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还未升起,天边已微露鱼肚白。
清晨的空气有些寒意,可大队人马奔腾而来,早已将这寒气驱尽。
寂水城里一片阒静,万人空巷。
成群的百姓都涌到了城外,就在那城墙下,围成一道人网。
汹涌的人网,活生生的人网。
无论被迫亦或心甘情愿,今日都已在此。
千万张不同的面孔,带着或恐惧或悲哀或麻木或愤怒的表情。从嗷嗷待哺的婴儿,到白发苍苍的老人。
可怕的风景。
温如玉蓦然勒马,举剑。
身后千军万马瞬间止步,象一泄千里的黄河,突然冰冻。
温如玉湖泊般的眼睛里掀起狂澜,握剑的手垂下,垂在身侧。无人看见他的手指在剧烈地颤抖。
“温如玉,你不是要夺我的王城吗?你看着这些无辜的百姓,你踏着他们的尸体进城!我等着你!”乌莽削瘦的脸陷在黑色的衣领里,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声音略微嘶哑,却有着说不出的冷酷。
人群突然静下来,无人敢发出一点声音。
所有目光都聚集在温如玉身上,城上城下的士兵,乌萨的、阏脂的、康朝的,还有成千上万的百姓。
这些目光,重逾泰山。
仿佛温如玉是一个神,所有人都在等他作出决定。
眼底的波澜渐渐平息,目光渐渐沉寂,象一块巨石冲开水底天,却又终于沉下去,沉下去,终于连最后一圈水纹也看不见。
温如玉勒住马缰,缓缓转过身,面容平静到极点,举剑下令“撤!”
“王爷!”晏修惶然。
“王爷,不能撤!”其他几位将领也露出焦虑不安的神情。
“不必多言!”温如玉沉声,声音不高,却不容抗拒。
谁也不敢再多说一句,齐齐转身。
潮水般退去。
那一身白袍的背影,落在无数百姓的眼里,沉稳而孤寂。
无人注意,那个白袍的男子,在背转身去时,星眸中滑落一滴泪。
苍生何辜!
城楼上乌莽发出得意的笑声。
乌泰的眼里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亮。
而洛花,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一天,两天,三天。
寂水城下的百姓在悄悄轮换,却始终不曾散去。
日日夜夜,他们就这样守着,耗着。
“王爷,出兵吧。”随军的将领纷纷跪倒在温如玉面前,“我们不能这样白白耗着,我们耗不起!时间久了,我们的粮食会用完,士气会衰竭,到时候,乌萨兵再来攻打我们,就轮到我们兵败如山倒了!”
“我岂有不知?”温如玉缓缓站起,声音充满疲惫,眼里布满血丝。
夜夜难眠,心灵倍受煎熬。却仍要在人前,一脸从容,安定军心。
“王爷……?”一双双期待的眼睛。
“可是,难道我真的踏着那些百姓的尸体攻入城去?”声音略略提高,些许愤怒涌上眉梢。
将领低头,不敢去看他的脸,嗫嚅道:“可是皇上若是知道……”
“且看皇上怎么说吧!”无声地叹息。
“乌萨战况如何?这几天如玉为何没有战报到来?”景剀皱眉,看着张夕照,神情极为不快。
张夕照愣住。
他早已拿到温如玉的战报,却不曾上呈景剀。
乌萨那边目前的情况……若是被景剀知道,恐怕会治温如玉按兵不动之罪。
景剀严厉的目光落在张夕照身上:“你是不是瞒着朕什么?!”
“臣不敢……臣刚收到战报,还未来得及呈给皇上。”张夕照不敢再隐瞒,连忙拿出那份战报。
景剀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将战报猛地拍在案上,声音陡然高起来:“就差这最后一步了!如玉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按兵不动,只为了那些乌萨百姓!他到底是在帮谁!平素口口声声忠君报国,到关键时候脑子就犯糊涂!”
张夕照见他盛怒,不敢接口。
“给朕下旨,命如玉立刻出兵攻下寂水城。若他再敢拖延,朕将他与全部将领一起问罪!”
“皇上……”
“杀无敕!”一字字说出来,象冰冷的刀锋划过。
“是,皇上。”
“慢着!”景剀叫住,又道,“每隔一个时辰下一道圣旨,连下三道。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军营!”
三道圣旨,三道催命符。
若不出兵,便是全营七名将领加上温如玉八条人命。若是出兵,便是寂水城下千万百姓的命。
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