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眼里的春天 1.找工作(一)

作者 : 风中散发弄扁舟

第1节找工作(一)

生个虫儿蛀个木儿,托人生一次总有个活路的。我婆总是用这样卑微的生存理念劝导我,不要悲观厌世,命运会安排好一切,人生该有的终将会有。可惜当时我听不懂也听不进去,自己把自己看得很低贱,甚至痛恨娘老子生下我,生了又不负完责,所以人生还没正式开始就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味儿。

虽然早已进入阳历的九月,这个鬼天气还是热得不行,直到太阳落土,凉意才开始从田畈袅袅升起再一丝丝地向村子飘过来。在长河最绚丽的晚霞中,我赤膊批着一件破褂子晃荡着往街上溜达。

初中毕业以后就没了方向,每天睡到中饭头起来,反正没有事做,吃了饭下午再在湾里百无聊赖一通乱转,次数转多了就转出些闲言碎语来了,一些爹爹婆婆不见了某件东西就会联想到我在附近晃悠过,话没明说我偷了他们的东西,但那个口气却是指向我的。婆被这些嚼舌头的话气得要吐血,不准我再到湾里去晃。我心烦意乱,根本不把她的话当回事,她话音未落,我一脚就跨出了大门,甩给她一个不羁的背影,她朝我扔过来一只布鞋,差点砸到我的头,听到她带着哭腔骂我,我这辈子算是做过了哦,你跟你那个短命的老子一样翻生!

湾里不好再瞎蹿了,趿着拖鞋我就顺着长河往村外走了,心事重重漫无目的,直到凉意浓了,我把两只手套进袖子里,把褂子整齐地穿好。突然发现我居然跑到南川中学门口来了。我站在大门对面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亮灯的教学楼发呆,把在这里生活三年的一幕幕都回忆了一遍,时间过得真快啊。

对面走过来一张熟悉的面孔打断了我的回忆,周丽!我月兑口叫了出来。

对方愣了一下,马上也辩出了我。吴迪,你也复读啦吗?

我不大好意思说实话,支吾着说只是路过。

她哦了一声,没再问别的,估计她也想起了我的家庭环境,马上把话题岔到别的同学身上,哪个哪个现在在哪里上学云云,不知不觉我陪着她走到正街了。临分手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问我今后怎么打算,一下问到痛处,我觉得很窘迫。

周丽说,我家有个食品厂,现在也需要人,不行的话我跟我爸说说,你先到我们家来上班吧。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心里很惊喜有这样一个意外的机会,巴不得马上就去上班,嘴里说的却是谢谢,不用了,我马上要去广东打工了。

哦,周丽立刻露出有点失望的表情。马上,她又学着大人的样子向我热情地伸出一只手来,我迟疑了下,不自然地接住她的手,她的手小小的,软绵绵的好像没有骨头一样,但是她非常用力地握了我两下。那好吧,祝你找到如意的工作,走的时候记得通知我一声,给你践行哈!

我嘴里说着,好啊,一定之类的假话,心里后悔得要死。

跟周丽分开以后,我直接去了汽修厂大彪那里,都到街上来了,就懒得回去了,反正回去也是个烦。

大彪正在黑水汗流地加班,见我这晚来了,有点意外,把他宿舍的钥匙甩给我就翘着继续忙他的去了。

我往他床铺的草席上一趟,却怎么也睡不着,也许是白天睡够了,想着刚才为什么不答应周丽呢,我有点生自己的气。

初中整整三年,跟周丽说话不多,印象却很好,她身上没有其他街上女伢那种天生的傲气,虽然成绩不大好,但是安静秀气,一副乖乖女的形象,所以大家说不上个个喜欢,但绝对都不讨厌她。今天意外相遇,她那样小心翼翼地照顾我的情绪说话,简直让人受宠若惊。可是我明明心里愿意却又莫名其妙地拒绝了她的好意,想不通自己哪根筋扭了,弄得思想跟语言分叉各走各的,不受自己控制了……

心里烦闷,两只蚊子一直在耳朵边嗡啊嗡的叫唤,几巴掌扇到脸上,蚊子没打死,自己倒被打得火烧火燎的痛,索性把灯拉亮,从床上翻坐起来。大彪刚好这时端个脸盆推门走了进来。

