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20x8年10月22日,四川成都沙湾路
气候宜人的十月下旬,第三届成都国际电子竞技大展在成都国际会展中心举行,这一盛会引起国内外网游界高度关注,来自世界各地的业内精英汇聚蓉城,孟远航亦率领翰兴团队前来参展。
与前两届大展一样,本届大展除各参展厂家的展品精彩纷呈外,满场的showgirl或美艳热辣,或娇艳欲滴,构成一道道靓丽的风景线。有如云美女助阵何愁人气不旺,开展头一天,各展厅内人头攒动,相机闪光灯频频闪烁。
作为国内网游界的领跑者,大秦电艺公司的展台当仁不让地位于主展厅中心位置,是人气最旺的展台。为了参加此次大展,大秦电艺做了充分准备,除印制大量宣传海报及准备精美的小礼品外,还带来了即将面市的最新网游《龙虎坦克大决战》,让前来观展的玩家先睹为快。
徐徐转动的圆型展台中央是一个按真坦克大小1比1复制出的坦克模型,通过半透明的外壳可见各色呼吸灯交替闪灭,炫力十足。四位身穿迷彩比基尼的“女战士”围绕坦克模型不停地搔首弄姿,释放出迷人媚态,引得众多男性观众趋之若鹜,展台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相比之下,翰兴公司的展台布置低调得多,既没有流光溢彩的巨大模型,也没有艳光四射的showgirl。此次参展,翰兴公司带来了最新上市的两款面向少儿的益智网游。展台上安放着十几台游戏机,由家长带着前来参观展会的孩子们可以现场玩游戏,旁边还有几位热情和蔼的讲解员为他们讲解游戏玩法并传授攻关技巧。
除此之外,翰兴公司还对自家旗下目前最热门的网游《桃源e世》进行了重点推介,展台上立有两个类似街头公用电话亭的“特别体验室”,玩家进入体验室内,可以在完全不受外界打扰的密闭环境中体验一款高科技游戏外设产品——ama7s头盔。这款发烧级头盔由著名游戏外设生产厂商strangestone公司与翰兴公司联合研制,设计人员针对《桃源e世》的特点,对strangestone公司高端产品ama7头盔进行了一系列改进,从而开发出ama7s头盔。
玩家戴上ama7s头盔后可以很好地屏蔽外界杂音,再配合专用的眼镜式3d虚拟显示器,使玩家能够最大限度地融入到游戏场景之中,那种身临其境的真实感远胜于通过电脑显示器或电视屏幕进行游戏。
另外,ama7s头盔内置的微距摄像头能够更为精准地捕捉玩家的眼神及面部表情信息,并将这些信息及时反馈到游戏程序中,使玩家在桃源e世中的虚拟化身看起来更为生动传神。美中不足的是,这种眼镜式3d虚拟显示器易产生视觉疲劳,戴它玩游戏的时间不能太长,否则玩家的视力易受损伤。
新奇的ama7s头盔成为翰兴展台的最大亮点,吸引了大批《桃源e世》玩家,两个体验室前排起了长龙。为使广大玩家均有机会体验一把ama7s头盔,每位玩家的体验时间被限定为5分钟。一些玩家出了体验室后觉得短短5分钟不过瘾,又重新排队以求二次体验,有的玩家甚至不惜排上四五回队。
转遍各展厅之后,相比前两届成都国际电子竞技大展,孟远航更加深切地体会到网游领域的日新月异以及竞争的激烈。国内众多网游公司及游戏硬件生产企业近年来有了长足的进步,但与国外顶尖同行相比仍有相当的差距,尚需进一步加快追赶步伐。
展会首日下午快要闭馆的时候,刚刚返回翰兴公司展台的孟远航迎来了一位让他喜出望外的访客。
欧阳皓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孟远航刚参加工作那阵子在一家做电子商务的公司就职,与一同打工的欧阳皓和鲁冉在东直门附近合租了一套三居室。三人合租期间,孟远航与欧阳皓相处得一直非常融洽,二人成了莫逆之交。
后来,欧阳皓跟随一位同乡到成都发展,而孟远航则与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创办了翰兴公司。
尽管孟远航与欧阳皓天各一方,但二人的友谊未被隔断。此次率队来蓉城参展,孟远航没有事先告知欧阳皓,想给老朋友一个意外惊喜,没想到欧阳皓抢先找上门来,反倒给了他一个意外惊喜。
有朋自远方来,欧阳皓当然要尽地主之谊。他开车带孟远航到了一家高档川味火锅店,二人吃着火锅叙着旧,聊得倍儿开心。
