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斌,停车。”烟如丝沉声吩咐,急忙抬手揉了揉眼睛,又用力地眨了眨,然后将目光再度移向窗外,仔细打量着那个年迈的男人--
圆乎乎的脸,十分富态,跟庙里摆的佛差不到,表情却是恶狠狠的,脸上写满生人勿近,不过最吸引她的是他右眼角那颗极大的黑色肉痣,和紫七的形容如出一辙,不过……
烟如丝疑惑地皱着眉头,这人虽然顶着花白头发,脸色布满时光印下的褶皱,可人却精神焕发,甚至比他旁边的年轻男子还显活力,怎么看都只有五十岁,可紫七说当时抢走甄红颜孩子的那人明明四十岁,如今算来他现在也六十多了,好的话还可能活在世上,坏的话或许已经死了。
“烟小姐,怎么了?”万斌勒住缰绳,喝止马步,扭头掀开车帘,诧异地问道。
烟如丝默然沉吟,或许甄红颜当时迷迷糊糊中没有看真切,年纪估计有误,又或者他保养得当,所以现在还精神奕奕,反正这个人很可疑,她就不相信恰巧有人右眼角也长了那种硕大的黑色肉痣,无论如何,要一探究竟。
看样子,他们是要进城。烟如丝暗自猜度,小声道,“跟着前面两个人,不要让他们发现。”
万斌不解地回头看了看渐渐走远的两人,好像是父子,烟小姐为什么要跟踪他们呢?难道有什么过节?不过诧异归诧异,他还是照做,不紧不慢地驱赶着马车。一会赶到那两人前面,一会又故意落后,还时不时地和烟如丝聊上几句,丝毫没有引起那两人的怀疑。
烟如丝哑然,勾起唇角,这个万斌鬼主意倒挺多的,还装得像模像样的。
也不知道现在小如在干什么?那边的事情办好了没?慕容凛忧思重重,心里脑里被烟如丝的身影涨得满满的。
正在此时,窗口忽然飞来只白鸽,扑腾扑腾两下,停在窗棱上。
慕容凛心紧了紧,上前,解下白鸽腿上绑着的布条,急忙展开一看。果然如他所料,赫连佑和北穆暗中达成了协议,借助北穆的兵力帮他夺回皇位。
斗气运上掌心,布条瞬息化成抹粉,吹一吹,无影无踪,白鸽也悄然飞走。
慕容凛忧虑地皱起了眉头,这次派去了三千人,赫连佑定然会怀疑于他,毕竟他已经被卸了兵权,三千人可不是个小数目,只怕是个后患,看来得小心防备。
慕容凛暗叹了声,旋即扬唇笑了起来。既然赫连佑那边已然妥当,想必小如很快就要回来了,算算日子,最多就是四天。
正想着,引路敲门,急促地道,“王爷,宫里传旨,让王爷马上进宫。”
“知道了。”慕容凛懒懒地回道。看来慕容辽是收到了来自南锡那边的消息。
到议政殿时,堂内早已站满了人。
“三哥。”慕容桓小声喊道。
慕容凛点点头。
慕容桓走过来,凑近,压低声音道,“三哥,三嫂还没有原谅你吗?”
