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苦命的婆
孙姨走了，婆变得心事重重，等晚上学生们一走，她拉着我的手说有话跟我讲。看她表情凝重，我一下子紧张起来，该不是出什么大事了吧？
周丽很有眼色，见婆这样严肃正式，就乖巧地跟婆打个招呼转身回家，憨子也要跟着出去，婆却把他叫住了，憨子莫走，你跟吴迪一起听听。周丽走到门口本来停住要等憨子，听见婆喊憨子不留她脸上表情极不自然，停顿了一下低头气冲冲地下楼了。
我们两个像小学生一样老老实实背着手坐在凳子上，瞅着婆的脸色，想知道她要给我们讲什么。婆见我们这样诚惶诚恐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又不是批评你们，那紧张做什么？
我们哦了一声，继续望着她。
她看着我们，脸色缓和了下来，迪伢儿，以前你小，说了你也听不懂，现在再不跟你说说我们的家史只怕以后没得机会了。
我一愣，婆又乱说，日子还长着呢，怎么可能没有机会呢？
憨子也接腔，是啊，婆会长命百岁的，您还要看着吴迪结媳妇儿生儿子呢。
婆笑，晓得你们两个伢是宽我的心，我已经快八十岁的人了，现在是活一天算一天，莫看今天好生生的，说不定哪天头一歪就过去了。按说活到我这个岁数已经够知足了，沟死沟埋路死路埋，没什么好怕的，唉，我只是不放心迪伢你呀……
婆深情地望着我，眼里是无限地留恋和爱怜。我的眼睛湿了，哽咽着说，婆，我晓得你爱我！我会好好活着的，你一定要长命百岁，看着我给你娶孙媳妇儿，给您添曾孙！
婆很幸福地笑了，脸上深深的皱褶像花儿一样盛开，你这么懂事，我很满足！我努力活到抱曾孙吧。
婆摇摇手示意我们不要再打断她了。
我是民国九年出生的，民国二十九年嫁到吴家，你的爷爷比我大三岁，他叫吴润斋，早年做贵（锯）匠，后来在江西一家茶行当伙计。
你爸爸和你的名字都是他取的，还没有你们的时候，他就把你们的名字定好了。
你爸爸吴鸿钧是民国三十年那一年出生的，他只有几个月大的时候我抱着他跑反，日本人的飞机在天上朝人群扫射，我抱着你爸爸在水田里逃命，机枪子弹就哒哒哒地在身边呼啸，激起的水花都溅到我的脸上，眼睛都睁不开，真正是从死人堆里跑出来的，所有看见的人都说我们娘伙两个没有被日本人打死真是命大。
第一次听到这些内容，我和憨子都瞪大了眼睛全神贯注倾听。
生个虫儿蛀个木儿，你们现在觉得难，以往更难，人的命更贱！我在你爸爸之前生了两个姑娘，当时我的婆婆重男轻女，都是一生下来就偷偷拿出去活活溺死了，唉，如果有你两个姑妈在，你爸爸就会有个帮衬的，不至于那早就死了，你现在也不会这伤心的。他就是奔（bèn）狠了，累死的啊。
我们的心被深深震撼了，婆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泪花，继续给我们讲。
成立人民公社吃了没两年的饱饭，就遇到三年自然灾害，屋里没得饭吃，你爷爷去了江西，半年之后托人带信叫我和你爸爸过去过好日子。
我们娘伙两个欢天喜地赶过去，他又被人骗了，最后混得连回家的盘缠路费都没得了，我带着你爸爸跟你爷爷满街讨饭才慢慢回到老家来。
唉，想起来就伤心啊，你爷爷是熬到家门口死的。离家就差二十多里路，到沙河图的时候，我们遇到一个亲戚，他看到我们一家衣衫褴褛黄皮寡瘦的很是同情，非要客气地留我们吃顿饭再走。你爷爷饿狠了，一个人一口气吃了一大筲箕饭还找两个苕，硬硬地胀死了，他那一年才四十三岁啊。
我买了副草席把他卷了就埋在沙河图的河堤边上，拉着你爸爸回山里。可能是受刺激太大了，回家不久，你爸爸就变得疯疯癫癫，当时婆家的人走的走，死的死，已经没有一个能帮忙的人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我的命不好真是不该托人生啦，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唉……
只有我娘家的哥也就是你的舅爷爷可怜我，找了个先生看外窍，说是你爷爷下葬的时候没有选好位置，那个地方是个蛇窝，要赶紧把他迎回家来，不然会影响后辈发眷的。
你舅爷爷就领着一帮人回到沙河图把你爷爷的坟挖开了，还真的在他背心窝里发现一条蛇。说来也真怪，我们把你爷爷迎回老家，一下地，你爸爸就好了。
一晃你爸爸二三十岁了我又着急他找不到媳妇，真正是操不完的心啊！你爸长得不丑，还会吹拉弹唱的，喜欢他的姑娘不少，一谈到结婚别人就都嫌我们家里穷。
唉，一拖拖到三十几岁，最后还是你舅爷爷看不过去，来给我做工作，妹儿嘞，鸿钧找不到正常的姑娘，你就把要求降低些撒，找个残疾的也行，不管么样说，吴家得有个发眷吧？年纪到那里了，我还能有个什么要求？只好一切都拜托给你舅爷爷了。
你舅爷爷年轻时候在大别山里头y县有个割头换颈的结拜兄弟，他家有个哑巴姑娘没出阁，你舅爷爷就带着你爸爸去提亲，人家认你舅爷爷的老面子，一分彩礼钱也没要就把你妈妈带回了家。
原来我的姥爷跟舅爷爷是结拜兄弟啊，婆要是今天不讲，我还真的不知道这些曲折的事情。
要生你的那一年，我们这里要修牛家河水库，政府动员我们移民，我们就搬到乌林镇上来了，你就是在乌林镇出生的。
后来的事你应该都知道吧？你莫看长河那间红砖房子不怎么，那是你爸爸用命撑起来的，无论你将来有没有出息，这个房子一定不能卖啊。
你爸爸没有兄弟姐妹，孤身一个人，又是搬迁户，在塆里一点势都没有，他能给你挣下这个房子已经是很不容易了！你明白吗？
我含泪点头，婆，我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