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三日两命案
这天,此事的带头人徐元杰参加友人午宴,忽然月复内不快,到了黄昏时候,寒热交作,方才四更,竟然指爪爆裂,大叫数声而死。
三学诸生听说此事,都怀疑徐元杰是史嵩之谋害而死,共抱不平,义愤填膺,伏阙上书言:“历期以来,小人之倾陷君子,不过使之远谪,触冒烟瘴而死。今蛮烟瘴雨,不在岭南,转在朝廷,臣等实不胜惊骇!”
史嵩之守丧,无人能驭群臣;起复史嵩之,太学生聚众闹事;赵昀正为此事左右为难,坐立不安,见了此书,急忙下诏将酒店众人全部逮捕,交临安府审讯。
哪知,此案临安府还未审出个名堂,太学的第二个学生头头翁日善又忽得肿疾身死。
前番请愿未得结果,太学生们已经憋着一肚皮气,如今两个领头人突然暴死,真凶难觅,众人岂能善罢甘休?
太学生蔡德润等一百七十三人,一边上书,为之讼冤,一边在宫门外静坐示威,向皇上施加压力。以致群情激奋,朝野震动,举国不安。
贾似道见大火烧起,趁机让董宋臣、丁大全组织朝臣向赵昀连加猛火,赵昀方才不得不让史嵩之离职终丧。
史弥远熟读孔孟之书,颇得处世之道,生活上也注意检点,虽说拉帮结派、培植爪牙、为已谋利,但职责所在,也做了不少稳定朝廷的事情。他处事所虑甚远,平时待人和蔼平宜;即是他仇恨的人,也能够因势利导,化解矛盾;既是在万不得已整人时,也不亲自出头,且掌握有一定的分寸。因此,毁誉参半,能够在宋廷为相二十六年,多次官场风波,其地位难以摇撼。
他儿子史嵩之就不同了。他年轻气盛,仗着老爹有策立之功,上上下下都是老爹提拔的人,无所顾及,真以为天下就是史家的。民送外号史阎王,官场外号大架子,自然处处结怨,就连老爹生前的好友,对他也多有忌恨,只是念着老丞相当年提拔之恩,隐忍不予计较而已。待到贾似道暗中下手,三管齐下,自然是一呼百应,史家长城倾刻坍塌,此非贾似道能量大,实为史嵩之昝由自取也。
至于两桩命案,按史书所载似史嵩之狗急跳墙的报复行为,但据情分析,接任丞相杜范、贾似道,争夺相位的谢方叔等都可怀疑。史嵩之虽说做事凶狠,但性直却不愚昧,邓若水那样闹腾,他且知下黑手有害无益,何以去暗杀两个公开向皇上告状的前台小人物?
制造两桩命案,嫁祸史家,为倒史加把猛火,以贾似道当时疯狂报复、无所不用其极的变态心理分析也不是不可能的。
杜范谋取相位,与贾似道不谋而合,这也是不能排除的。
谢方叔原想去了史嵩之,相位便自然归已,也不能排除嫌疑。
史嵩之倒台,官场便空出高位,谋取之人不在少数,另有他人添柴助火,也是情理之中。
此历史悬案可见宋廷官场内斗之复杂尖锐,落实某人,均有牵强附会之嫌,故亦存疑。
史嵩之为父守丧,离了相位。
赵昀下诏以杜范为右丞相,兼枢密使。
贾似道觉得拦路虎已除,便开始活动提升。
他先跑升一级当上了湖广总领财赋,干了三年,适逢沿江制置使空缺,贾似道便将再一跳放在了制置使的位置上。
制置使属朝廷大员,位居三品,相当于后世的大军区司令员。
由于南宋战乱不断,官员的中心工作就是防卫捍御之事,文武职根本没有明显的界限,官员大多都是懂武功会打仗的。不懂武功不会打仗,想得到重要位置很难。
也正因为注重武事,在南宋那样战乱不断的冷兵器时代,没有高超的武功、临阵的经验,没有熟读兵书、调兵布阵的学问,没有出生入死得来的赫赫战功,想得到制置使那样的职位,那是做梦吃星星,不可能的。那怕你和皇上再亲,他也不会让你去拿着他的江山社稷开玩笑!
贾似道可不管这些。
他的目标是当官,当大官,当最大的官,当到谁也不敢欺侮,谁也不敢轻蔑,让自己和母亲、妻儿,包括好朋友都体体面面地活在人间!
过去的日子,特别是少年时期的苦难,尤其是母亲被马保长压在身下,自己被钱知县玩得死不得死活不得活的那些屈辱的片段,深深地刻印在了他的脑海中,扭曲着他,异化着他——不当官就没面子,就没尊严;就得当牛做马,当狗当猪,让人想骑就骑,想打就打;就得受欺凌,就得妻女被人奸,并且得世世代代延续下去,除非断子绝孙,便永远没完!