慕容凛顿时黑脸,冷声道,“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慕容桓撇撇嘴,半打趣道,“我又没有和丫鬟瞎搞,闹得紫嫣生气离家出走。”
慕容凛锐眸一扫,慕容桓吓得打了个寒噤,再不敢多说。
开始传出慕容凛和烟如丝闹翻的消息时,慕容桓还不信,为此事刻意跑到三王府去求证,却被慕容凛以不见可拒绝了,如今见慕容凛对此事避而不谈,一提及就满身怒气,慕容桓便信了个七分。
果然如慕容凛所料,慕容辽急召大家来,确实是商讨南锡国和北穆国结盟之事。本是三国鼎立的局势,如今其中两个交好,两外一国自然岌岌可危。
左相云毅率先站出来,摇头晃脑地道,“南锡国去年和我过签订了和平条约,皇上根本毋须担心。”
慕容辽脸色才稍好了些,却被铁铮一声嗤笑闹得心慌慌。
“所谓和平条约不过是一纸文书,何况那是南锡国老皇帝和我们签订的,如今新皇登基,自是另外政策。我看,我们还是要早做准备才是。”铁铮似笑非笑地道。
接着,大部分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皇上,南锡北穆狼子野心,朝令夕改,实在不足信任。”
“皇上,他们两国联姻,势必形成一体,我们不得不防。”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把慕容辽弄得快爆炸了。
“那你们说,该怎么办?怎么防?怎么早做准备?”慕容辽大声喝道。
顿时,朝堂静如死寂,个个低着头,好像地上有宝似的。
一到紧要关头,就都闭口不言,养这帮废物有什么用?慕容辽怒火中烧、气恨难消,手用力地抠着龙椅上的龙头,强忍着没有当众发泄。
半饷,慢慢定下来,慕容辽平声问道,“铁将军,此时你认为应当如何?”
铁战正要站出来,铁铮恐他说错话,马上抢在前头,道,“启禀皇上,以微臣愚见,我们现在应该练兵,只要兵强马壮,就不怕外强来犯。”
慕容辽轻轻颔首,道,“爱卿说得极是。只是练兵也得先挑选可用的将领,以爱卿看,谁可用呢?”可悲,满朝文武,除了铁战铁铮,就只慕容凛足以为将了,可是好不容易把慕容凛的兵权卸下,如果再让他掌权的话,他这个皇帝就更朝不保夕了。
“皇上,三哥就是最好的将军,”慕容桓忙站出来,兴兴道,“以前三哥随父皇征战,威名远播,谁不惧鬼面王爷的大名?只要三哥出马,我想南锡北穆定然不敢侵犯。”
慕容凛脸色一沉。如果以往慕容桓说出这话,他会认为是真心实意,然到今时今日,他却不能不有其他想法。他这个四弟,看似单纯,实则比慕容辽心思还深,未必不是故意将他推出来,好两虎相斗、坐收渔翁。
慕容辽默然不语,脸色有些发青,眼睛微眯,狠狠地瞪了瞪慕容桓。过然是个没眼色的人,今日真不该把他叫来。
“皇上还是令选贤明,臣弟多年不曾带兵,恐无能为力。”慕容凛冷冷拒绝。
慕容辽松了半口气,他还真怕众人一起进谏让慕容凛为将。
“以微臣看,原禁卫军统领暗影可用,”须臾,忠义侯赵谦弯腰拱手道,“暗影将军曾经驻守益州,颇有贤名,乃可造之才。”
慕容辽暗自苦笑两声,他何尝不知暗影可用,只是暗卫尽数死光,现在他身边除了暗影外,再无人可用,如果把暗影调走,他就真是如履薄冰,怕要整日提心吊胆。
想了想,慕容辽忽然记起柳墨来,心里好像升起一道曙光。
“朕早有思虑,觉右相之子柳墨可用,他为人沉稳,如今做幽州刺史,幽州紧挨北穆,正好在那里大肆练兵,让北穆人心生畏惧,不敢侵犯。众卿以为如何?”
“皇上圣明。”众臣高呼。
慕容辽嘴角泛起得意之笑,还当自己做最英明的决定,不想却正中慕容凛下怀。
柳墨掌兵是再好不过了,既让一切在他的掌握之中,又不会引起慕容辽和太后的怀疑,简直是完美!慕容凛暗自偷笑,只是没想到这个完美是慕容辽给他的,看来慕容辽的气数真的尽了,他已经找到以前伺候太后的御医,还有所谓的产婆,事情查了个大概,再只等甄红颜那边有所眉目,就能确认无疑。
才出了宫门口,慕容桓忙上前,道,“三哥,对不起。”
慕容凛轻挑眉梢,佯装不解问,“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慕容桓讪讪地抿了抿嘴,满脸歉意道,“刚才上朝的时候,我不该自以为是地举荐你。”
慕容凛微微一笑,道,“我知你是为我好,又怎么会怪你呢?”
