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找工作(二)
进军表叔是婆的亲侄儿,以前在我们镇上读高中。在我很小还不大记事的时候,每个周末他都会到我们家里来,婆总是要想尽办法给他弄点好吃的。后来他去黄州上学认识了一个大领导的千金,毕业没多久就被分到我们镇上来工作,不几年任共青团书记,走完过场就升迁到县工业局当副局长了。平步青云的表叔曾经让婆无比自豪,总觉得是自家祖坟山冒青烟了,出了个当大官的。再后来发现即使表叔当官发财了,我们家也沾不上什么光,婆又落寞得不行。其实表叔连自己的亲爸爸我的舅爷爷都不大管的,一直让他一个人待在农村,没有接他到城里去享清福,更不用奢望他们会想起我婆这个姑妈来。
早前爸爸病重的时候,婆去找过几次表叔,想通过他找政府要点救济指标,都被表叔搪塞了回来。婆回来骂进军表叔没良心,骂完婆又替他辩解,其实进军还是不错的,就是他的媳妇儿太厉害了,看不起农村的穷亲戚,不让他管闲,主要还是婆家没有背景,所以表叔在家就没有势,懦弱无刚的,进军表叔也是个可怜的人。
我们出来地早,但是到县城的班车只有那么几趟,塞满了人,再加上沿途停,等我们赶到县工业局大院时已经是中午了。
工业局的门卫老头先是用审犯人的眼光将我们婆孙伙的打量一番,再小心翼翼地给表叔办公室打了个电话通知杨局长从老家乡下来了个亲戚,乡下两个字音咬得很重,让我觉得很刺耳。不久,表叔就匆匆下来了。
进军表叔极夸张地给门卫介绍我们,这是我的姑妈,这是我的侄子。门卫马上一脸的媚笑,跟刚才的表情简直天上地下。
进军表叔说,本来准备在外面吃饭的,结果洁茹知道姑大来了,就抽空回来要亲自下厨给您做饭,还是到家去吃吧。
婆说,要得,在外面吃浪费钱,家里吃还好些。进军表叔听了嘿嘿笑。
中午两菜一汤,一个苦瓜炒肉、一个芹菜香干、还有一盆头天剩的排骨炖藕汤。
表叔硬要扯着婆喝点酒。
婆说,不喝,喝醉了,晚上赶不回去。
洁茹表婶说,不要紧,姑大既然来了就多住几天再回。
婆说,不行的,家里的猪没有人喂,还是得回去。
扯了半天,婆还是跟表叔喝了四小盅。
酒上了头,婆的话就有点多,一直从她年轻时候说起,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洁茹表婶有点不高兴了,恶瑟地使眼色给表叔莫再给婆添酒了,但是表叔也难过,一直低着头,没看见。表婶就耐着性子安慰婆,姑大,事情都过去了,也不要太难过了,以后日子会慢慢好过起来的。
婆眼泪巴挲地看看表婶再看看表叔,最后把目光停在我的身上。
进军嘞,你妈生你的时候没得女乃水,是我把你抱回家喂到一岁多,姑大从小把你当亲儿疼,不指望你报答个什么。姑大就这一根独苗苗,没有你这个当官的侄儿也罢了,有,你就要管管他嘞,你要是不管,回到老屋去,别个不戳我们老杨家的脊梁骨吗?
表叔的头埋得更低。
表婶有点坐不住了,姑大,话不能这样说啵!进军还是晓得好歹的,能帮的他当然帮,就是他能力有限,你是晓得的,进军乡里亲戚多,个个有事都来找他,他哪里帮得过来呢?莫看他当个副局长,也是端着公家的碗,他有再大的权利,也还得瞄领导的眼色行事撒。
你的意思是不帮我们的话?婆逼问表婶。
表婶一脸的冰冷,我没说不帮啊,你得给时间等我们想办法撒。
婆问表叔,你几时能帮吴迪找到工作?
表叔抬起头,眼睛湿湿的。姑大,这样吧,你们回家等我的消息,我一定帮细伢安排个工作!
表婶是个出色的演员,把我们送到单元楼下时,再次声音很大的要挽留我们多住几晚,表现得非常热情,来来往往的人都往这里张望。
末了,她硬要往我怀里塞五十元钱,我不要,她就装作生气的样子说,你不接,就把鸡和油都提回去。
我挠挠头皮,非常难为情地接了她的钱。
表婶笑了,说,以后到黄州来一定要到屋,莫见外了。
表叔一直牵着婆的手把我们送到汽车站,一路拍胸脯保证会帮我找份工作的,叫婆放心。后来表叔抬腕看了看手表,急匆匆地上班去了,他送我一个印有xx市总工会字样的人造革皮包,里面装着几本书,其中有一本是《平凡的世界》。
表叔走了,我想起借隔壁的油壶没有拿回,刚才不好意思叫他们腾出来,得去买个新的还给人家。
我给婆打了个招呼就出站想去对面商场转转。
刚要进商场,听到有人叫我,奇怪,这里怎么会有人认识我呢?