多年不见,欧阳皓依然是当年的老样子,没什么太大变化,似乎这些年来无情的岁月之刀停止了对他面部的雕刻。论实际年龄欧阳皓比孟远航还大一岁,可要是让不知情的人来评估,一定会说欧阳皓比孟远航至少年轻六七岁。
欧阳皓之所以看起来特别显年轻,与其超好的心态是分不开开的。此人生性豁达,凡事总往乐观的方面想,别人有什么得罪他的地方他也从不耿耿于怀,只记着别人对他好的地方。
孟远航最羡慕欧阳皓的洒月兑个性,记得那一回,初入股市不久的欧阳皓高高兴兴地请朋友们吃晚饭,说他当天早盘全仓买入的一只地产股到下午收盘前大涨了8%。大家也不客气,大快朵颐之余还去歌厅饮酒高歌,直至午夜方散,一切花费都由欧阳皓买单。
股市风云变化无常,欧阳皓原打算次日上午股市开盘后趁冲高获利了结的,不料开盘后地产板块全线暴跌,他昨日买进的那只地产股大跌9%,成为领跌股。他急忙查看财经新闻方知,原来昨天晚上在他忙着大摆宴席的时候,央视财经新闻公布了人民银行大幅加息的消息,对地产板块构成重大利空。
由于那些航母级的权重股稳若泰山,沪深综合指数跌幅并不大。在波澜不惊的指数背后,中小盘个股则是一片惨绿。重挫之下,欧阳皓昨日账面利润全部化为乌有不说,还略有亏损,若再算上昨晚请客吃饭唱歌的开销,他里外里可是没少赔。
尽管损失惨重,欧阳皓依然谈笑自若,喜好宋词的他还自嘲地改编了南宋女词人李清照的《如梦令》:
昨夜加息风骤,暴挫不消残酒。
试问看盘人,却道综指依旧。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欧阳皓爱开玩笑,最喜欢拿别人开涮。当年三人同租共住时,欧阳皓特瞧不惯表面上满口仗义、心里小算盘打得比谁都精的鲁冉,能有机会对其实施恶搞是他“梦寐以求”的事。回想起欧阳皓对鲁冉最狠的一次恶搞,孟远航依然历历在目。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夜,孟远航与欧阳皓在客厅里下围棋,鲁冉在自己房间里,一直琢磨着另谋高就的他在电脑上填写一份求职申请表,想应聘进入一家知名it公司。
电子申请表格填好后,鲁冉准备仔细核验一遍就发送出去。他一直憋着一泡大便,这时候突然一阵屎意急迫,他顾不得核验表格,慌忙起身直奔卫生间。
卫生间的门刚一关上,欧阳皓便悄然起身,蹑手蹑脚地进入鲁冉的房间,在电脑桌前坐了下来。趁鲁冉大便的工夫,他对鲁冉填写的申请表进行了多处篡改,其中最损的篡改是把“个人特长”填项中鲁冉所填的“打保龄球、拉二胡、演讲”改成了“打小算盘、拉皮条、忽悠”……待卫生间的冲水声响起,他已快步溜回客厅,若无其事地继续与孟远航下棋。
孟远航对欧阳皓的恶搞行动进行了有力支援,鲁冉刚回到座位上欲仔细核验申请表,他就把手中的几枚棋子扔回棋罐,故意高声对鲁冉说:“鲁冉,你忙完了没有?走吧,我请客,咱仨一块儿吃夜宵去。”
听说有人请客吃夜宵,一向爱占小便宜的鲁冉当然不会错过,他不假思索地欣然答应:“行。稍等,我再有两分钟就完。”他只草草核验了一下申请表最重要的履历部分,就忙不迭地将申请表发送了出去。
十几天后的一个黄昏,刚回到住处不久的孟远航与欧阳皓正在商量到哪儿去吃晚饭,鲁冉兴冲冲地推门而入,说他被那家知名it公司录用了,晚上他请客。
闻听这一喜讯,孟远航与欧阳皓面面相觑,过了好几秒二人才如梦初醒地向鲁冉表示祝贺。
除了喜欢拿别人开涮,欧阳皓也欢迎别人拿他开涮,公司里上上下下都挺喜欢他,大家亲热地叫他“欧阳白告”。而与之同住的孟远航则更进一步,直呼其“白告”。
欧阳皓聪明绝顶,许多与他一样脑子好使的人都善于利用智力优势追名逐利,欧阳皓则不然,他一不求名二不求利,图的是安逸享乐的生活,尤爱沉醉于灯红酒绿之中,常自比北宋词人柳永。人家柳永是求取功名不成才“忍把浮名,换了浅酌低唱”,而他省略了求取功名环节,直接进入“偎红依翠”阶段。
秉承柳永遗风,欧阳皓对那些从事行业的风尘女子以礼相待,没有半点轻视。他对这一提供“特殊服务”的人群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她们并不低人一等,不过是想趁年轻貌美及时兑现自身的魅力价值罢了。这与那些在择偶方面待价而沽的白领丽人又与多大差别?
