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眼看着你杀了他。”李文指着地上再次被塞住嘴的李平年,又指着奉珠道:“而她,明明被一剑刺穿。”
“那不过要归功于一把动过手脚的剑。”李姬阳淡淡道。
“剑?啊,在我这里。”一直在摆弄那好玩的剑的阿奴,闻言,忙笑呵呵的举起剑,轻轻一碰剑尖,那剑就缩回了剑柄之中。
李文颓然的垂下手臂。
“还记得在墓穴之中的一个细节吗,我反手把剑刺进他的身体里,与此同时,阿奴劈晕了他,根本就有给他叫喊的机会。所以,在你看到的则是,我一剑刺进他的心脏,必死无疑。可其实,他只是被劈晕了而已。”李姬阳淡淡道。
李文慢慢抬起头,锋利的目光打量了阿奴半响,无论怎样看,阿奴都只是一个*岁孩童的模样,他想像不出来,这个小女孩是如何把李平年制服的。
纵然李平年的身体已经出现油尽灯枯之态,可是在他疯癫之时,他尝试过,四个身躯健壮的大汉都制服不了他,也是因为这个,他才肯定,在封闭的墓室之中,发疯的李平年一定能杀死房奉珠。
李文抬手指向阿奴,看着李姬阳道:“她是如何制服李平年的?”
李姬阳扬唇冷笑。
阿奴一听终于要暴露她“厉害又伟大”的能力了,忙高高兴兴的举手道:“阿奴力大无穷哦。”
奉珠点点她的小眉头,笑道:“是啊,力大无穷。能不力大无穷吗,时时刻刻都在吃东西,还这样瘦小,敢情是都长到力气上去了。”
李文慢慢笑起来,最后变成哈哈大笑。
他的脸映在火光中,分外狰狞。
老王爷觉得今夜已经闹的差不多了,便道:“京兆尹。”
“下官在,王爷,有事您吩咐。”京兆尹心里却在月复诽,这到底是闹哪般。本来是接到一宗杀父忤逆大案子,也把那晋阳郡王押走了,谁知道,转眼之间,事情来个大变样。
“把他押走吧。至于以什么罪名入罪,明日一早我会亲自进宫面圣,将事情说明,请求圣上特旨,将其终身监禁。”
“是、是。”京兆尹连忙点头应着。
“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李文大叫一声,好像要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然后英勇就义。
他夺过手下的大刀,仰头望着今夜星月,眼睛一闭,脖子一仰,大刀在脖子上一划,血顺着那刀身弯弯曲曲的流下,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老大!”那魏老二已经另一个盗匪就在他的身后,亲眼看见他夺刀,自杀,没有阻止,紧紧只是在他死的时候,一把抱住他下坠的尸体,放倒在地上。
“我和你们拼了!”魏老二满脸悲痛,高举着自己的铁环大刀就要冲向李姬阳。
“拦住他!带走,带走!”京兆尹总算发挥了他的作用,带着官兵把这些被烟熏成煤球的家伙一并捆绑了,押上囚车。
李平年见到自己的儿子死了,当即便晕厥了过去。
老王爷怔了怔,身体在微微的发抖。
从始至终,他都没想过让他死,那是他的孙子啊……
老王爷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浊泪迷蒙,仓促的站起,踉踉跄跄的便要逃离此处。
阿信紧紧跟上搀扶着。
李姬阳身躯僵直,默默攥紧了拳头。
安庆、宝庆低垂下头颅,带着伙计们悄无声息的退到一旁去。他们都知道,此时此刻,都不是他们这些外人能插手的了。
寂静的夜空下,闷热的空气里,淡淡的血腥味,那是亲人的血的味道。
李姬阳又瞬间的迷茫。他在想,是什么让他们走到今天这一步。
是从十年前开始的吧,从他杀死云夫人开始的。
不,是从阿婆死后,“父亲”没有真心在乎的人,开始为所欲为的宠幸偏房,打压正室,计划弄死母妃开始的。
阿婆死后,一切都变了。是那样的猝不及防,又在意料之中。
看看那横死在金库门前的尸身,奉珠有微微的害怕。
“九郎,我怕。”奉珠抱着他的腰身,娇弱道。其实她没有那么害怕的,她只是想让他知道,她很害怕,需要他的保护。
“莫怕。”李姬阳从以前的过往中回过神来,搂着奉珠的腰肢,轻轻道。
李平年不知废了什么样的挣扎,从凉亭里滚到了李姬阳的脚下。
他什么狠话都没说,张口就咬在李姬阳的小腿上。
奉珠被李姬阳抱在怀里,她身高只到李姬阳的肩膀,被李姬阳抱着,她的脸正埋在他的胸膛里,闻听他有些不知所措的心跳声。奉珠觉得,也只有听他的心跳声,才能知道他内心里真正的情绪。
他不是神,也只是一个凡人而已。
他会哭、会笑、更会痛。
因此,她并不知道,在他们的脚下,一个“父亲”正愤怒的咬着一个儿子的小腿肉,仿佛只有咬下这个儿子的肉才能重新把那个死去的儿子塑造出来,复活。
李姬阳的眉头蹙起,疼痛,让他高度的敏感起来。
奉珠察觉他身体的微僵,“九郎?”奉珠要抬起头来。
“无事。”他压下奉珠的头颅,默默受着腿上的疼痛。
忽然,他灵光一闪,轻轻问道:“李文是个什么样的人?”