虽然慕容凛这话说得看似真心诚意,可慕容桓心里还是有些发虚,总觉得慕容凛对他的态度好像变了,以前慕容凛虽然冷淡,可对他却很关心,但现在……
“三哥……”安宁忽然走过来喊道。
看到慕容桓,她忙行礼道,“四哥!”
“你找三哥有事?”慕容桓干干笑道,“那我先走了。”说完,跟慕容凛辞别一声,他就匆匆离去了。
“三哥,你和三嫂和好了没?”安宁关切地问道。
慕容凛抿嘴一笑,模了模安宁的头,道,“你还小,不懂这些事,就不要瞎操心了。”
安宁气鼓鼓地道,“我不小了,再半个月就到十七岁了。三哥,我一向尊重你,敬畏你,可这次的事,你实在太过分了。虽然韵音她也极好,可是到底没有三嫂好,你怎么能为了她惹三嫂生气呢?”
说着,安宁一把紧紧抓住慕容凛的袖子,道,“三哥,你还是快些去把三嫂接回来,跟她赔礼道歉,保证再也不会犯错,三嫂那么爱你,会原谅你的。”
慕容凛哑然,不过心内却很感动。
“放心好了,这次的事本来就是误会,韵音和我之间清清白白,都是些多嘴的下人在乱嚼舌根子,唯恐天下大乱,我想你三嫂很快就会明白的,等她回到郡城,我就去把她接回王府。”
安宁面色一喜,道,“正该如此。等三嫂回来,我再去看你们。”
“很快就到你的生日了,我和你三嫂一定陪你一起过。”
一回府,赵紫嫣就发现慕容桓形色有些不对。
“王爷,可是有什么事?”赵紫嫣扶上慕容桓的胳膊,担忧地问道。
“男人的事,女人不要管!”慕容桓不耐烦地甩开赵紫嫣。
赵紫嫣身形一晃,倒在地上,霎时脸色惨白。
“王爷,王妃怀孕了,你怎么能推她呢?”小慧大声斥责,急忙过来查看。
赵紫嫣的身下已经流出滩血迹,豆大的汗珠顺着她的额头接连不断地滴下来。
“王妃,你怎么了?”小慧大声哭喊。
慕容桓这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大步上前,抱起赵紫嫣,嚷道,“快去请御医!”
“紫嫣,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怀孕了,对不起。”慕容桓一边跑,一边不停地向赵紫嫣道歉,心里眼里满是愧疚。如果他知道她怀有孩子,他怎么也不会朝她发脾气。
赵紫嫣紧紧地捂住肚子,痛苦地低吟,“我肚子好痛,孩子是不是保不住了?”