对于欧阳皓的“不思进取”,孟远航抱以深深的惋惜。功名利禄不求也罢,但有着卓越头脑的欧阳皓不干出一番卓越的事业来,实在是一种令人心痛的资源浪费。孟远航自认欧阳皓的智商和情商都远在自己之上,若是欧阳皓肯来翰兴效力,他甘愿让出董事长的位子。
吃完饭,欧阳皓带着孟远航离开餐馆,说要另找个地方接着聊。欧阳皓喝了酒不能开车,好在他的轿车带有先进的智能自动驾驶系统,设定好目的地后,由电脑控制的自驾系统可以安全地把车开到指定地点。
孟远航原以为欧阳皓要带他去某家清静的茶楼,没想到在自驾系统控制下的轿车七拐八拐驶入一条热闹的酒吧街,在一家名为“夜蓉香”的酒吧前停了下来。
“怎么?还喝酒啊?”孟远航的轻声问语中带着否定意味。他刚才吃火锅时只喝了两小瓶啤酒,按他的酒量再喝个四五瓶也没多大问题,只是他明天一早还要赶赴展会,怕喝多了误事。
欧阳皓似乎看穿了孟远航的心思,他淡淡一笑,“我再喝几瓶,你随意,不想喝酒的话喝果汁就是了。”
二人进入夜蓉香酒吧,在一张位于角落的空桌旁落座。
孟远航扫视灯光昏暗的酒吧大厅内,满目尽是成双成对的青年男女,许多年轻女郎着装性感,看上去艳色撩人。
欧阳皓要了半打啤酒,给孟远航要了一大扎鲜榨果汁。他看了看手表,然后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啤酒和鲜榨果汁被店内服务员端来后,欧阳皓把果汁杯递给孟远航,自己则拿了一瓶啤酒。
孟远航有些过意不去,觉得至少应该陪老朋友再喝两瓶才是。他伸手去拿啤酒,没想到手还没碰到酒瓶就被欧阳皓伸手拦住了。“别喝了,你得保持良好状态。”
“保持良好状态?”孟远航不明所以地看着欧阳皓,“白告,你这话什么意思?”
欧阳皓讳莫如深地微然一笑,“过会儿你就晓得了。”
二人接着闲聊,由于关系很熟,欧阳皓问了孟远航一个极度涉及个人隐私的问题——他多长时间向夫人“交一次公粮”。
孟远航略显尴尬地苦笑了一下,他已经想不起上次与妻子是什么时候了。他将这一情况如实相告,并反问欧阳皓同样的问题。
欧阳皓笑着回答说他前年离婚了,彻底告别了“交公粮”时代,至今一直处于“离异无子女”状态。
“离异无子女,像你这样的中年男人现在可是抢手得狠呐,娶个二十多岁的黄花姑娘都不成问题。”
“娶个二十多岁的黄花姑娘?”欧阳皓故作惊愕地望着孟远航,“你想让我当禽兽?”
孟远航微笑着反问:“你当禽兽当得还少啊?”
欧阳皓嘿嘿一乐,起身去洗手间了。
过了两分多钟,正喝着果汁的孟远航听到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一下,是收到短信的提示音。他拿起手机一看,是欧阳皓发来的短信:春宵一刻值千金。
这家伙搞什么鬼,跑到厕所发这么条莫名其妙的短信过来。就在孟远航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之际,前方几步之外的地方响起一个低柔的年轻女声:“请问,您是孟先生吗?”。
孟远航抬头一看,顿时目瞪口呆,在他面前站在一位娇小玲珑的妙龄少女,俏丽的脸上化着极淡的妆,脑后梳着两根短辫,身着白衣红裙搭配的学生装……活月兑月兑就是中学时代的孙朵灵!
