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谱 121、迂儒告状

作者 : 杨山林

邓若水嘉定十三年登进士弟,任国史编修。

史弥远拥立赵昀,害死皇子济王,此事朝臣人人皆知,且已过几年,朝中虽还有人暗中议论,均不敢明言,他却发了二杆子别脾气,一次又一次地上书论其奸,请求罢史弥远的官,另选贤相。

他挥笔奏道:

——行大义然后可以弭大谤,收大权然后可以固大位,除大奸然后可以息大难。

宁宗皇帝晏驾,济王当即大位也,废黜不闻于帝,过失不闻于天下。史弥远不利济王之立,夜矫先帝之命,弃逐济王,并杀皇孙,而奉迎陛下。曾未半年,济王竟不幸于湖州。揆以《春秋》之法,非弑乎?非篡乎?当悖逆之初,天下皆归罪于弥远而不归罪于陛下者,何也?天下皆知仓促之间,非陛下所得知,且料陛下必能清除妖雾,以雪先帝、济王父子之愤。今逾年矣,而乾刚不决,威断不行,无以大威天下之望。昔之信陛下之必无者,今或疑其有;昔之信陛下不知者,今或疑其知。陛下何以忍清明天日,而以此身受此污辱也?为陛下计,莫若遵泰伯之至德,伯夷之清明,季子之高节,而后陛下之本心明于天下。此臣所谓行大义以弭大谤,策之上也。

自古人君之失大权,鲜有不自废立之际而尽失之。当其废立之间,威动天下。既立则眇视人主,是故强臣挟恩以凌上,小人怙强而无上,久则内外相为一体,为上者喑默而听其所为。威权一去,人主虽欲固其位,保其身,有不可得。宣缯、薛极,弥远之肺腑也;王愈其耳目也;盛章、李知孝,其鹰犬也;冯桂,其爪牙也。弥远之欲行某事,害某人,则此数人相与谋之,尝有陛下之意行乎其间哉?臣以为不除此四凶,陛下不仅不足以弭谤,亦未必可以安其位。此臣所谓收大权以定大位,策之次也。

次而不行,又有一焉,曰:除大奸然后可以弭大难。李全,一流民耳,寓食于我,势力非特盛也。贾涉为帅,庸人耳,李全不敢妄动,何也?名正而言顺也。自陛下即位,乃敢倔强,何也?彼有辞以用其众也。其意曰,“济王,先皇帝之子也,而弥远弑之”,其辞直,其势壮,是以沿淮数十万之师而不敢睥睨其锋。虽曰今暂无事,安知其不一日羽檄飞驰,以济王为辞,以讨君侧之恶为名?弥远之徒,死有余罪,陛下今日诛弥远之徒,则李全无辞以用其众矣。上而不得,则思其次;次而不得,则思其下,悲夫!

他将此奏折往上传,御史台、大理寺、吏部均没人敢传,他直接递到中书府,史弥远看了,不由大笑。

你想,史弥远立的是赵昀,他向赵昀告史弥远废立之过,岂不是说赵昀上台程序不合法,是搞阴谋诡计篡夺来的?这就好像当今向某官告提拔某官的人任人惟亲、违法乱纪,提拔了某官这个坏人一样,有这号犟筋吗?不是找死吗?好在史弥远不愧为二朝老相,所虑深远,不像后世那些缺根筋的蠢官,动不动就抓,小事闹成大乱子,反使自己小老鼠爬灯台,上不去下不来。他见邓若水所论不过是尽人皆知的“政治问题”、“大事大非”,且语言率直,知他心无诡诈,不过一个迂儒,翻不起大浪,怕治他反使他成就狂名,只付之一笑,取笔将他奏折一通横抹,扔到废纸篓中去了。

我没理,我不与你争论,只不睬你,看你能蹦达个什么名堂!

邓若水向史弥远告史弥远,向赵昀告赵昀,一告多年,像鸡毛打骆驼,不但没动对方一根毫毛,反把自己告得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像茅坑里的石头,往哪扔都没人要。

在衙中没人跟他说话,在路上熟人见他绕道走;他上谁家串门,人家比看见瘟神还害怕,大人小孩四处乱躲。邓若水毫不在乎,依然天马行空,独往独来,写奏折全当练书法,奏折不停往上传,并且见了人,不管人家听不听,像后世网上乱发告状帖子似的,只管自说自话的牢骚。

史弥远的大儿子史嵩之对邓若水到处攻击辱骂父亲看不下去,悄悄派人夜间潜进邓若水住室,用刀指着邓若水,要他以后安生些,邓若水稳坐书案,泰然处之。去人用刀背打他头,打一下问一声,打得邓若水血流满面,邓若水依然正襟危坐,动也不动。那些人对他无法,只得仓惶离去。

史嵩之来这一手,不但没吓住邓若水,反使邓若水倔劲大发作,准备利用廷对的机会越级闹访,抬棺向赵昀告御状。

他在家写了个折子,曰:“宁宗不豫,弥远急欲成其诈,此其心岂复愿先帝之生哉?先帝不得正其终,陛下不得正其始,臣请诛弥远以谢在天之灵。臣尝数上封事,请禅位近属,以洗不义之污,无路自达,今其书附后,谨昧死以闻。”

此奏折被他姑家表哥潘允恭发现,惧并及祸,偷偷抄录,送给史弥远。史弥远恨得咬牙切齿,气得心口疼,却毫无办法。他不屈不挠,明刀明枪,不怕丢官,不怕丢命,明整他他说的是公理,是规矩,是礼仪,为的是国家;暗害他舆论不利于自己,弄不好引火烧身,反使他成就大名。想来想去,还是无可奈何,只得将史嵩之大骂一顿,然后找个理由,奏知赵昀,把他放了外任,让他远离朝廷。

邓若水正准备第二天抬棺闹访,一大早便接旨通判宁国府,自知不为时所容,也不上任,跑到太湖洞庭山过起了隐居生活。

邓若水的情况是从董宋臣口中得到的,当时只不过是说笑一些前朝的轶闻趣事,贾似道却心中一动,想起了一个孬点子。

贾似道回到澧州,便让廖莹中搜寻有关邓若水的情况,并根据邓若水的别倔脾气制定了激他当枪再与史家为敌的孬点子。

他先带着重礼与廖莹中亲赴太湖,表示对邓若水坚持正义,不畏强权,忠直死谏的崇敬之情,畅叙他父亲贾涉与邓若水的情谊,且假意恭请“邓叔叔”出山到他任上指教,然后让翁应龙、宋京打扮成京城相府人的模样,假装到太湖洞庭山寻找建别墅的风水宝地去欺侮邓若水。

欲知后事,请看下回:憨狗咬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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