“你放心,没事的,太医很快就来了,保得住的,保得住的。”慕容桓惊慌失措地道。
将赵紫嫣平放到床上后,慕容桓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红的血,他手足无措,想要看看赵紫嫣,却不敢动。
“紫嫣呢?紫嫣怎么了?我的孙子怎么样了?”听闻赵紫嫣出事,太妃颤颤巍巍地颠进来,身旁服侍的丫鬟战战兢兢,生恐她一个踉跄摔出个好歹来。
“母妃……”慕容桓低声道。
太妃走到床边一看,顿时吓得胆颤心惊,差点昏倒过去,幸好身旁的丫鬟及时扶住了。
“你个逆子,怎么能对紫嫣下这么重的手?如果孩子没了,看我饶得过你?”太妃捶打着慕容桓,哭喊道。
“母妃,是儿子的错,你要打要骂都行,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慕容桓低着头,诚心认错。
赵紫嫣吃力地扭起头,断断续续地道,“母妃……别怪王爷……他不是……不是故意的。”
太妃忙抓住赵紫嫣的手,和蔼地道,“紫嫣,别怕,不会有事的,太医马上就来了,别怕……”
“母妃……”话未说完,赵紫嫣的脸就痛苦地扭曲在一起,抓着太妃的手用力地紧了紧,慕容桓见状,恐她弄疼太妃,忙从太妃手中接过她的手。
赵紫嫣耳旁的发丝早已被汗珠染湿,她的眼眶里满是泪水,齿贝紧紧咬着下唇,几乎快要出血,握着慕容桓的手更是用力,长长的指甲已经潜入了慕容桓的皮肤里,渗出点点血丝。
看到赵紫嫣痛不欲生的模样,慕容桓懊悔不已。
终于,太医来了。奈何,赵紫嫣肚里的孩子依然没有保住。太妃伤心得病了,赵紫嫣也因小产太过虚弱无法下床。
“爹,我们歇会再走吧。”年轻男子提议道。
老者狠狠地剜了年轻男子一眼,颇为不悦地道,“看你年纪轻轻,才走了半个时辰就喊累,连我这个老头子都不如。”
年轻男子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爹,我是怕你累着了,所以才提议休息一会。”
“我不累!”老者冷面冷言,脚不停歇。
烟如丝咋舌不已,这老人也太古怪了,儿子明明是好心,他不断不领情,态度还这么恶劣,亏得是他儿子,要是旁人,谁能忍受?
年轻男子讪讪地抿了抿嘴,闷闷嘀咕,“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都快六十岁了,还这么要强,间或出了好歹,受累的还不是我。”
老者耳朵倒是灵光,将男子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脸色骤然阴沉,勃然大怒,举起手中拐杖朝着男子挥去,“你个忤逆子,竟敢骂我是狗,我打死你!”
男子猝不及防重重地挨了老者一棍,急忙跳到一旁,大声分辨道,“爹,孩儿哪里敢骂你?只是担心你的身子罢了。”
老者脸色依然暗沉,怒气冲冲地朝着男子追打过来,“打量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是巴不得我死呢?我死了,你就好霸占我的财产。我告诉你,我的身体好得很,你死我都不会死。”
烟如丝不满地蹙眉,老者说话如此难听,真是难以入耳,简直有被害妄想症,所谓父慈子孝,他如此蛮不讲理,纵使再孝顺的儿子恐怕也无法长期与之共处。
果然被烟如丝猜中,年轻男子脸色猝然变得铁青,仿佛被人狠狠地扇了几巴掌。
“谁稀罕你那点钱?你还是留着买棺材好了,”男子态度忽然变得强硬起来,气势汹汹地回嘴,“我受够了,不伺候了。”说完,男子大踏步地离去了。
老者气得七窍生烟,剧烈咳嗽起来,颤巍巍地走了两步就倒在地上。
没有听到动静,男子担忧地扭头一看,面色大骇,忙往回跑,“爹?”