龚骏跳槽到腾升证券有一段时间了,别的还好,就是新的上班地点位置有些偏,不像去金融街上班那么方便,坐了地铁还要倒公交车,上下班路上耗时太多。
为节省时间,也为周末郊游方便,龚骏购买了一辆“骏逸”牌锂电池汽车。这辆咖啡色轿车小巧紧凑,只能乘坐两人,最高时速可达150公里,是经济实惠的代步工具。龚骏不是个车迷,对车没什么讲究,之所以选择这款车原因很简单——其品牌内含一个“骏”字。
上四环路跑了一圈儿,龚骏对新买的车非常满意,觉得自己挑选的这辆车性价比相当高。
第二天,龚骏特意开着新车去找关沧海,想让好哥们儿分享一下自己购车的喜悦。
没想到关沧海见车后一脸不屑,“你丫什么眼光啊?怎么挑了辆娘儿们开的车?”
本想听两句夸赞的,却听到一番奚落,龚骏甚是窝火。这也就是关沧海,若是换个交情浅的人,龚骏非跟他翻脸不可。为了回敬关沧海一个不痛快,在闲扯几句后,他用软刀子轻轻捅向关沧海的痛处:“怎么着哥们儿,你那全聚德解套了吗?”。
这一刀果然捅中要害,关沧海痛楚地一皱眉,“解个蛋!哥们儿一生气给丫全割了。哥们儿已经金盆洗手,这辈子再他妈不炒股了。”
“怎么了这是?”
“哥们儿可算是明白了,在股市上炒来炒去的散户全他妈是冤大头。前些日子哥们儿接待一客户,是一上市民企的高管,这孙子原始股解禁了,几块钱一股的本儿卖了他妈几百块一股,乐得屁颠儿屁颠儿的来买游艇。丫还说已经办好了澳大利亚移民,要开着游艇到悉尼去。哥们儿这叫一挫火,真想一脚给丫踹海里去。你说说,像咱这小散户,几百几千一股的买股票还老觉着抄着底了,是不是冤大头?”
龚骏咧嘴一笑,“要照你这么说是够冤大头的。”
“我说,你丫也别在证券公司当他妈什么分析师了,那不是当狗腿子帮着害人吗?”。
“哥们儿当的是行业分析师,又不是帮机构给散户下套儿的黑嘴。再说了,我不干怎么办?你养着我?”
“换个行当呗。要不你丫跟哥们儿一块儿去卖游艇得了,卖好了可比当证券分析师肥多了。”
“那要是卖不好呢?”
“不可能!哥们儿都卖这么好,你丫脑袋瓜儿比哥们儿好使多少倍,还能卖不好?”
“那可不好说。”龚骏不以为然地一撇嘴。
关沧海正想再说什么,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龚骏抽完一根烟,关沧海的电话还没打完。他又抽了一根烟,见关沧海依旧举着电话叽叽呱呱聊个没完,他有些不耐烦了,可又不能一走了之,只好回到车上,关上车门听音乐。
约莫又过了十多分钟,关沧海总算打完了电话。龚骏关掉音响,推开车门下了车。“谁呀?聊这么长时间?”
“你还记得杨雪菁吗?”。
龚骏想了想,“是那个眉心有颗痣的瘦高个儿?”
“没错儿,就是她。”
“你们俩不是几年前就散了吗?怎么着,旧情复发啦?”
“哪儿啊,你丫什么时候见哥们儿吃过回头草?”
“那你们俩聊这么长时间聊什么呢?”
“咳,女人到岁数就想结婚,她说有仨男的都想娶她,她拿不定主意,让哥们儿给她参谋参谋。要说这仨男的还真挺难选,一个是小白脸儿,穷得叮当响可是长得特他妈帅;一个是傻大款,有的是钱可模样贼恶心;还有一书呆子博士,特有文化人的范儿,就是身子骨忒弱。”
龚骏真是服了关沧海,分手多年的前女友依旧把他当成知心大哥,遇到选择结婚对象这种人生头等大事还特地来电向他咨询。“你怎么给她参谋的?”
“这事儿怎么参谋啊,回头她过得不称心还不得怨哥们儿?哥们儿跟她瞎打镲,让她嫁傻大款,养小白脸儿,再跟那书呆子博士玩儿网恋。”
龚骏大乐,“你丫真他妈够损的,要让那傻大款知道你丫出这么一恶馊的主意,非找人剁了你丫不可。”
关沧海的脸上露出得意的坏笑,浑似调皮捣蛋后偷着乐的顽童。
临别之际龚骏想起一件事,“对了哥们儿,我们家老爷子前两天又问起你了,问你最近忙什么呢,怎么好长时间没到他们那儿去了。瞧老爷子那意思,准又是憋着想跟你杀几盘呢。”
“又想杀几盘?老爷子上回的气消啦?”
