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半晌,魔剑飞起,强行落入伍儿手中,响起低沉的语声:“朝儿,你助我重修肉身,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一个要求,除了要我放弃寻找神器和束手就擒。”
这话说得缓慢,仿佛是一字一句在对他自己说。伍儿“嗯”了一声,没有再讨价还价。她知道,这个承诺对他来说已经超越底线。这样骄傲狂妄的人今日把他自己完完全全交到她手中,几乎等于任她宰割,谁又能想象得到?
“我带你闯出去。”伍儿握剑,面上神情微微无奈。如今她与他似敌似友,不知为何她竟真的不愿他魂飞魄散,竟是真心想助他修回肉身。如果他只求十魄完整,将来应允她隐世不作乱,从此天下太平,便是最最好的结局。她无声苦笑,这个愿望或许太天真。
“不用硬闯,魔宫底下有密道可通往人界。”墨隼在剑中看了她一眼,声音莫名轻快许多,意有所指地说,“朝儿,你我已经不是水火不容的敌人。”
伍儿不语,在他的指引在偷偷潜出了黑蛮。
再次到龙宫,迎接伍儿的却不是龙朔。
湛蓝的海水之砖上,一人静立,白衣素净如雪,白发苍茫如云,在这晶莹剔透的龙宫里仿佛凝成了一座白玉雕像。
伍儿一愣,冲至嘴边的“师父”二字生生咽了回去,启口时语气疏离:“霁宸上仙神机妙算,想必早前已得消息,知晓魔君肉身被毁,无论如何都会来东海一趟,所以早早就在此处等候。”
霁宸淡淡笑了笑,声音一如既往的温雅亲和:“伍儿,随我回霁月山吧。”
伍儿下意识地握紧手中魔剑,冷漠道:“我早已与霁月仙门一刀两断,何来回去之说?”
霁宸的目光掠过玄光微闪的剑身,轻轻叹了口气:“今日你若执意要救魔君,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伍儿闻言心口一阵门疼,握剑的手不由松了点。
墨隼感应到她的犹豫,突然冷冷出声:“朝儿,你撒不撒手都无妨,我死之前必拉霁宸上仙陪葬!”
猝然之间,魔剑月兑离她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至霁宸背后,剑尖稳稳抵住霁宸的背心。
霁宸僵了一僵,已被魔气定住身形。
“不许伤害我师父!”伍儿月兑口急喊。
墨隼声如寒冰:“霁宸上仙爱徒心切,自愿割舍内丹,就算现在我没有肉身,要毁了他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霁宸却无一丝惊惧,淡然道:“伍儿,为师一身罪孽,如今能与魔君功归于尽正是解月兑,你速速离开,二郎神自会来收拾魔君魂魄。”
说话间,一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伍儿身后。不用回头伍儿也知道这般仙气浓重的人必是二郎神。
“有劳霁宸上仙了。”二郎神一手虚按在伍儿肩头,一边道,“上仙为除魔而自愿牺牲的高洁品质,小神深深敬佩,来日一定在天帝面前力保伍儿姑娘,上仙请放心。”
伍儿只觉肩头微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上面,并不重,但她却移不开步,抬不起手。
在她对面的墨隼看得一清二楚,二郎神用仙家法器制住伍儿,伍儿若要挣月兑,少不得要一场恶战,可她师父在此,只怕她不会为了一个魔头与天庭为敌。心中无端涌起阵阵苦涩味道,他不去理会,冷厉开口:“想要我魂飞魄散,恐怕没那么容易!”
剑随声动,魔光骤然大涨,只听霁宸低低一声惨叫,便再无声响。
伍儿与二郎神皆惊。
时间静止了一般,只有晶莹光芒投映在霁宸苍白的脸上,他原本温润的眼眸此刻漆黑如墨,光泽锋锐,透出隐隐的戾气。
“你附了师父的身……”伍儿震惊难言。
霁宸的唇轻轻勾起,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度,嘴边丝丝鲜血渗出,鲜红中参杂着点点黑色。
“魔附仙身。”二郎神回过神,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没想到魔君如此倔强,宁可饱受魔气和仙身冲撞之苦,也不肯被擒。
“会如何?”伍儿接口问。她紧紧凝视着霁宸的脸,焦急担心之情难以遮掩。师父决不能有事,至于墨隼会如何……现在她没有心情去深思这个问题。
“这是逆天之举,魔君若不离体,必死无疑。”
墨隼忽然狠厉一笑,以霁宸之口说道:“在我被体内的仙魔二气纠缠至死之前,必灭所有仙门,必叫天帝老儿不得安宁!”