“爹,你怎么样了?”男子扶着老者,关切地问道。
老者抬手就要推开男子,奈何有气无力,只闷不做声。
“万斌,你去看看。”烟如丝吩咐道。那男子嘴上虽然说不管老人,可心底还是关心他的,倒真是个难得的孝子。
停下马车,万斌忙上前,“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老者懒懒抬眼,满脸戒备地看了看万斌,正要回绝,然而喉间却忽然像卡了个东西似的,竟说不出话来。
“我爹摔倒了,也不知伤了哪里?可不可以顺带一程,将我爹送到城内医馆?”男子恳切地央求道。
“这?”万斌面露迟疑之色,回头往马车那边望了望。
听到对话,烟如丝掀开帘子,下了马车,匆忙地走过来。
“给我看下吧,我是大夫。”
嘤嘤的声音如黄莺出谷在耳旁响起,年轻男子抬头一望,顿时愣住了。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堪比月宫嫦娥,九天玄女,教人无法挪目。
“可以吗?”烟如丝微微低头,凝神问道。
男子身子一抖,清醒过来,忙充满感激地道,“如此就麻烦姑娘了。”
见烟如丝只是个年少女子,没有什么威胁性,且此刻他真的全身无力,难受得紧,老者也就没有拒绝。
烟如丝嘴角荡起淡淡的笑花,俯身,将纤纤玉手搭在老者的脉搏上,片刻道,“你爹气急攻心,一口痰憋在胸口,不上不下,导致堵塞,无法发声,另外又摔伤了筋骨,加上长期忧思过重,同时发作,气就无法顺畅循环,导致瘫僵。”
放你妈的狗屁!老者脸色大变,疯狂咒骂着烟如丝,奈何千言万语说不出口。
“这么严重?”男子吓得脸青唇白,拉着烟如丝的衣袖,六神无主地道,“那怎么办?”
烟如丝嫣然巧笑,细声安慰,“放心,还有救,但是我这会身上没有带银针,无法给你爹治疗,只能先给他些活血祛瘀、治疗胫骨的药丸。”
说完,烟如丝从袖中掏出个白色药瓶,递给男子,“这是活骨丹,先让你爹服一颗。”
当然,这白色药瓶,是烟如丝下车之前从域戒中拿的,连老者暂时无法发声,也是她的杰作,为的就是能有机会接近他们。
男子接过药瓶,忙拿住两粒喂老者服下。因为听过活骨丹之名,再加上骨头好像越来越痛,老者才不情不愿地把药丸吞了下去。、
“爹,怎么样?感觉好点没?”男子紧张地问道。
药丸才刚下肚,老者立马觉得疼痛感似乎减轻了很多,只是他这人向来不习惯说好话,便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男子扬唇一笑,他知道如果老者没有表现出愤慨或者生气的表情,那么就代表他默认了药丸的效果。
“真是太感谢你了!”男子朝着烟如丝作了一揖,连连致谢。
万斌适时笑道,“我们小姐悬壶济世,不知救过多少人,真正的妙手回春。如果银针在手,这会马上就能让你爹开口说话。不如这样,把你爹抬上马车上,到了城内再找处僻静的地方,我去买银针,让小姐医治你爹。”
烟如丝笑着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男子铭感五内,激动不已地道,“多谢姑娘,姑娘真是大好人,我必当镂骨铭肌,不忘姑娘之恩德。”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烟如丝不矜不伐地道。
“我家就在益州城内,如果姑娘不嫌弃的话,就移驾府内,让我尽些地主之谊,也好报答姑娘对家父的施助之恩。”男子诚心诚意地邀请道。
“这?恐怕不方便吧?”虽然正中下怀,可烟如丝还是故意露出为难之色。
老者紧张地朝着男子挤眉弄眼,示意他挽留烟如丝。
“姑娘,我们虽然不是什么钟鸣鼎食的贵族,可也是知节守礼的本分之家,绝不会怠慢姑娘,还请姑娘答应在下的请求。”男子言词恳切地道。
“是呀,小姐,你就答应吧,反正我们也正好要进城采办药材。”万斌也忙劝道。
“那好吧!”烟如丝这才松口。
男子和万斌搀扶着老者上了马车,一翻交谈后,烟如丝才知那年轻男人叫云翔,而那个老者则叫云旺财,他们家是靠薄产收租为生,除此外再没有做其他营生,这次云翔和云旺财就是去收租子回来。
儿子的名字倒是不俗,老子的名字却如此平庸,出掉姓,倒极像官门富贾家的下人称呼。
一路不动声色地多翻打听,知道的消息也少得可怜,除了名字,在没有什么其他可疑的。
莫不是弄错了?烟如丝暗自思索。
“姑娘是哪里人?”云翔笑着问道。
“我们是郡城人。”烟如丝微微一笑,眼睛一斜,瞟了瞟云旺财。果然,他一听到郡城两字,那云旺财马上变了脸色。
如此一来,烟如丝倒是十分肯定那云旺财曾经到过郡城,或者说和那里的人有所瓜葛。
云翔讶异地张了张嘴,不解问道,“那姑娘如何到郡城来了?”