还没睡?刚好,陪我宵夜去!他背对着我迅速地月兑光衣服,然后极麻利地往身上打一遍肥皂,再用清水一冲,毛巾一擦,刚才还黑嘛溜秋的一个人马上轻轻爽爽起来。

洗完澡,大彪带我到正街宵夜。

我们的小镇地处大别山南麓,距离省城武汉不到一百公里,是一座滨江小城。在以往陆路交通不发达的年月,这里因为扼守黄金水道,通衢三省,小镇便随航运码头而繁荣起来,一时商贾云集,车水马龙。连从市里去省城办事都得先坐车到我们镇上再换轮船去武汉,小镇人便有了到小镇来武官要下马文官要下轿的威风和荣耀。我们镇在鄂东南素有小汉口之称,因地理位置的特殊,这里也是官场重镇,大凡要提到县里去当官的都会从我们这第一大镇走走过场。自然,一些时尚潮流的生活方式也是先经了这里再去影响其他地方。

据说除了县城,只有我们这个镇上才有夜生活,才会在夜里十二点以后街上还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还可以找到吃饭的地方。

大彪要带我去烟草大楼门前的范记,那是我们镇最有名的宵夜摊。

今晚大彪请客,来了不少人,共有两桌。不过这些人看起来有点不三不四的,打着赤膊,叼着烟,眼神游荡,还有两个染黄毛的带了两个女的一起,那女的一看也都不正色。

坐在这群人里,我拘谨甚至有点恐惧。大彪看来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大场面,不停地跟他们劝酒划拳,一点不生份。大彪辍学进汽修厂这半年变化大了!

一直闹到凌晨快两点了,这帮人都灌得差不多了,才慢慢起身告辞各自回家。我看到盘子里还有几块顺风和猪尾,趁人不注意偷偷用纸包了揣进裤兜。

大彪喊老板来买单却不给钱,老板哭丧个脸给他记了帐,我们就摇摇晃晃往回走。

我很好奇,范记老板为什么会给大彪赊账呢?大彪嘿嘿一笑,你没见街上的大哥都捧着我玩吗?哪个敢不给我大彪面子?

对大彪的话,我似懂非懂,但我隐隐觉得这样的生活不踏实。本来想劝劝他再跟他说说周丽的事,结果一挨枕头,这家伙就鼾是鼾屁是屁了。

怕婆着急,我一大早就赶回了长河。到家时,她把早饭刚刚煮好。

我从兜里掏出那几块肉倒到菜碗里,再往婆碗里拈了两块。她吃了一块,要往我碗里塞,被我挡了回去。

我昨晚吃了好多,你自己吃,莫跟我客气撒。

你有这个心,婆算没白疼你!婆用极温柔的语调跟我说话,看我的眼神里满是化不开的蜂蜜水味道。

你到哪里搞的肉啊?

放心好了,昨晚大彪请我的客。

那个伢法门儿大得很,你少跟他来哉些!

晓得了!

饭菜都吃完,不要剩,我们今天去黄州城。

去黄州做什么?

找你进军表叔,让他帮你安排个工作!

还是算了,他又当不了个家。

肯定不能算了,你整天在湾里晃荡,不找个事做,我看迟早不是变成二流子就是变成个苕。

婆,不会的。你的孙子这随流,怎么会变成二流子呢?

嗯,那倒是,你从小乖!

乖?乖,你昨天还撵到打我?还骂我翻生?

还不是怕你学坏了…唉,造孽的伢咯!快吃快吃,吃完帮我把那两只鸡捉到,再灌壶菜籽油。

捉鸡干什么?

难道空手到你进军叔叔家去啊?

你还真打算去啊?

去!趁你婆现在还有口气在得赶紧找他,真要是哪天我两眼一闭脚一抻,他更是要装着看不见,一点闲事不管的。

吃完了早饭,婆洗碗,我把家里仅有的两只下蛋鸡捆好,再灌了两酒瓶菜籽油,又觉得不好看,还是去邻居家借了个五斤的塑料油壶灌满拎上——

注:翻生——小孩子调皮不听话;做过了——活得很窝囊;法门儿大——贬义词,形容一个人不择手段但是神通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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