“总不是一个好人就是了。还是一个奇怪的人,想法更奇怪,想为母报仇却精心布置了让你爹来杀我。这样拐弯抹角的报仇吗?”奉珠大大的叹一口气,她有些无法理解那个李文的想法,和李平年一样扭曲着。
“是,他不是一个容易死的人。他那样的人,会自杀吗?”
李姬阳放开奉珠,推开李平年,便走到李文身边蹲下,在他脸上轻轻的抚模。
奉珠“啊”了一声,这才看到地上的人。
借着火光,便见地上的男人,雪白着一张脸,露着獠牙,满口是血,活像个鬣狗。
她刚才看见什么,她竟然看着地上这个人如同蚂蝗一样吸附在九郎的腿上,在、在吸血吗?
李姬阳从“李文”的脸上撕下一层人皮面具,面具之下,赫然是一个不认识人!
“安庆!”李姬阳立即叫道。
“主子。”安庆从黑影里站出来。
“备马,追上囚车!李文跑了!该死了!”李姬阳扔下人皮面具,转身就要追上去。
可他一个趔趄却差点摔倒在地。
“九郎!”奉珠一把扶住他。看向他正在流血的小腿。
“安庆,你去,快去,决不能让他跑了!”李姬阳捶了一记自己的小腿气恼道。
安庆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奔去。
“桀桀”怪叫声发自身后,让奉珠不寒而栗。
李姬阳、奉珠回头,便看见李平年在笑。
白脸血嘴,露着獠牙,桀桀怪叫。
突然,他挣开绳索坐了起来,然后从地上猛然跳起。
宝庆看傻了眼,这、这是什么情况!
李平年长出了獠牙?獠牙!
“啊——”阿奴尖叫一声,哇哇大哭着往宝庆身边跑。她胆子是真的小哇。
而奉珠早就失了声,如果说刚才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眼,那么现在她就被下掉魂魄了。
李姬阳一把抄起奉珠抱在怀里便退到一旁去,但见那“东西”身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白毛,然后迅速便黑,像一具干尸,正一跳一跳的朝他奔来。
李姬阳纵然见多识广,一时也想不出这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宝庆吞咽了口水,被这“怪东西”逼迫的一步步后退,心里是止不住的害怕,他有些不明白了,明明刚才还是个被捆住的疯癫病人,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这副鬼样子了?这也太突然了。
那些身具武艺的商铺伙计们这时候也失了分寸,对于这不认识的“东西”,他们本能的惧怕。
“九、九郎。”奉珠僵硬的转动头颅看向李姬阳,道:“你、你刚才被他咬、咬了吧。”
李姬阳身体一僵,看着奉珠道:“是。”
“那怎么办,那怎么办!会不会有毒啊。”奉珠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脏“噗通”“噗通”急速跳动。
奉珠不说还好,她这一说,他便觉得自己小腿开始发麻。
他把奉珠往地上一放,立即撕了自己的下摆紧紧勒住腿弯。
“主子、主子,快想想办法。”宝庆已经让人把这“东西”围起来了,可现在的情况是,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与其说是他们把这“东西”围起来了,还不如说是这“东西”正赶着他们慢慢把这包围圈扩大,没有一个敢贸然上前去的。
“用火围起来,快!”李姬阳注意到这东西没有影子,而且坚决不靠近有火光的地方,便如是道。
此时,被迷晕在壮志凌云院的绿琴、锦画等人匆匆找来,见到奉珠和李姬阳本是要禀报事情的,可无意间看到被这些人围起来的那“东西”,绿琴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锦画好了那么一点点,脸色刷白,踉跄着接住绿琴,颤颤道:“娘子……”
侯勇本是和那些官兵一起将盗匪押往府衙的,谁知一出了王府大门,走了不过半里路,那些盗匪之中竟杀出一个武艺高强的人来。
他猝不及防,和那盗匪过上了招,谁知竟被那盗匪三招打倒在地,他顾不得许多,跑一个两个总比全都跑了要好,忙让家将连同官兵将其余匪徒压制住,穷寇莫追。
待那“小娘子”追来,“不顾廉耻”的在所有盗匪脸上模了一遍,便冷冷的重复他说的道:“跑了两个?”