“你有所不知,最近郡城乱得很,皇上下令在城内寻找美貌女子选入宫中为妃,闹得满城风雨……”
烟如丝眼眸一黯,莹莹泛泪,眉头微蹙,双肩还不由自主地缩了缩,好像想起不愉快的事,或者是惧怕什么,楚楚可怜的模样叫人好不怜惜。
顿了片刻,她接着小声道,“万斌是家父生前最为倚重之人,说起来我要唤他一声哥哥,他见此情景,便提议带我离开郡城,我这才想起有个姑妈就在益州附近的村庄,所以和他投奔姑妈家,在那里开了个小医馆,今日医馆许多药材匮乏,因此来城内采买。”
万斌心内暗自翻滚,嘴唇几度开合,烟如丝天衣无缝的伪装,滴水不露的谎言让他暗自咋舌,心里对烟如丝萌生的一丝情愫顷刻烟消云散。这样的女子,高深莫测,变化多端,教人琢磨不透,实在不是他能驾驭的,也不是他能肖想的,他只能和众人站在一处仰望她的光芒,追随她的脚步。
云翔眼眶泛红,定定地看着烟如丝,敬佩她不为权势所动的气节同时,又对她多了几分怜悯疼惜。
连原本对因烟如丝提及郡城还对她颇为戒备的云旺财也骤然卸下心房。
“想不到个中缘由如此曲折……”云翔无限感慨地叹息道。
万斌暗自翻了个白眼,哪里曲折了?不过是烟小姐表演得好,又是黯然神伤,又是语音哽咽,再配上副倾国倾城的羸弱模样,就能骗倒多数人,真是高!
烟如丝吊起眉梢,疑惑地问,“听你言语,似乎曾在郡城呆过?”
云翔呵呵一笑,道,“姑娘可是听出了口音?我小时候确实生在郡城,隐隐记得些事情,只是后来就举家搬到了益州,再不曾去过郡城。”
云翔说话期间,烟如丝一直用余光密切注视着云旺财,见云翔提起曾居住郡城之事,他立马朝云翔暗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说。
烟如丝无奈地叹了口气,以颇为怀念的口吻道,“在郡城住了十几年,一时离开还真不习惯,那里热闹的街道,繁华的市集,唉……”
“哦,对了,你们又是为何举家搬迁到益州的呢?”
云翔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那时我年纪尚小,不过五六岁光景,后来偶尔问起我爹,他也是讳莫如深。”
云旺财气得五内俱焚,只把个云翔骂了个体无完肤,同时才刚刚卸下的心房又再度警惕起来。
烟如丝柔声道,“想来定是如我般有不得已的理由,你爹他不想让你平添烦恼,故而才不肯告诉你。”
云翔苦笑两声,默默不语。
到云府时,已是午时。烟如丝忙吩咐万斌去买银针。
“不必麻烦姑娘,我这就让人去买。”不等万斌有所行动,云翔就忙吩咐下人去了。
云旺财已经被抬入了他自己的房内,烟如丝便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云府上下,虽然院子不大,可只要稍加注意,不难发现,云府很多细节处都彰显着贵气。
比如说墙角里的花瓶,明显是官窑,茶几桌椅都是用郡城所产的楠木,墙壁上装饰的几幅画也俱是珍品,最让烟如丝起疑的是,云翔让人拿出来招待他们的茶具,居然是上贡的琉璃茶具,这种茶具因生产复杂,又不似陶瓷那么雅致,早在二十五年前就已经淘汰了,小小的云府居然会有?