“都过去多长时间啦,再大的气也早该消了。你哪个周末有空儿,跟我回去一趟吧。”
“成,哥们儿一定抽空儿给老爷子请安去。”关沧海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不过先说好喽,这回去要是再下棋的时候你丫得在旁边盯着,哥们儿一杀起来就什么都忘了,你丫到了该提醒的时候捅哥们儿一下。”
9月中旬的一个周末,龚骏回家看望父母,关沧海也跟着去了。龚骏的父亲龚卫堂爱下象棋,每次见到关沧海都得拉着他杀上几盘。二人棋力相差不多,刚好是棋逢对手。
作为旁观者,龚骏觉得龚卫堂和关沧海在棋盘上杀得难解难分的情形特有意思,关沧海狠狠抡砸棋子的同时,嘴里还不时叫嚷:“剁了你丫这马”、“灭了你丫这炮”、“将你丫一军”……而身为国家科研院所研究员的龚卫堂全神贯注于棋局之中,对这些不敬的粗言俗语置若罔闻。与关沧海在一起对弈时,龚卫堂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几十多岁,完全不见了一板一眼的学究气。
龚骏每次看到父亲和关沧海对弈就会想到“双重标准”这个词,他平时说话一不小心口里带出一个“他妈的”都会招致父亲的厉斥,而在同关沧海下棋时走出一步臭棋,父亲会重重地一拍大腿,“咳!真他娘的臭!”
龚卫堂跟关沧海棋逢对手,互有胜负,可那天不知是怎么了,龚卫堂竟然连输五盘。到第六盘时,龚卫堂在大好局面下走了一步漏招,被关沧海将军抽车,眼看就要六连败,龚卫堂的老脸有些挂不住了,硬着头皮要求悔棋。关沧海正杀得起劲,断然不依龚卫堂的悔棋要求,弄得龚卫堂恼羞成怒,竟一把将棋盘掀翻了,棋子滚得满地都是。关沧海见势不妙,灰溜溜地告辞而去。
关沧海走后,龚骏的母亲尚雨佳埋怨丈夫:“干吗呀你这是?不就是下盘棋吗,犯得着这么脸红脖子粗的吗?人家沧海大老远来一趟,弄得人家连饭也没吃就走了。”
龚卫堂没有吭声,他已经冷静了下来,开始对自己之前恼羞成怒的失态表现暗感后悔。
第二天,龚骏在电话里埋怨关沧海:“你说又不是赢房子赢地的,老爷子要悔棋你就让他悔一步呗。”
关沧海懊悔地一拍脑袋,“咳,当时杀红了眼,只把老爷子当对手了,没当成长辈。”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期间尚雨佳曾让龚骏再带关沧海来家做客,以化解那日的不愉快。龚骏担心关沧海跟老爷子一见面再起摩擦,就没把母亲的话传给关沧海。
上礼拜天龚骏回父母家的时候,龚卫堂主动问起关沧海,像是问起一位多年不见的老朋友。父亲大人发了话,龚骏觉着这回可以传话给关沧海了。
夜幕深垂,霓虹闪烁。入夜的成都街头色彩斑斓,生活气息愈加浓郁。
孟远航独坐在夜蓉香酒吧内一个幽暗的角落里,一边喝着红酒,一边思考着千百年来被无数人思考过的古老问题——什么是幸福?
