀了一头羊呢。张德生给我讲完,哈哈的大笑起来。
和阿牛在一起的还有三个男同事,他们都在营地里住宿。有一个叫钟文的,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小伙子,留着长头发,出门喜欢穿平头的鞋子。它总是穿牛仔裤,平日喜欢唱歌,不过唱起来确免不了带着深厚的鼻音。他会吹口琴,而且吹的很棒。张德生告诉,他唱的歌不错,可骑马却不行。
其他二个人,其中的一个脑子机灵,手脚麻利,老爱说那句自我安慰的口头禅“过日子可难。”吃完晌午饭就去干活,或者晚上回家,他都要念叨一遍。这不是发牢骚,却是一种长期厌倦情绪的流露,手里一拿起活计,这种情绪就产生了。
张德生在帐篷附近勒住了马。这会儿那些人已经从火堆上取过铁罐,在杯子里倒了些喝的。
“钟文,你好!”张德生从大车上爬下来,喊着和人打招呼。不等对方回答,他接着说,“你可听说我了那匹棕色的马了吗?”
钟文一手拿着一杯茶,一手托过用纸包着的午饭,走到另一段木头边旁边去。
“没听过。”
“我卖了它了,我让买主试用过。那条马腿不会再出什么毛病了。”张德生继续说。
“那是匹好马,”
“我没有养过比它更好的马,它会驮着人回家,而且每次都会靠右边走。”
阿牛是在我们到来的时候加进来的,这时候呵呵的笑了笑,发起议论来了,“瞧瞧啊,三句话都不离他的本行。”
张德生高兴的瞥了他一眼,问道“车装了了吗?”
“当然喽,我是个干活的人,我想扔下我的工作,去赶车。”阿牛说道。
“你会被累死的。”张德生很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我在找我的杯子,没跟张德生一起下车。我爬下车朝大伙走去的时候,他们个个都很吃惊地看着我。
突然第一次感到自己与众不同。我竟然会萌生出这种感觉。连自己也吃了一惊。我犹豫起来,一时间手足无措,随后我火冒三丈,毅然用双臂撑着拐杖,快步向他们走去。
“你带了谁来了,”阿牛问道,很吃惊。他站起来了,笑着打量着我。
“小骏祥,”张德生告诉他,“和我一起来的,”他拉了我一下,“过来啊,我们要敲一下阿牛的竹杠,弄点儿吃的。”
“你好嘛,”钟文对我说,因为认识我,他以前就见过我,他觉得好得意。
他转向别人,迫不及待地向别人解释我为什么要用拐杖。
“他就是那个生过小儿麻痹的孩子。病得好重啊,人家说他以后都不会走路了。”
张德生冲着他发火了。“你胡说些什么!”他叱问道,“你是不是有毛病!”
这一怒把钟文吓住了,其余的人也吃惊的看着张德生。
“我哪里说错吗?”钟文问,向他的伙伴求援。
张德生哼了一声,拿起我的杯子,倒满了茶。“没有错,不过,以后不要再说了。”
“那么你是腿不好喽!”阿牛问,想缓和一下气氛。“你的小蹄子出了点问题,是吗?”他说着朝我笑笑,听了他的话,大伙儿都笑了起来。
“告诉你们,”张德生端着我的杯子笔直地站着,一本正经地说,“要是你们用这个孩子的倔劲做鞋底的话,那是一辈子也穿不坏的。”
起初,我在这些人中间感到孤独,迷茫,即使张德生的话也无法消除这种感觉。我原以为钟文的话是荒谬的,因为我决心要重新学会走路。但是张务生一发火,反而是使这些本来无足轻重的话显得重要起来,也使我起了疑心,认为这些人感觉到我再也不会走路了。我真希望自己呆在家里,不要上这里来。这时,我忽然听到张德生最后那句话,顿时喜出望外。前面这番议论所产生的影响顷刻间一扫而光。他把我和这些人相提并论,而且还让他们尊敬我,而这正是我所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