**的体制、严格的等级、**的官场、污浊的社会,已经扭曲了他,异化了他,原本的虚荣自负,在轻而易举的胜利中发酵强化;狂妄的野心和变态的自尊,在他自己总结的片面社会经验中急剧膨胀。他的大脑已经不再是网络结构,变成了一条狭窄的通道,满脑子都是当官的好处,升官的筹划。
他只想到,制置使比财赋官大,并且战争不断,皇上对武官重视,再往上提升容易,便动用一切手段抢夺这一职位。
他让翁应龙、廖莹中连续进京几趟,花了几千两银子,仍然没有一点儿回音,气得他大骂二人不会办事。为防夜长梦多,职位被别人抢去,他亲自出马,带着翁应龙、廖莹中、宋京和楚娇娇昼夜兼程赶到了京城。
贾似道一行到了京城,在太湖边太湖酒楼安排了住处,先后亲自拜访了董宋臣和丁大全,方知京湖制置使的职位左丞相郑清之已选定了贾似道当年武场上的对手郑虎臣的父亲、越州知府郑埙。并且因为贾似道活动得厉害,郑清之已经让郑埙整了贾似道的劣迹,转奏给了皇上。
郑埙进士出身、文武全才,任职多年,又是左丞相郑清之的堂弟,论资历、论关系都比贾似道高出一截,并且已经抢先向贾似道开刀。贾似道自保已经很难,再与对方争抢职位,无疑是做梦吃星星。
模底之后,廖莹中、翁应龙都觉这坎过不去,劝贾似道赶快退出,以免职位没抢到手,反引来大火烧身。
贾似道说:“逢山开路,遇水造桥,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他郑清之比史弥远还厉害吗?他循私舞弊、任人惟亲,我不整他,他倒先下了手!我岂能饶他?”
楚娇娇立刻响应:“对,也安排人查他老账新账,查他祖宗八代!”
廖莹中说:“找郑清之一些错处容易,可那需要时间,何况自己已经惹火烧身,刻不容缓?”
翁应龙说:“据丁大人透露,郑埙所奏你的多是些‘吃喝玩乐’、‘不学无术’一类鸡毛蒜皮的陈年旧事,且多无证据,只是当年台州特考之事拉有众多考生签名,想来并无大碍。”
“有什么大碍?我为皇上尽心尽力,勤政爱民,哪年考课不是上等?我‘吃喝玩乐’?他郑清之就不吃喝拉洒,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停地办公?我不学‘武术’?不学‘武术’我让翁先生跟着干什么?他郑清之身为执政首脑,不勤政爱民,整天研究如何吃喝,‘茄子’‘冬瓜’诗写了不知多少——”
贾似道越说越气,从怀中掏出个记事本念了起来:
“你看,这是写茄子的:‘青紫皮肤类宰官,光圆头脑作僧看,如何缁俗偏同嗜,入口原来总一般’。你看,这是写冬瓜的:‘剪剪黄花秋后春,霜皮露叶护长身。生来笼统君休笑,月复内能容数百人’。这都是些什么东东,不都说明他整天在吃喝玩乐吗?”
廖莹中见贾似道气愤之中,竟然拿流传的郑清之好诗吹毛求疵,忙小心把话题引回来:“大人,要找郑清之的毛病,多的是;要反驳他对咱的诬告,也十分容易;关键是郑清之把持着中书、枢密两府,能够操纵程序,以公平公正的名义弄虚作假,咱没有参与的机会呀!”
“照你说,我只有等死了?我这辈子也没有出头之日了?”贾似道瞪眼训道。
楚娇娇见大家都皱起了眉头,撇嘴说道:“哟,就争那么点个狗屁官,看把你们愁的。”
廖莹中说:“国家设官分级,有关国之兴亡,民之祸福,是很慎重的事。何况是安边定寇的一方大帅,有许多种要求,许多道程序,哪像你想的那么容易呢!”
楚娇娇最看不起这个骨瘦如柴,一疙瘩银子掰八半花的酸先生,开口堵呛道:“什么程序?考察、考试,那是哄人玩的。过去当官、升官那么多次,哪一次论什么狗屁条件、狗屁程序?就像我们逍遥楼,年年评级,又是讨论,又是投票,那都是狗屁官样文章,实际上,谁当先生、谁是长二、么三,还不是老鸨一个人说了算?”
宋京深有感触地说:“唉,朝中谋官,要像逍遥楼定级一样简单就好了。”
楚娇娇说:“其实也一样。逍遥楼老鸨说了算,朝中皇上说了算!”
翁应龙说:“有道理!要过这个坎,必须亲见皇上,让皇上知道咱有政绩,相信咱有文才武功,各方面都确实比郑埙强才行!”
众齐说对。
“可怎么见皇上呢?既是生法见了,又怎么说呢?表白自己有功,表白自己有本事,说郑埙坏话,皇上会相信吗?何况,自己吹自己,背后说别人坏话,这本身不是正经作派,是人人讨厌的,皇上能不反感吗?”贾似道问。
廖莹中说:“是啊是啊,直接找皇上攻击郑埙,吹嘘自己,这有损人品,不是正道,效果也不会好嘛!”
楚娇娇见廖莹中跟着贾似道溜,否定自己意见,随口呛道:“打击别人,抬高自己,世上谁不在天天做?大到国家张扬本国政治清明,宣传别国**堕落;小到个人表白自己优点善行,挑剔别人缺点错误,不都是这样的行为吗?你老廖满嘴的之乎者也,见了别人写的字总要挑这错那错,不也是在显示自己读书多,贬低别人学问低吗?打击别人,抬高自己是人的本性,是处世绝学,是官场宝典,人人在做,关键是做得巧不巧,妙不妙!假的让人当真的,真的让人当假的;表面是夸赞,却上了烂药;听着是坏话,却替人开月兑,这才是打击别人,抬高自己的高招!”
楚娇娇一席话指引了大家的思考方向,打开了大家的思路。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一场“不再弯绕,直骗‘老鸨’”的滑稽可笑的闹剧便很快开幕了。
欲知后事,请看下回:英雄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