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谱 9.40、驻府长随

作者 : 杨山林

第9节40、驻府长随

40、驻府长随

“小的从后门出来,从月亮门看见太女乃女乃正在葡萄树下,吃着西瓜,扇着扇子,嘴里还哼咛着花鼓子戏!并且看见我还叫了一声:‘小四啊,你慌慌张张地做什么呢?’我不敢答应,装着没听见跑了过去。就听见太女乃女乃在身后用拐棍敲着桌腿骂道:‘你小鳖娃,抱着那骚科子粗腿,把我也不放在眼里了——”

“你太女乃女乃没中邪,好好的?”

“头脑清楚,说话利索,比平常还精神呢!”

“如此说,家里并没有什么急事?”

“也不是!大女乃女乃话是谎话,急可是真急!不然,对我们说话不会嘴唇都是哆嗦的——老爷,我有个猜想,说了您可别生气!”

“说!”

“以我揣测,老爷您一定是犯了什么事!”

“放你娘的屁!”钱知县大怒。

“老爷先不要发火,听我细讲!在大女乃女乃叫我们之前,我在院里扫地,忽听见门卫高声叫喊:‘有人闯门,拦住他,快拦住啊!’我抬头一看,正看见有一人马从后门冲进。不经通报,便闯府门,不是土匪便是盗贼!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小的想起老爷您的恩惠,哪顾得生死,挥起扫帚便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拦住了马头。

“那马被我突然拦挡,前蹄立起,把那人甩下马来。我一个鱼跃,扑上前去,把那人抱住,正要喊人拿绳来捆,却发现原来是自家人。”

“是谁?是谁敢有那么大胆子?”钱知县怒问。

“驻府的舅老爷!”

“是他?他回来有什么事?”钱知县急问道。

“有什么事小的不敢过问,但看他独自一人,衣服全被汗水湿透,连马毛都往下滴水儿,并且连让门卫通报都等不及,便直闯进院,可知事情十分大,十分紧急!

“我一看是驻府的舅老爷,急忙将他扶起,向他赔罪,舅老爷好像连骂我一句都怕耽误时间,只瞪我一眼,便一瘸一拐地直奔大女乃女乃房间。不大一会儿,大女乃女乃便跑出来让我们四出找您。事情这么急,肯定是出了大事!什么事大,当然是有关您老的前程!什么事会危及您老的前程?当然是犯了什么事!并且,我见前院还来了许多府衙的军兵捕快,不是来抓您是干什么——”

李四话音没落,钱知县已经夺过他手中马缰,翻身爬上,急驰而去。

李四说的舅老爷,是钱知县夫人的弟弟,名叫二歪子,现任钱知县的驻府长随。

“长随”之词,据说是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发明的。

有一夜里,赵匡胤冒雪去宰相赵普的府邸,见有一名家人跟随左右,不仅端茶捧水,送毛巾,捧痰盂,而且连赵普入厕也紧随其后,举灯递纸,便打趣地说道:“这是爱卿的长随吧?”后来赵普家的那位“长随”因为“随”得赵普这个上司惬意,竟得了一个七品官衔,“长随”之称便像后世电视广告中的御用品牌一样,成为受人青睐的高级职称。所谓“宰相家人七品官”的说法,即由此而来。

“长随”和官老爷的关系,既不同于家奴和属员,更不同于同僚和上司,虽是一种主仆、上下关系,但不同于寻常厮役奴仆、家丁书僮一流,最要紧的区别便在于必须有很高的素质,很强的能力:“须知官场中事,何者当先,何者当后,何事有益于民,何事有碍于官。凡升调署补,或省委初任,或科甲捐班,各有来历。至上宪饬行,明文办案,缓急限期,州县治下,额征钱粮,仓谷地丁,实存未解若干,如何报销,接收交代,条款分清。民情土俗,出物土产,宪纲舆图,水陆路程,驿递差徭,种种各事,探悉胸中。”其要求当然要事理兼通,人情练达,官场上的事务,衙门中的规矩,全搁在肚子里。这是场面说法,实际上不过是当官的亲信、情报员、最奸刁又忠实的狗腿子罢了。

在众多的长随种类中,有一类专门用来和上级衙门搞关系的,他们被称为“坐省长随”、“坐府长随”,与后世“驻京办”“驻省办”、“驻市办”主任的职务很有些类似。最初的坐省长随及坐府长随,主要是为接待到任官员而设,后来其职能演变为传递信息,为上司办事等。《长随论》说,“凡坐省家人,须用省中土著之人,取其熟习声音相通之意,其各上司三节两寿、水干礼物以及喜庆大事,一得确信,要预为具禀;官长有升迁降调之信,十要报一次;如有奏稿要件,要抄稿送呈,包括府署一动一静,都要打听明白”。