侯勇讪讪点头,又重复了一遍:“跑了两个。”
“废物!”安庆毫不留情的骂了一句,也不给侯勇反嘴的机会,骑上马便回来禀报。
侯勇不满,追着这“小娘子”跑回府里来,想亲自到李姬阳跟前请罪,谁知就遇上这么一个诡异的“东西。”
侯勇挠挠头,不知该说不该说,小声道:“七郎君,那个。”
“说!”李姬阳见那“东西”静止在火圈之中不动了,这才看着侯勇道。
“主子,没在那些盗匪中找到易容的人,并且,让这位校尉放跑了两个。”安庆冷冷的看着侯勇。
“七郎君,是有一个人的武功实在高出我许多,我不是他的对手,不是我放跑的,是他们逃走的。”侯勇模模自己被打肿了的下巴,辩解道。
“管谁跑了,安庆,你快帮九郎把把脉,他刚才被那‘鬼东西’给咬了!”奉珠指着火圈之中静止不动的干尸焦急道。
李姬阳也意识到危险,由着奉珠拿了他的手腕递给安庆。
安庆先是盯着那“干尸”看了几眼,然后就迅速三指按在李姬阳的脉门上。
与此同时,许是被火烤干了,那“东西”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刚才被这“东西”吓的精神高度紧张,这会儿都憋了一脑门的汗。
“主子,让奴看看伤口。”
“这儿呢。”奉珠蹲,把李姬阳的裤腿卷起来,便见那被咬过的地方有一个齿痕,此刻已经发黑,并有向四周蔓延的趋势。
奉珠忍住惊慌,看向安庆,焦急道:“怎么样?”
安庆神色凝重,撕了自己的袍子下摆,又在李姬阳的腿弯上狠狠勒紧了一道。
“主子,不容乐观,是尸毒。”
“有解吗?”李姬阳道。
“有吗?”奉珠屏住呼吸看着安庆。
“有。依奴猜测,主子是在它尸变之前被咬的,毒性不高,只要挖掉这些黑肉,再吃些解毒的汤药就可。但,必须马上施行,晚了就没得救了。”安庆直白道。
“那还等什么,现在就挖!”奉珠说得颇有些豪气。
李姬阳略略放松紧绷的身躯,便有心情和奉珠调弄,道:“可见不是挖你的肉,你不疼。”
“肉疼总比你变成那副鬼样子好多了。别说废话,宝庆,你来背着九郎,我们立刻回松柏长青院,挖肉!”
奉珠坚定道。
“那主子,这‘东西’要怎么办。”宝庆抹掉脸上的冷汗请示道。
这东西总不能留到白天,引起府中恐慌就不好了。“安庆,你刚才说尸变?”
“是的,主子。”安庆大抵猜测到那个“东西”是谁,又道:“中毒已深,无可挽救。现在,算是已经死了。需尽快埋葬,且需铁水浇铸棺材,完全密封。”
李姬阳沉默半响,道:“宝庆,去办吧。”
“可……”若是连夜办好,让他哪里去找铁棺材去啊。
“万年堂有一副紫铜棺材,将他们合葬吧。”
“是!”