流年似水,孟远航追忆过往,感觉自己生来最快乐的时光就是上中学时的纯真年代,那时无忧无虑,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而孙朵灵清澈明亮的眼眸是光芒闪耀的航标灯,指引着通往幸福港湾的方向。
步入社会这些年来虽然功成名就,拥有了让人羡慕的财富和地位,然而事业上的成功带给他的只有成就感而无幸福感。
今天是孙朵灵的生日,孟远航一直记着这个对他来说具有特殊意义的日子,每到这一天,他都会从内心深处默默地为不知身在何处的孙朵灵送上一份生日祝福。
人生没有回头路,只能靠假设来弥补过往的缺憾。他曾多次假设自己当初大胆追求孙朵灵,经过不懈努力终于赢得意中人的芳心,他们幸福地结合在一起,过着牛郎织女般甜蜜恩爱的生活。可有时他又会想:或许现在这样更好,他心中对孙朵灵保持着近乎完美的印象。如果他们真的恋爱了,结了婚,现在未见得就幸福美满。那种恋爱时分分秒秒甜甜蜜蜜、结婚后日日月月吵吵闹闹的夫妻司空见惯。他曾在一本书上读到过19世纪英国文豪奥斯卡·王尔德的一句名言:男女因误会而结合,因了解而分手。这句话阐释了男女恩聚怨离的哲理,耐人寻味。
孟远航自己喝着一杯酒,桌上还放着一杯酒和一杯果汁,他在等人,等一个酷似孙朵灵的女人——童小芸。
欧阳皓这个人有时候真是匪夷所思,孟远航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找到童小芸的,说不定为此他寻遍了蓉城的千百家酒吧。作为推心置月复的好友,孟远航当年向欧阳皓讲述过自己的初恋史,也给他看过自己珍藏的一张孙朵灵像片。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然清楚地记得孙朵灵的相貌,其记忆力委实超群。
虽说挚友不必言谢,但孟远航还是觉得这回欠下欧阳皓一份极重的人情。像欧阳皓这样的朋友,一辈子能交到一个足矣!
将近9点,童小芸款款步入夜蓉香酒吧,她机敏的眼睛在大厅内寻视,不久即发现了独坐在昏暗角落里的孟远航。
童小芸今天心情格外爽,昨夜赚了笔意外之财,那位认识没多久的皓哥出手相当阔绰,在豪华酒店订下包房,招待远道而来的一位老朋友孟先生,还付给她3倍的价钱,让她务必提供“最优质服务”。令她不解的是,这位孟先生穿着很普通,既没有当官的架势也没有富商的气派,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值得皓哥下血本热情款待的地方。
如果说这位孟先生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他身体相当不错。一小时前,正在发廊里烫发的童小芸接到欧阳皓打来的电话时颇感吃惊,皓哥说他的那位老朋友对她特别满意,今晚还想约她。想不到这位孟先生都这把年纪了,昨晚上做了两回,今晚又要!
咳,管他呢,有钱赚就好。皓哥说了,如果这位孟先生还有那方面的需要,那就一切还按昨晚的标准,由他付费。童小芸做完头发,满心欢喜地打了辆出租车直奔夜蓉香酒吧。
昨夜见到童小芸时孟远航大吃一惊,今晚再见到童小芸,他的惊讶程度毫不亚于昨晚。他面前的这个女人与十几个小时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脸上的淡妆变得浓重,两根活泼可爱的短辫被卷发取代,白衣红裙的学生装换成了一袭绛紫色无裙紧身连衣裙……那个清纯秀丽的女学生已摇身一变,成了浓妆艳抹的酒吧女。
男人的起伏莫测,无章可循。若就形象而论,眼前的童小芸比昨晚上性感得多,奇怪的是孟远航见到她后反而无所冲动。昨晚上他可不是这样,在见到装扮得活似中学时代孙朵灵的的童小芸后,他当即受到一股强大的欲念驱使,根本无法把持自己。
童小芸微笑着在孟远航对面落座,顺手把挎着的一个国际名牌坤包放到桌上。
孟远航瞥了一眼桌上精美华贵的坤包,他估计此包多半是高仿的,看童小芸的样子出道时间不长,应该吐不起这份血。妻子韩茹有个同品牌鳄鱼皮坤包,款式他已记不大清了,他只记得自己获知那个包的价钱后,恨不得把妻子连人带包一起扔到窗外去。
“孟先生早来啦。”童小芸职业性地媚笑了一下。
“我也刚到。”孟远航回以礼节性的微笑,“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让白告把你请来。”
“白告?”童小芸困惑地一挑细细的眉毛。
“哦,”孟远航脸上呆板的笑容顿时变得轻松自然,“我顺嘴叫惯了,白告就是欧阳皓。”
童小芸还是不明白,“为啥子叫皓哥白告?”
