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帐中静得连一根针掉下去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满身戎装的八位将军,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听完最后一道圣旨。无人抬头,无人发出一点声音,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三个时辰内,连接三道圣旨,内容只有一个:立刻攻城。
如若抗旨,杀无赦!
张夕照看着温如玉沉寂的面容,暗暗叹息。那张白玉般的脸,已越来越消瘦了。衬得鼻梁愈发高挺,眼睛又大又黑,深邃得见不到底。
他看来就象一座雕塑,历尽人间风雨沧桑,只是那样沉默着,无声的悲悯。
三道圣旨,道道都象催命符,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人,他身上究竟能够承受多少负担?他还能挺得下去吗?
皇上是真的一刻都等不及了,最后一道圣旨,竟然让张夕照亲自送到。
“王爷……”张夕照轻唤。
终于听到温如玉的声音,无喜无忧:“臣领旨。”
一样的三个字,已经说过两遍。每说一遍,都仿佛在心上割一刀。血流尽的时候,是不是就没有痛的感觉了?
所有的人都站起来,却依然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只是呆呆地看着温如玉,看着那双吞没一切的眼睛。
“王爷……”张夕照不知道该说什么,任何语言在此刻都会显得苍白无力,呆了半晌道,“下官要马上回去向皇上复命。王爷可有什么话让我带给皇上或王妃么?”
“请代我转告浣儿,说我一切都好,不必挂念。至于皇上那边……就说我谨遵圣谕,不敢有违,请他……等我的战报。”平静而低沉的声音,缓缓流淌在大帐中,却不知为何,听得人都想掉泪。
张夕照点头,眼里有什么东西在闪亮。
“王爷保重,各位将军保重。”拱手,转身,大步匆匆而去,仿佛要甩掉什么。
“王爷,末将誓与王爷共生死,请王爷不必顾忌……”晏修抬头,声音堵在喉咙里,却还是努力将它挤了出来。
温如玉的目光缓缓掠过众将的脸。一双双原本明亮而热忱的眼睛,此刻都变得暗淡无光,沉重而悲哀的表情,狠狠地刺痛他的心。
温如玉微笑,笑容一如既往地让人安定:“我是你们的元帅,我必保你们周全。你们放心。”
“王爷,你……?”大家都露出疑问的表情。
温如玉把目光投向帐外:“今夜子时,将有暴雨,我要独闯寂水城。所有罪孽,让我一人来承担吧。”
帐外月朗风清,哪里有半点下雨的征兆?王爷,莫非糊涂了吧?难道他能预测天象?
“王爷,你是主帅,千万不可孤身犯险!”晏修大急。
温如玉依然微笑:“我心中有数。众位兄弟,若我此行顺利,天亮前大家必可见寂水城城门大开,便可带大军进入。千万记住,不可动城内一草一木,不可伤一名百姓。若是天亮之后城门未开,而我又回不来……便向皇上禀报,请他定夺。”
“王爷!”众将垂首,神情黯然。
“我们与乌萨之间,总需有个了断。我既不愿兄弟们为我白白牺牲,又不愿伤害那些无辜百姓,除此,别无他法。你们放心,我心中有数。你们各自回帐休息去吧。”
“是。”
三道圣旨,齐齐地摆在帅案上,触目惊心。
温如玉看着它们,笑出了声。
每次想哭的时候,表情到了脸上总会变成笑容。只是这笑容,却比哭更令人心碎。
皇兄啊皇兄,你不顾我的苦苦哀求,一定要用千万将士的血去画出你的江山。你逼得我生不能生,死不能死。你要乌萨,我给你乌萨。除了这个隐患,便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你的江山,威胁到康朝的子民了。
我便可以了无牵挂了……
风雨突然之间便来了,毫无预兆。
恰是子时。
狂风肆虐,冷雨如刀。
寂水城外千万名百姓,被暴雨冲散,躲在墙根下,却依然得不到任何保护。衣衫湿透,寒冷侵入骨髓。
那城门却残忍地紧闭着。
泪水混合在雨水中,苍白而凄惶的脸,在黑暗中有谁能看见?
有人惊叫起来,视线中有一条黑影冲破雨幕而来,身形快得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转眼已到近前。
大雨滂沱,却仿佛淋不到他身上,只是那凄迷的雨雾,却将他寒星般的眼睛笼住,忧伤在眼底泛滥。却无人能够看清。
那双眼睛,看着被风雨欺凌的人们,有瞬间的呆滞。可是身形未停,如飞鸿般掠起,点着城墙直上城顶。
城下的人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亦或,是看到了鬼魅?否则,为什么转瞬失去了他的踪影?
城头上有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却被雨声冲得一干二净。
寂水城在风雨中看来如此安静,万家灯火被雨雾渲染得扑朔迷离。
乌莽独自在饮酒。
这样的风雨之夜,这个冷酷的人竟然觉得无限惆怅。
他眼前反复出现温如玉挥剑退兵的样子。那双沉静深邃的眼睛,那样悲天悯人的表情,出现在那张羊脂白玉般的脸上,却仿佛有着无穷的震摄力。战场,仿佛完全被他控制在手中。
“温如玉,我要看你能耗到什么时候?再耗下去,恐怕不等我来杀你,你就已被你们的皇帝给杀了。”他喃喃自语着。
端起一杯酒,送到嘴边。
忽然,啪的一声,什么东西飞进来,将他手中的酒杯击得粉碎,酒水洒了一身。
乌莽骇然站起。
门外,一条修长挺拔的身影,挟着漫天风雨缓缓走进来。
身上的黑袍竟然没有湿透,仍然顺着他的步伐飞扬,沉稳得令人心惊。
一双漆黑的眼睛,嵌在白玉般的脸上,寒冷如冰。
“温如玉?”乌莽的心中忽然涌起强烈的恐惧感,恐惧到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