回头一看,惠姐在街对面向我招手。
惠姐的爸爸担心当兵的远路人靠不住,反对她跟付哥来往。父女两个为此闹了很深的矛盾,跟仇人一样。不晓得是不是一开始就看破了,这个犟老头做得很绝,只要付哥一到他们家来,就抄起铁锹往外撵人家,哪个劝也劝不住,到后来他手里拿个农药瓶子直接威胁她,你到底是要你老子还是要那个当兵的?如果再坚持就要出人命案了,惠姐只好妥协了。
心灰意冷的惠姐辞了南川学校的工作跟朋友一起到黄州城开了家复印打字社。我晓得她在考棚街一带,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到她了!
惠姐怪我来城里也不告诉她一声,我说确实来的太突然了,来不及去找你。
惠姐脸色一沉,你是不是把你姐看的太外了啊?
我赶紧解释,没有,没有。接着把来黄州城的前因后果竹筒倒豆子地给她说了一遍。
惠姐说,这还差不多,那我们把油壶买了赶紧去接婆吧!
我摇头,哪里来得及啊,我们再耽误就赶不上回家的车了。
惠姐瞪我,既然到黄州城里来了,哪里还有不玩下子再走的道理?今天不准走!晚上就在我哪里歇。
买完油壶,惠姐深怕我跑了拽着我回车站。
婆远远地看着我好像被一个人扯着,以为出了什么事,黑不过,连忙神色慌张地跑过来护驾。等她凑到跟前看清楚我在咧着嘴发笑时差点毛了,你搞你娘的什么鬼哦?
婆居然还没认出惠惠姐来。
吴婆婆!惠姐叫了一声。
你是……哦,王家大姐啊!你什么时候也到黄州来了呢?婆终于认清楚人了。
人家在黄州工作呢!我解释道。
婆有点嗔怪我,你这个鬼伢,惊张大,出个门到处麻烦人,王家大姐那样忙,你去找人家做什么?
吴婆婆,您莫怪吴迪啊,我在这里办事刚好碰到的。
接着两个女人又为了留下来过夜客气地拉扯了一番,最后婆拗不过热情的惠姐,答应在城里住一宿。当时我就想,表婶如果真要挽留我们,还是留得住的,她那种留人的方式是表演给人看的,是假客气而已。
惠姐给店里打了个招呼,就领着我们婆孙伙的去逛赤壁公园。
听说门票要十块钱,婆打死也不进去,惠姐只好骗她说公家会报销的,才把她哄了进去。
我们在公园里转了2个多小时,婆说像做梦样,从没到过这好的地方来,这回算是开了个洋荤。
晚上我们在外面餐馆吃的饭,点了一桌子的菜,婆觉得很不过意,王家大姐比我自己的侄儿都痛心些。
吃完饭,我们又到大街上遛了一圈,满街闪烁的霓虹,悠闲逛街的人群,让我们对城里生活充满了向往。
惠姐的宿舍只有一张床,我们三个人只能挤一挤,我难为情,想打个地铺,反被她们两个取笑了一番。
结果是婆睡中间,我和惠姐睡两边,虽然有点挤,可是我心里很温暖,我喜欢这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本来想跟惠姐多说会话的,结果听到婆在打鼾,我们便默不作声了,其实我很想跟她说说周丽的事。
婆放心不下家里的那些牲畜,起了个大早。惠姐买了一兜小笼包子,打了两个豆浆,还偷偷帮我们买好了车票,临上车时,她塞给我一个信封,说是给我的。
我在车上屏住呼吸,拆开了那个信封。
里面装着一百元钱,还有一张条子。
吴迪,你是个好伢,学习也优秀,可惜没个好家庭培养你。在家的时候一定要听婆的话,不要自暴自弃,做一个坚强的人。有什么困难就来找姐,好吗?惠惠姐字。
一颗很大的泪珠滚落到了我的手背上,接着又是一颗,然后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哗哗落下。婆以为我担心表叔说话不算数,心疼地把我的头搂到她怀里,一个劲地安慰我,这次一定会有工作的。我哭得更厉害,她不知道此刻我心里的幸福正在汹涌澎湃……——
注:姑大——姑妈;眼泪巴挲——泪眼婆娑;黑不过——形容受到惊吓,吓不过的意思;惊张大——一惊一乍,大惊小怪的意思,这里是形容一个人做事很冒失,一点小事就惊动别人,给人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