孟远航向她解释说这是当年大家给欧阳皓起的绰号,也算是对他的一种昵称。童小芸听完勉强笑笑,她不觉得这绰号起得有什么意思。
“我明天一早就要离开成都了,今晚请童小姐来,是想和童小姐一起喝喝酒聊聊天。”孟远航觉得有必要先把今晚的目的向对方交待清楚,以免误会。他可不想让对方把他当成昨夜梅开二度、今晚卷土重来的“大仲马”。
只是一起喝喝酒聊聊天?童小芸的眼中掠过失望之色,光陪着喝酒聊天她是挣不到什么钱的。
与沉醉于灯红酒绿的欧阳皓不同,孟远航对酒吧女这个行当说不上蔑视,但也说不上赞同。童小芸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正该享受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不该过这种流莺生活。他已开好了一张现金支票,上面的金额足够童小芸加盟个蛋糕房之类的店铺,至于愿不愿意转行从事正经生意就看她自己了。
孟远航开始与童小芸闲聊,想找一个适宜的时机把支票当面交给她。聊了没几句孟远航就发现童小芸有些心不在焉,嘴上陪笑应付着,眼睛却四下乱瞟,像在在找什么人。
几米外的一张空桌上来了一位中年人,童小芸看到他后,亲热地叫了声“万哥”,并媚笑着给他一个飞吻。
孟远航扫了一眼这位新来的“万哥”,见其大月复便便、一脸婬亵,瞧着就让人倒胃口。看情形他与童小芸蛮熟的,显然是这种风月场所的常客。
自“万哥”落座后,童小芸更没心思陪孟远航闲聊了,不时与“万哥”眉来眼去,已完全是“人在曹营心在汉”。孟远航是个识趣的人,他不想再耽误童小芸的时间了,便从西服口袋里掏一个绛紫色的小纸封放到桌上,再轻轻推到童小芸面前。“多谢你晚上赶过来陪我,这个你收下,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谢谢。”童小芸敷衍地笑了笑,拿起纸封看也不看就放入挎包中,然后飞快地冲“万哥”抛了个媚眼,那意思是“我这就过来”。
孟远航看在眼里,忽然间打消了和童小芸谈“转行”问题的念头,他叫招待员过来结账,然后与童小芸道别。
孟远航离开酒吧没几分钟,童小芸已与“万哥”谈妥了价钱,她起身到洗手间方便一下,然后与“万哥”一同前往附近一家三星级酒店。
上完厕所后,童小芸在洗手间对着镜子抹了抹口红,在将唇膏放回挎包之际她看到了那个绛紫色的小纸封。她从孟远航手中接过纸封时曾用手指捏搓了一下,纸封里面薄得很,估计也就是一两张大钞而已。反正有总比没有好,再说这钱得来也没费什么力。她撕开纸封,准备将里面的钱取出来装到钱夹中。
出人意料的是,纸封里没有现钞,只有对折起来的一张支票。她将支票展开,当看清上面的金额时,她的手猛地颤抖了一下,支票险些掉落……
又到枫叶红时,云枫度假山庄周围山冈上散布的红枫让这些平日里毫不起眼的野山坡变得引人注目。
晚上8点多钟,穆兰婷独自在值晚班。趁着不忙的时候,她戴上微型无线耳机,悄悄在电脑上进入《桃源e世》回放程序,回看前些天莺莺与余霞客雨中相会的片断,她觉得这个片断有意思极了,已回看了多遍。
莺莺:依我看,那法海纯粹是吃饱了撑的,人家许仙和白娘子人蛇恋关他什么事儿啊,他非得把人家拆散了不可,你说这老和尚是不是心理变态呀?
余霞客:变态有些言重了,我看也就是嫉妒心从中作祟。不过话说回来,你也别太责怪法海禅师,眼瞧着许仙娶了如花似玉的白娘子,这事儿搁谁碰上都难保心理不平衡。
莺莺:嗬,你倒挺能理解那个变态和尚的嘛。
余霞客:都是男人嘛。
莺莺:哎,余霞客,假如你是许仙,听法海说白娘子是千年蛇妖变的,你还会照旧跟她恩恩爱爱吗?
余霞客:那还用说?如果我是许仙,决不会轻易受外人挑拨。不过嘛——
莺莺:不过什么?
余霞客:我这人特别怕蛇,我一定得让白娘子对天发誓,永远都别变回蛇形。
……
穆兰婷看得全神贯注,没注意到一个30多岁的灰衣男子迈着微微蹒跚的步履来到服务台前。直至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她才发觉来人了,赶忙关闭回放程序。“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灰衣男子双手撑在服务台上,“小丫头,问你个事儿啊。”
“您请说。”
灰衣男子左右各瞟了一眼,见周围没人,才开口问:“你们这儿有小姐吗?”。
小姐?穆兰婷以为自己听错了。来者身穿高档西服,看着像是个有头有脸的体面人,不像是流氓无赖。“对不起先生,我没听清楚,请您再说一遍。”
灰衣男子提高了嗓门儿:“你们这儿有没有小姐?”