由此可见,坐府长随的主要工作或者说惟一的职责就是与各上级官员的家人、幕友、吏胥拉关系,史书上用“深相结纳”这个词,应该说是很准确的。府衙中平时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先探知得一清二楚。尤其是遇到办理紧要事情,由于早已探听上级官员的意向,因此更能迎合;州县官个人要办什么私事,提前与上官的长随、幕友等人沟通好,然后再走“正常”的渠道,投递文书,上边常常在不知不觉中就陷入了上下衙门长随设计好的圈套里。更可怕的是,坐省长随们聚集府城,各争门户,互竞智巧,甚至捏造谣言,故意在同僚之间制造不和。官员要实行一项政令,甚至必须要过长随这一关。

由于坐府长随所办的大多是州、县官交待的事,或者是机密,或者属于官员个人的私事,因此州县官要挑选最信得过的人来充任。二歪子是钱知县的小舅子,是最亲近的人,驻府长随的重要岗位当然非他莫属。

二歪子驻守府城,呼朋引类,出入衙门,充当着钱知县营私舞弊、贪赃枉法的“参谋长”、“联络员”,许多官场幕后、买官卖官等交易大多通过他来完成。

钱知县听说驻府的二歪子那么慌张地单骑回来,急于找他,却又对下人遮遮掩掩,虽嘴上大骂李四“说话放屁”,实际上早已经吓得尿湿了裤子。

“他那么急,亲自回来,一定有紧急且绝密的大事传报!会是什么事呢?是修缮县衙南监回扣的事发了?还是去年扣下的赈灾款被人发现?是修路的那笔募捐露了馅?还是因多收各种杂费有人告了状——”

钱知县思路拐向贪污事发这条小巷,王主簿到来的目的便也瞬间在脑海中翻了个过:“他若是前来录囚,带些书办就行了,用得着带那么多军兵捕快吗?总结先进办案经验,这是好事,怎么闭嘴不说,还神神乎乎的?若是磨戡,又不到年底——”

钱知县越分析越觉得是陈知府奉了上边旨意,或是抓住了他什么把柄,让王主簿前来抓他到府衙交待认罪。

去府衙认罪相当于后世的被上级纪委“双规”。“双规”就是在“规定地方,规定时间交待问题”,实际上也就是将疑犯拘留审问,只不过像皇帝死不叫死叫“驾崩”,高官们翘蹄了叫“逝世”,换个名词,以示同平民的区别,给官场的人一个面子,好听一些而已。

钱知县得知贪污事发,只觉得头越来越大,像是要炸裂开来,虚汗从额角不断冒出,浑身哆嗦得坐不稳马鞍子。

他想马上逃跑,可又舍不得家中那些藏着的金条、银票和珠宝。那是他多年的积蓄,不能留给那些夫人、小妾,更不能让王主簿抄走了!

他大汗淋漓地向家中狂奔着。

中国古代衙门,大多都受风水理论影响。衙门是一方主宰,通常都位于城市中央,即所谓“正穴”。南向为正,居中为尊,有“居中而治”之意。故又有“衙门口朝南开”的俗谚。

大概是为了以家为衙,以衙为家,上下班方便,衙门的设置大多都是“前衙后邸”。

华亭县衙前院的井院称为“正堂”,是钱知县办公的地方,牌坊上写着“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难欺”的铭文,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左右排列;后边的大院称为“上房”,是钱知县的官邸,影壁上雕着“福禄寿”三个大字,夫人与五个小妾,也是六房,按级别各居左右。

正堂的大门俗称县衙前门,大门常开,里边讲的是“忠君爱国”、“仁义道德”,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没头没脸的老百姓没人敢进,怕进去是灾;上房的大门人称县衙后门,大门常闭,但权贵人物依然穿梭往来,里边讲的是“亲疏远近”、“哥们义气”、“礼尚往来”,只要礼送得多,钱知县总是笑脸相迎,有求必应。致使华亭县前门平时门可罗雀,而后门却车水马龙,经常十分热闹。

因此华亭县老百姓把从后衙门进去找钱知县称为“开后门”,致使此词流传至今,仍然像药一样,具有金枪不倒的旺盛活力。

对于外人来说,走前门走后门有亲疏之分,有光棍眼子之别。而对于钱知县自己来说,前门后门都是他自家的大门。前门设有传达室,后门有接待处;前门有军兵站岗,后门有门卫保安;前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后门八字朝北开,有钱无理都进来。前门作秀务虚,后门发财务实,公私合营,哪个门都一样重要。因此,他的前门就是后门,后门也是前门。不过,钱知县平时喜欢从前门而入。他习惯了下属像见爹老子一样点头哈腰的迎接;习惯了对下属居高临下的指指点点;习惯了一鸟入林,百鸟绝音的场面;习惯了一呼百应的个人威严。可今,他马来到县衙街,远远望见大门口有人伸着脖子东张西望地在等他,竟然像做贼似的吓得打了个冷颤。

他马缰一扯,拐进小巷,想从后门进院,可拐过街角,便见后门处也站着许多人,并且有几个像是挎刀的捕快,吓得他又扯马缰钻进了一片树林。

欲知后事,请看下回:哪里出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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