看来云旺财并不像他表面上看去的那么简单!烟如丝越发觉得他就是她要找的人,就是那个当年抱走甄红颜儿子的人。想到这里,她难掩兴奋。
“你去探查下,看府里的丫鬟小厮们有没有人知道云旺财的底细。”烟如丝小声吩咐道。
万斌点点头,若无其事地晃悠出去了。
云翔回来,不见万斌,疑惑地问道,“万公子呢?”
烟如丝咧嘴一笑,“他呀,是个坐不住的,说要去逛逛你家院子,你不介意吧?”
云翔笑着摇摇头,道,“这有什么好介意的?只怕不如郡城的府邸繁华雅致,倒叫他失望。”
烟如丝笑颜逐开,眼中跃过抹狡黠的光,“他哪里是逛什么院子?只是不想拘束在这里,找个接口,四处晃荡晃荡罢了!”
云翔灿然失笑,“倒不想万公子是如此有趣之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烟如丝不断地套云翔的话,奈何他知道的实在太少,确实没有有价值的线索。
过了会,小厮买了银针回来。
“麻烦姑娘了。”云翔彬彬有礼道。
一进云旺财的房间,烟如丝发现了端倪。这房间明显没有想象中的大,倒比外面一间小了三分之一,看来是有暗格,如果只是简单的小康人家,又何必修建暗格,看来她得找机会好好查探下。
这个想法才窜到脑海,烟如丝就有了主意,她款款地走到云旺财跟前,笑眯眯地道,“施针有点疼,如果你忍得了我就开始,如果忍不了就先给你敷点止痛药,果然你想用止痛药的话,就眨眨眼睛。”
云旺财忙拼命地眨着眼睛,惹得云翔忍俊不禁,却又强憋着不敢笑出声来。
烟如丝抿嘴一笑,忙拿出才从域戒中取出用曼陀罗花制作的麻药,另外又在里面偷偷加了些东西,神不知鬼不觉。
给云旺财敷下后,烟如丝取出银针,一丝不苟地跟云旺财治疗起来。她虽然不懂医术,可却深谙人体穴位,所以看上去驾轻就熟,游刃有余,好像真的是个起死回骸的神医。
缓缓地,将一根根银针扎入云旺财的身体内,烟如丝又用鬼气逼了些体内的水分到额头上,形成了曾细细的汗珠。
半饷完毕,云翔忙上前,递过帕子,道,“快擦擦。”
“谢谢。”烟如丝回眸一笑,接过丝帕。
“我爹怎么样了?”等烟如丝擦拭完毕,云翔忙问道。
“放心,应该可以出声了。”
烟如丝话音才落,云旺财马上开口,却只发出一连串吱吱呀呀的声音。
云翔惊愕不已,“烟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放心好了,没事,因那口闷气堵在胸腔太久,虽然如今气已经下去了,可后遗症在所难免,要再施针两次,方能痊愈。”
云翔不安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忙鞠躬道谢,“多谢姑娘。”
治疗完毕,云翔忙给烟如丝和万斌安排了两间客房,另外又给烟如丝派发了两个丫头,万斌两个小厮,说是服侍他们,不过皆被烟如丝义正严词地拒绝了。
趁云翔准备晚饭的时间,烟如丝问了问万斌探听的结果。
万斌摇摇头,道,“没有人知道云旺财的底细,他很神秘,戒心很重,脾气也十分古怪,极难伺候,因为不堪忍受,府里的丫鬟小厮经常换,大多呆不到半年就走了,除了个叫德福的人是一直跟着云旺财的。”
看来这个叫德福肯定知道些什么。烟如丝眼冒精光,急促问道,“那德福现在人呢?”
