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程序游戏
87、程序游戏
南宋时，朝廷设太常与宗正、光禄、卫尉、太仆、大理、鸿胪、司农、太府九寺，相当于后世中央直属的部或司。各寺正副职均为朝廷大员。赵昀欲安排贾似道，自然首先想到这些单位。
董宋臣明白赵昀要做什么，躬身说道：“爷，职位是您设的，您让它有空位它不就有空位了吗？”
“那也得有个规矩、程序！”
“那是。”董宋臣想到昨他让那个太常寺的籍田令给他家中送一块冰，他没有及时派人送到，便装做认真思考的样子，掐着指头算了一阵，说道：“我听人说，藉田所的那个藉田令不守规矩，常把些果蔬往家里拿。”
太常寺主管礼乐、宗庙社稷祭祀之事，设太常寺卿、少卿、丞各一人，为一二三把手，相当于后世的司长、书记、办公室主人。博士四人，掌讲定五礼仪式，有改革则据经审议；凡于法应谥者，考其行状，撰定谥文。祠事一，负责监视仪物，掌凡赞导之事。主簿一，掌稽考簿书。协律郎一，负责乐舞之事。奉礼郎一，掌奉币帛授初献官，大礼则设亲祠板位。太祝一，掌读册辞。巡视一，负责巡视四郊及社稷。坛壝一，掌管扫除之事，祭祀则省牲。太庙令一，掌宗庙荐新七祀及功臣从享之礼。汛宫闱令，率其属以汛洒庙庭，凡修治洁除之事。提点一，掌管郊庙祭器所、太庙祭器库、太庙什物库，掌藏其器服，以待祭祀、朝会之用；凡冠服，视其等而颁于执事之臣。
籍田令则管理藉田所，负责皇帝籍田耕耨典礼之事，养有藉田兵千人，平常植五谷蔬果，藏冰以待用，并负责供应宫中时新菜蔬食粮，官居九品，在太常寺中是比较有些实权的职务，赵昀很重视。他听了董宋臣的话，自然有些生气，“祭祀神品，宫中专用之物，岂容俗人乱拿乱用，快快把他换了！”
董虎臣明知如此安排已经够大，还要作假再卖乖落好。他装作不知道是在为贾贵妃弟弟安排职务的样子，问：“爷，换给谁呀，您有人选吗？”
赵昀心里没那么多拐弯，如实说道：“似道现在在嘉兴府做一仓吏，贵妃想将他调到京中，以免相见困难，时常挂念。”
董宋臣假装方才明白，失声叫道：“唉呀，这可不妥！”
贾似道与贾贵妃均惊诧地望着他。
“为什么？”赵昀问道。
“这藉田令才是九品，是不是太低了？”董宋臣说。
赵昀略一思忖，说道：“藉田令是低了些，但他初登仕途，尚无业绩，太高不合律例。先让他历练一段时间再说吧！”
董宋臣小心问道：“爷，是以父功追赠呢，还是按律荫补呢？奴才如何去办？”
赵昀突然一怔，半没有说话。
当时历年战乱，朝廷不安，文武百官走马灯似的换。仅上朝宁宗在位的二三十年间，战场上死亡的将帅一级人物就成百上千，加上没死的均有战功，几乎个个子孙不是该享荫补就是该享赠官。朝庭编制不断扩大，官员人数不断膨胀，且老子忠心有功，子孙并不一定个个贤才，这就使朝廷上下充满了庸员。对此，吏部员外郎兼国史编修吴潜曾上书奏道：“近年吏员增多，盖因入流日众。前年，文武奏补总611员；去年，仅调入京任朝官就达135员。考之吏部，近五年酬赏、特举1860人，荫补2413人，非科考占十之六七。况所录之人，多有不才不贤，若长此下去，武将不勇，文将不明，何以安帮治国？请诏吏部，令严其律法，务使勿滥。”
与此同时，四川财赋干办公事牟子才对此事也上了一个奏折，乞申整改铨法（选拔、任用官吏的条例）十弊：一曰添差数多，破法耗财；二曰官多员少，镐不实；三曰庸员无才，蠹政害民；四曰“须入”不行，侥幸挠法；五曰行贿受贿，奔竞日甚；六曰改任巧捷，紊乱官常；七曰荐举不公，多归请托；八曰借补繁多，官资泛滥；九曰旷职守，役心外求；十曰匿过居官，玩视国法。
赵昀从一个平民登上帝位，自然想有所作为，以显示自己并非傻瓜笨蛋。但杨太后垂帘听政，史弥远控制朝政，他朝中没有自己的班底，不敢不听，也不能不听。随着年龄、见识的增长，对官场的逐渐熟悉，他越来越感到别扭，越来越不满意。他暗暗地策划着，意欲振作一番，显示显示自己中兴大宋的能力。他想到诸多录用赠补，皆出史弥远、杨太后之意，自己只不过是她们牵线的木偶，让开口就开口，让给谁就得给谁，心中更是气愤，便将吴潜、牟子才的奏折在金殿上宣读，并指桑骂槐地对文武百官慷慨激昂地训斥了一番。二人奏折为国为民，言正理顺，谁个反对？赵昀借此机会，遂颁一诏，令严其吏治，取消赠官、补荫之制。科考仍以旧制。其它选拔、升迁文武官吏，不论皇亲国戚、功臣之后，一律由吏部会同各级各部公开考核，视才智按程序委任。
赵昀此举，想振作朝纲是真，但潜意识中堵死杨太后与史弥远借他名义赠官卖官也是主要的。
但堵死了别人，也堵死了自己。