既然你们那么想在一起,容不下母妃,那么就让你们永远在一起,生生世世不得转生!
他命人在棺材上刻下特殊的符咒,埋在地底深层,真正的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这又是后话。
得知唯一的儿子死了,老王爷怔了怔,问道:“怎么死的?”
“说是中了尸毒。”阿信小心翼翼道。
“活该,活该!”老王爷捶床痛恨的道。“我说什么他都不信,这回好了把,还是死在那个女人的手上。”
少顷,又泪流满面,喃喃道:“这回好了,儿子都死了。”
“大王,您还有孙子,听说三郎君,四郎君家都有重孙子了,五郎君六郎君家也各有一个女娃,不然,改日让他们带了孩子来给你看看?”阿信道。
见老王爷不说话,阿信又道:“以前不让他们来尽孝心,是因为府上乱糟糟的,这回该解决的都解决了,总能让他们过来尽尽孝心了。”
“你看着办吧。我累了,要睡了。”老王爷自己拉上薄衾盖着,慢慢闭上眼,不想再说话。
硬生生的把肉挖出来是什么感觉?
奉珠没试过,于她而言,稍稍破一道口子都疼死了,想着她的九郎要受那么大的罪,一定很疼。
把李姬阳安置在榻上,见安庆已经拿着一把小刀在蜡烛上烧红了,奉珠忙找了一块锦帕要给李姬阳塞在嘴巴里。
李姬阳哭笑不得,除了把安庆留在房里,其余人都打发出去,笑看着奉珠道:“你过来,挨着我。”
“嗯?”奉珠不解,对他道:“给你咬着啊,疼的时候,我知道你不好意思喊叫,那你就使劲的咬着这个。”
奉珠又把锦帕叠成长条状要给他塞到嘴巴里。
安庆嘴角抽了抽,悄莫声息的在药箱里找了两小块木棉塞到耳朵里,誓死不听主子和主母情意绵绵要肉麻死他的话。
安庆把锋利的小刀在烈酒里浸泡了少许,用干净的布巾擦干净,又拿到烛火上烧灼。
李姬阳大摇其头,笑看着奉珠道:“止不了疼的。”
“那怎么办。安庆?”奉珠看向正准备下刀的安庆。
“忍着。”安庆有些没好气道。
聚精会神,刀片下压,准备切了这黑肉。
“等等!”要瞅着刀子要割下去了,奉珠惊呼。
安庆冷看向奉珠。
“你继续,我只是有点紧张。”奉珠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冒了一头的冷汗。
安庆把蜡烛移的进了些,刀子已经割开了李姬阳的一层皮!
“等等,肉挖掉了会不会变成瘸子。”奉珠紧张兮兮的看着安庆。
“不会。主子,奴要动手了。”安庆真心想告诉这个小主母,主子曾经刮过骨来着,和刮骨比起来,割掉这些表层的死肉并不是很疼,只有刮肉的时候才疼,现在还不是紧张的时候。
李姬阳的脚是放在月牙凳上的,而他和奉珠正坐在榻上,见着奉珠比他还要紧张,他便搂了奉珠在怀,告诉她现在不疼,一会儿才疼,只要疼的时候,她能顺了他的意,他就什么疼都不怕了。
安庆阴柔却力持冷硬的脸抽了抽,对于主子有时候的骗死人不偿命,他已然淡定。
除了宝庆是第一个跟着主子的人,他和阿奴就是第二和第三个跟着主子的人,那时候的主子还有些少年意气,能看出他本来的脾性,经年累月的,不知不觉主子就变了,而他也变了。
说来,阿奴也有十一岁了吧,可看起来还像个*岁的小孩子,食量见长,可个头一直不见长。
表层的腐肉被他割了下来,用银质的镊子捏着扔到水里,本是清澈的水瞬间就变成墨黑色,可见其毒性。
接下来就是刮肉了,只要把黑肉刮掉,露出血红色的肉就可以了。
当他刮第一下的时候,李姬阳脸上的笑僵了僵。
“九郎。”奉珠咬着唇看着他。瞧着他墨色的长眉都皱到一起了,便想低头去看看安庆弄的怎么样了。
李姬阳板住奉珠的脸,在安庆刮下第二刀,第三刀的时候猛然擒住了奉珠的唇舌,深入亲吻。
安庆的耳朵尖着呢,听着那不和谐的啧啧水声,一张阴美的脸蛋顿时爆红。
心里把这主子骂了几遍,真心想歪歪刀子给主子割下一片好肉来。
那也只是想想,还是尽快的把肉刮了,撒上药粉,包扎离去的好,免得在这里耽误主子的好事。
起初,奉珠还略有挣扎,但见他额上冷汗直冒,知道他疼的厉害,只能含羞由着他。
可是,真能止疼?奉珠心里有些怀疑的小泡泡开始往上冒。