“德福是云府的管家,听丫鬟们说前天帮云旺财办事去了,还没有回来。”
看来还是等晚上查探查探云旺财的密室再说。
华灯初上,夜阑人静。云府上下都在熟睡中,因不是王公贵族府邸,也没有巡夜之人。烟如丝悄悄地潜入了云旺财的房间。
因为白日所谓麻药的关系,云旺财睡得十分沉,就算此刻电闪雷鸣响起耳边,他也不会醒来。烟如丝轻轻地敲了敲北边的墙,果然声音和别处不一样,确实有暗格。
烟如丝仔细地查找着房间里的每个角落,却没有发现机关,眼看时间一点点地溜走,她越发急躁起来。气馁地叹了口气,眼眸落到云旺财睡得香甜的脸上,她不禁忿忿不平地唾了口,大步上前,把云旺财往里推了推,却忽然听到异样的响声。
莫非机关在床上。意识到这点,烟如丝急忙敲打着床上的每一处,果然最后在床头发现了古怪。床头云旺财的枕头下面,有个极不明显的按钮,用力往下一按,就听到暗格豁然打开的声音。
烟如丝面色大喜,忙潜入暗格内。里面空间虽然不大,可却装满了奇珍异宝,许多是她都不认识的。真是匪夷所思,这里面很多东西都是出自宫内,他云旺财怎么会有?莫非他是太后的人?
越想,烟如丝越觉得十有*如此。她仔细地在里面翻找着,想看能不能找到些信件或者特殊凭证之类的东西,奈何找了半天,却一无所获。正当她准备放弃时,却发现了角落里的一个小盒子,灰不溜秋的甚不起眼,盒子上面布满了层厚厚的灰尘,想是许久不曾动过,和其他珍奇的光彩耀眼形成强烈对比。
不过正是这样,才愈发显得奇怪。烟如丝缓缓上前,拿起盒子,吹了吹上面累积的灰尘,才发现盒子虽然普通,但上面的锁却极其特殊,是用钨铁炼制的,没有钥匙根本无法打开。
还好她有双妙手,烟如丝勾唇一笑,随身掏出一根细细的铁丝,插入锁孔内,左扭右转一翻后,锁“咚”地一声开了。
打开一看,令烟如丝讶异的是,里面并没有什么贵重东西,只有一枚木质腰牌,上面刻着个“云”字。
烟如丝一头雾水,区区个手牌,用得着如此慎之又慎吗?正纳闷着,她忽然想起慕容凛曾经送过一个腰牌给她,上面刻着三王府三个字,和眼前的这个腰牌大同小异,只是慕容凛给她的更精致些,质地也好些。
许多高官王公府里大多会刻制这种牌子,一些是给关系交好之人佩戴,是身份的象征;另外一些给府里的下人佩戴,便于和外府下人区别,有的甚至还会统一制作袍服让下人们穿。
莫非云旺财以前是郡城里的达官贵族,只是隐居到此,改了姓名。烟如丝忙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
纵使真的隐姓埋名,为了避世,也没有贵族之人会取个如此俗滥的名字,看来这个云旺财极有可能是哪个府里的下人,而他的姓也是随着主人的。
想到这点,烟如丝如同拨云见日,霍然开阔。现在她已经可以肯定无疑,云旺财就是当初抱走甄红颜孩子的人,而他的主子就是那个下令让他如此行径的人,这样前后一结合,慕容辽就极可能是甄红颜的儿子,看来得把云旺财带回郡城,再让甄红颜过来确认一下。
恐被云旺财发现,烟如丝忙将牌子放回盒中,锁上,然后将盒子丝毫不差地放到墙角处,又将动过的那些东西整理还原才退出了暗格。
才准备走时,烟如丝忽而想起什么,忙回到床边,将云旺财头下的枕头挪了挪,另外把云旺财也搬动了下,确定一切和她进来事毫无二致,才悄然离去。
第二天一大早,德福就回来了。听到这个消息时,烟如丝笑得合不拢嘴。运气真是好,想什么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