这会儿董宋臣问他对贾似道“是以父功追赠呢，还是按律荫补呢”时，他方才突然想到了曾颁布过的这个政令，不由得心中嘀咕道：“太后对贵妃无有好感，正盯着百生法找茬，诏令刚刚颂布，今个便赠官贵妃弟弟，太后问起我来，我该如何答对，岂不是自打嘴巴吗？”想到此，只得向董宋臣说：“按程序办，按规矩办，要不——”他不敢说那老太婆，只得略了“——会有人嚼舌头呢！”
董宋臣对朝中皇权与杨太后的后权、史弥远的相权三足鼎立的关系心如明镜，清楚赵昀只是个提线木偶，何况新令才发，他必定不敢自己先破，但他要早在贾似道面前说出来，就等于他把贾似道求他办的事辞了。如此自然不能落好，礼品也自然不好意思留下了，既使留下，也欠了一份人情。他如此做，事成不成，他都能落下尽力为人办事的好。成了是自己的功，不成是皇上的过，杨太后和史弥远也抓不住他什么不是，出了问题也追查不到自个责任。
这便是奴才官场投机的诀窍。
这会儿他见赵昀已经一步一步上套，明白表态，让他便宜行事，做些手脚，以免杨太后、史弥远抓住不放，便笑呵呵回道：“爷，您说的我懂。规矩是您定的，您得带头遵守，要不在金殿上就不好说话了。这事我一切按程序办。正好，这几几个寺准备调整人事，我让他们带个好头，按您的新条令，公开考核，以才德选拔，并张榜公布，就让国舅爷也参加吧！”
赵昀笑笑说：“我知道你很会办事。该怎样办，你心里清楚，莫让落下把柄就是！”
“爷，您放心。小事一宗，您就听好消息吧！”
赵昀又说了几句闲话，便起身离去。
贾贵妃送走赵昀，回头便劈头盖脸对董宋臣骂开了：“你这个狗奴才，皇上既然答应让办，你只管让吏部快办就是了，还要多嘴问什么‘是赠赏啊还是荫补啊’。这倒好，让参加公开选拔，你这不是捣乱吗？告诉你，我弟弟要是考不上，小心我把你那狗舌头拔了！”
董宋臣笑嘻嘻说：“娘娘，你放一百二十个心。考核是咱考的，弟弟是咱的人，咱能让咱的人考不上吗？这又不是三年一次的大哑场，只不过走走过场，哄哄朝中诸臣、下百姓罢了。你急个什么呢？咱说谁行谁就行不行也行，咱说谁不行谁就不行行也不行，您请放心吧！我要是办不好这事，您就摘下我这个脑袋当皮球踢着玩吧！”
贾贵妃这才转嗔为笑。
董宋臣确实是个官场游戏才，他首先向吏部传达了“按新的条令，严格程序，公平公正，公开选拔，才德第一，并张榜公布”的最新口谕，主持建立了考核选拔的领导班子，并且制定了细致的选拔标准和程序，在九寺上墙公告，宣传发动，搞得轰轰烈烈，弄得众小吏一个个热血沸腾，跃跃欲试，可一看参考条件，大多都不符合，只落个命运不好，徒自叹息！
藉田令的参考条件是：
性别：男；年龄：十八至二十五岁；学历不限，级别不限；忠君爱国，才德兼备；热爱农事，珍惜粮食；有一年以上基层工作经历，并俱备一定的储备粮食、果蔬的专业技术和经验。
年龄杠杠和工作经验对贾似道量身定做，已经几乎把九成的竞争对手排除在外，董宋臣还嫌不保险，考试之前，又以赵昀审阅考题为名，要到试题，抄给了贾似道。贾似道让廖莹中帮助做了试题，带在身上，自是不慌不忙，考了个第一。
议定那，董宋臣为保证“公平正义”，代表赵昀亲自到场监督；贾贵妃为了让众主考坚持“才德”标准，亲自调制羹汤，给各位主考都送了一份。董宋臣早已向各位主考暗中打了招呼，此刻又亲临现场，几个主考官心领神会。本是录用几个寺的下级官员，并非重大官吏选拔，大家想到贵妃的弟弟按原律本该赠赏，如今参考，已是有屈，自是一心成全，争着举手同意，且异口同声，都说“台州仓吏贾似道才智过人，又有基层工作经验，又有储备粮食、果蔬的专业技术，堪任藉田令之职！”
董宋臣见贾似道任藉田令程序完备，便即在九寺张榜公示。众官虽有质疑，但董宋臣说道：“这藉田令是贾贵妃弟弟，确实不假。但是他们都是符合程序，经过大范围的考核、考试，公选出来的。他正好具备了当选的条件，难道贵妃之弟就无权当选了么？”众人只好闭嘴。
程序游戏之技术，源于董宋臣发明创造，后世以他为宗师，不断发展完善，直到以“公推民选”为招牌，利用手中权力、批条子、划圈子、暗中授意，一级压一级，权势子弟够条件要当选，不够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当选的“逼选”境地，甚至不惜动用黑社会扫除“障碍”，以达到“程序完备”的目的。董宋臣对帝国官员权力交接之杰出贡献，理应载入史册，修“官爷庙”敬奉。特此提醒诸官，速上议事日程。
赵昀在安排贾似道官职之事上本来心虚气短，有所顾忌，如今见董宋臣办得“符合程序”，让自己理直气壮、堂而皇之地达到了目的，心中自然高兴，对董宋臣更加信任，凡事都与之商议。
欲知后事，请看下回：神圣的歌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