刮掉黑肉,终见红肉,安庆吁出一口气,幸亏自己就在主子身边,若是不在,主子就完了。尸变还是小事,怕只怕,凭着主子的武功,要闹腾的整个长安都来诛杀他了。
吻,能止小疼,越到最后,安庆把好肉刮去的越多,李姬阳的身躯越是发颤,他弃了奉珠的唇,紧紧的抱着他,下巴搁在奉珠的肩膀上,努力的压制着身躯的颤抖,却控制不住。
奉珠急的没有办法,只好病急乱投医,胡乱的吻着他的脖颈,喉结,只是希望他能好过一些。
“主子,为了能以绝后患,奴只能如此,您忍着些吧。”安庆是察觉了李姬阳腿部的颤动才如是道。
“废什么话,速战速决!”李姬阳咬牙道。
“你为什么不在他一靠近你的时候就踢开他,现在好了,要受这样的罪。”奉珠又是心疼又是埋怨他道。
李姬阳淡淡笑了笑,“无论如何,我的这条命是他给的,我除了不能甘愿死在他手上,除了不让他辱骂我的母妃,其他的,我都能忍他。谁让,他是我的‘父亲’。”
奉珠紧紧抱着他,心疼莫名,眼眶一酸,便不知不觉留下眼泪来。
总算把黑肉都刮没了,安庆在李姬阳的伤口上撒了药,包扎好,静悄悄的拿着药箱离开。
刮别人的肉也不是一个好干的活儿,他又不是屠夫,并不爱好刮肉。
绿琴被那“东西”吓过之后还没缓过劲来,被送回她自己的房间休息。
锦画还有要事要禀报,见安庆出来,便道:“如何了?”
安庆没理她,实际上安庆并不知道如何同这些娘子们相处。
锦画也不在意,敲了敲门,便道:“奴婢有要事相禀,阿郎,娘子,奴婢进去了?”
“进来吧。”
床榻上,奉珠已经给李姬阳盖上薄衾,让他休息一会儿。挨了不知道多少刀呢,只是忍疼也废了他不少精神。
“何事?”奉珠在月牙凳上坐了,问道。
“娘子,绥阳郡公并郡夫人双双去了。”锦画道。
“去哪儿了?”奉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要笑不笑,脸色难看的看着锦画。
“是去了,娘子。我们从那边的厢房里醒来,想着只是喝了杯茶就都人事不知了,一时想起娘子,生怕娘子有什么不测,便立时去看,谁知、谁知就看见,绥阳郡公及郡夫人搂抱在一起,一开始奴婢们还以为看到了不该看的,忙要退出去,还是绿琴细心嗅到了血腥味儿,奴婢们大着胆子上前去一看才知,绥阳郡公用一把短匕首捅了郡夫人一刀,正捅在心口上,而绥阳郡公自己身上没有伤痕,却已经没了鼻息。”
床上的李姬阳蓦地睁开眼,坐起身,双目怔怔的看着一个地方,道:“把安庆叫过去,让他去看看。”
“去吧。”奉珠也道。
“是。”锦画这才蹲身下去。
“都死了。”李姬阳慢慢又躺下,喃喃道。
“嗯。”想着那个大嫂的所作所为,被她的夫君杀死,也算是不亏的。
“就不知大哥是怎么死的。”奉珠道。
一会儿安庆来报,奉珠便知道李元是怎么死的了,毒死的,茶水中有剧毒。
奉珠心有余悸,没想到,这不声不响的大嫂竟是有如此胆大心肠。
“办丧事吧。一起办了吧。”李姬阳闭着眼睛道。
“嗯,可不就得一起办了。你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先休息一下,养好了精神才能主持丧仪不是。”奉珠知道今夜给他的冲击足够大了。
奉珠把蜡烛罩上灯笼,让光线暗下来。
少顷,便听他道:“小的时候,大哥还抱过我。他还会给我编蚂蚱,买竹蜻蜓给我,陪我蹴鞠。”
“后来,大哥就变了,其实,我也变了。”
“都长大了啊。”奉珠见他实在不能安寝,便月兑了鞋上榻,让他枕在她的腿上,轻柔的解开他的发髻,纤白的手指柔柔的穿梭在他的黑发之间,为他挠头。
他的眉心稍有舒展,嘴角缓缓扬起一个舒心的笑靥,跟奉珠道:“我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我就起身,发丧。珠娘,你也要忙了。”
“嗯,我知道。幸亏,在家里的时候经历过一次,不然我就要出丑了。”奉珠道。
“可以请岳母过来帮忙,你自己一个人还是不行的。或者请三哥、四哥、五哥、六哥家的夫人来帮你也可,只是你不熟悉她们,我也不熟悉,怕要弄出什么误会就不美了。”
“你很少提起他们,他们好相处吗?”