这回穆兰婷确信自己百分之百没听错,她用鄙视的眼神看着面前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冷冷地说:“先生你喝多了。这里是度假山庄,不是夜总会。”
“度假山庄怎么了?”灰衣男子醉醺醺的脸上露出一副赖相,“人家别的度假山庄就有小姐呀。”
“那请你到别的度假山庄去吧,我们这儿没有。”穆兰婷厌恶地把目光从灰衣男子脸上移开,坐回到椅子上。
“诶,小丫头,你这什么服务态度?”
“先生,这儿是服务台,没什么事儿的话请你离开。”
“怎么没事儿?谁说没事儿?我有事儿……”灰衣男子打了个酒嗝,“你们这是他妈的什么破度假山庄啊,连小姐都没有,趁早关门得了!”
穆兰婷没有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她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叫保安过来。
灰衣男子上半身趴在服务台上,把脸凑近穆兰婷。“咦,小丫头,我才瞅清楚,你这小模样可真够水灵的。啥时候下班啊?下了班到我房里歇着去吧?”
“你放尊重些!再胡说八道我要叫保安了!”
“胡说八道?我可没胡说八道,你坐在这服务台后边,不就是‘坐台’的吗?得了小丫头,别装了,开个价儿吧,十万怎么样?”
气得满脸通红的穆兰婷拿起电话拨打山庄保安部。电话通了,她焦急地等待着听筒中传来值班保安员的问话。
“哟,瞧你那小女敕脸儿红成那样,不会是还没开过苞吧?”灰衣男子婬笑起来,“要是没开过苞的话二十万也行。”
穆兰婷怒目瞪了一眼灰衣男子,真恨不得用手里的电话听筒狠狠拽向那张令人憎恶的脸。
“怎么?二十万还嫌少?那就三十万。”灰衣男子继续加码。
电话无人接听。保安部值班的跑哪儿去了!穆兰婷又急又气地放下电话听筒。
“五十万!五十万总该够了吧?”
穆兰婷见过无耻的,但还真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她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打算离开服务台去找保安来。
灰衣男子抢先一步拦在了服务台出口,“诶,小丫头你别走啊,想要多少你开个价儿,钱我有的是。”
穆兰婷气得微微发抖,“你让开!”
灰衣男子又打了个令了作呕的酒嗝,“你说个价儿我就让开,咱们一起回房去。”
就在这时,穆兰婷看到大厅的玻璃门被推开了,一位中年男子走进厅来。“荣先生!”她像见到救星一样呼唤了一声。
荣智坤停下脚步,直直地望向穆兰婷这边,炯炯的眼神仿佛在问:你是在叫我吗?
挡在服务台出口的灰衣男子只是半醉,虽然走路有些打晃儿,但神智基本清醒。他扭回头瞥了一眼荣智坤,而后悻悻地走了。
荣智坤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服务台前,彬彬有礼地冲穆兰婷一笑,“你叫我?”
“嗯——是——是的。”穆兰婷有些慌乱,一时不知该如何向荣智坤解释呼唤他的原因。
“刚才那个人是不是想找你麻烦?”荣智坤关切地问。
“那个家伙喝多了酒,想找……”穆兰婷红着脸咽回了已到嘴边的“小姐”二字。
荣智坤轻轻“噢”了一声,表明已知晓情况。
“荣先生,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是来住宿吗?”。
“我下午三点多来的,已经开好了房间。吃了晚饭我到后山上转一圈儿,红叶挺好看的。”
穆兰婷的脸上绽开舒缓的微笑,“怎么没见您儿子,他来了吗?”。
“我这次来是有公务,所以没带他。我们打算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开发一个别墅项目,明天上午过去考察一下。”
“噢。”穆兰婷点了一下头,“我们这儿的自助早餐七点开始,您有什么特别需要的我可以帮您预定。”
“谢谢。不用了。我上次来的时候吃过一次你们这儿的自助早餐,够丰盛的了。”
电话铃响了。“对不起荣先生,我接个电话。”穆兰婷拿起电话听筒,“您好,云枫度假山庄。……您要预定房间?好的,我帮您登记一下。”
见穆兰婷开始忙于办理预订客房事宜,荣智坤笑着冲她挥挥手,示意告别。穆兰婷也笑着挥了挥手,回以无声的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