“算是好相处吧。自十年前出了那件事情之后,阿翁就把他们都分了出去,往常也不让他们来添乱,家也分完了,当做亲戚往来便罢了。”
“他们也知道金库的事情?”奉珠有些好奇,若是知道,只怕早该来分一杯羹了吧。
闻言,李姬阳笑了笑,道:“没有什么金库,当今圣上登基之初,为表忠心,阿翁就把金银都交出去了。”
“那金库里的那些?”奉珠惊的睁大了眼睛。
“除了放在箱子表层的是真的之外,下面不过是鎏金的砖头。这对于福瑞来说,不过小菜一碟。”
“真的都交出去了?”奉珠有点不信,想着阿翁的为人,怎么看都不像那么老实的啊。
李姬阳笑了,睁眼看向奉珠,道:“你觉得呢?”
“我可不管真的假的,我的金子够花了。要太多了可不好,要招来杀头之祸的。”奉珠无所谓道。
“那也未必,关键看你会不会藏。左边一点,对,就是那儿,揉一揉。”李姬阳眉心舒展,想着,终于可以暂时睡一个安稳觉了。
“别忘了,一个时辰之后叫我。”
“知道了,不会忘的。”
河间王府一死就死三个主子,坊间纷纷猜测可是府中有争权夺利的事情发生。
可不管外间如何猜测,那也只是流言罢了。
下葬那日却不见那紫铜棺材,至于去向,大概只有李姬阳知道了。
李六娘面容憔悴,打发了丰儿出去,自己独自坐在妆镜台前慢慢梳理自己的一头秀发。
她的面容也是极美的,是那种温柔似水的美。
送走了自己的父亲,同母的哥哥,异母的大哥,正常丧礼下来,她都沉默的跪在灵位前哭泣,烧纸,好像要将自己这一生所有的眼泪都哭完一样。
谁劝也不听,只是不停的哭。
想着那日七哥说的话:“六娘,我已为你找好一户人家,除了家境贫寒些,那位郎君相貌不俗,仪表堂堂,品行端正,满月复经纶,是个极好的归宿,你要好好珍惜。”
“七哥,我不嫁可以吗,我只要留在府里过一辈子就可,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择日出嫁,无需再言。”
“七哥……”
六娘拿出剪刀,慢慢的剪下自己一缕青丝。青丝散在地上,便如她破碎不堪的人生。
剪去三千烦恼丝,她就不会再挣扎下去了吧。二哥说的对,她很天真,很愚蠢。愚蠢的总是弄不清自己的立场,结果,恨也恨不起来,爱也爱不起来,她就像水上的浮游,总是柔柔弱弱的,一点也不干脆,总是在徘徊着,犹豫着。
做为女儿,她是不孝的;作为妹妹,她是不洁的;似乎,她把自己的人生经营的乱七八糟。
六娘模了模自己光秃秃的脑袋,惨淡的笑了笑。
就这样吧,下半生便青灯古佛,常伴佛祖。为死去的和活着的家人祈福,希望恩怨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