“那我师父呢?”伍儿一急,丹田内仙气疾速翻涌,不知不觉震开压在肩上的法器,一把扯住二郎神的衣袖,急道,“我师父是不是会死?”
二郎神倒不吃惊她沉厚的仙力,默默收起法器,回道:“魔气消磨殆尽之时,就是仙根尽毁之刻。”
虽是意料中的答案,伍儿还是感到心惊。脑中思绪千回百转,她的脸色青白,蓦地抬头冷声道:“墨隼,我早就答应你帮你恢复肉身,你即刻离开霁宸上仙的仙身,我们走。”
“走?怎么走?”墨隼冷笑,“恐怕我的魂魄一离体,二郎神就会急不可待地收入伏魔锁魄瓶。”
“我答应你的事决不反悔。”伍儿语声铮铮,极是坚定,“只要你再信我一次,即使与天界为敌,我也必定护你周全。”
她前去拾起魔剑,意思很明白,要他再入剑中。
墨隼凝望她冰蓝如天色的眼眸,似要看到她心底最深处去。她的话说得这样动听,像是为了他甘愿和天下人为敌,甘愿被所有人唾骂,但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她的动人言语只不过是为了救她的师父。
纵然如此,纵然如此……他还是愿意以命相赌,再相信她一次。
魔光陡现,伍儿手中的剑发出一声尖啸,仿若有人狠狠地大喊一声,发泄心口那一口闷气。
知他已魂入魔剑,伍儿暗松口气,俯下抚模昏迷的霁宸的额头,渡出一脉仙气。只可惜上仙内丹不认她为主,她无法趁此机会还给师父。
起身时,二郎神已经一招攻来,仙风猎猎,丝毫没有手下容情之意,直往她天灵盖击下!伍儿顿时凛神,捏诀射出一簇银光击开仙风,身子退到几丈远。
“伍儿姑娘,无论你有何理由,小神都由不得你带走魔君!”二郎神面浮厉色,喝道,“放下魔剑,你尚有一线生机,否则,天上地下再无你容身之处!”
伍儿置若罔闻,忽视腕上佛珠颗颗滚烫,握剑腾飞,眨眼间冲破东海之水,驾云疾行。
二郎神紧追不舍,长戟月兑手而去,直指伍儿后脑。伍儿无意与他打斗,侧身避过一击,拈诀凌空设下结界。
二郎神召回兵器,御风欲穿结界,却是惊了一惊:“无极结界?”她已能运用天生仙力,他再穷追不舍也是徒劳。他二郎神素来不做无用的事,眼下情景只有速回天庭回禀天帝。
伍儿见二郎神兀自离开,大松一口气。却见二郎神临走之时眼中有悲悯之色,似在告诉她,从此以后她天地不容,人人可诛,不禁心头抽痛。
“后悔?”魔剑中传来墨隼冷淡的声音。
伍儿摇头,携剑飞行。东海是不能再去了,重塑墨隼肉身的事只能另做打算。她暗自思量着,最后选择了人界作为落脚点。
在东诸大陆的帝都住下,伍儿扮作男儿身,佩剑行走在大街小巷,像是一个倜傥剑客。她一点也不急墨隼所急,很是享受凡尘的日子,有时去茶楼听书,有时去街上看杂耍,不亦乐乎。直至蓝沁找上她,她才知外面已经变天。
“你先回黑蛮。”墨隼听完蓝沁的一通禀告,波澜不惊,“待我修回肉身,一切再论。”
伍儿坐在客栈的房间里,看着蓝沁离去,半天说不出话来。
魔剑轻敲桌面,传出墨隼淡嘲的声音:“想不到我落难短短几日,倒被尧王捡了个便宜。”
伍儿端坐不动,双手紧握,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一双瞳眸透出复杂的情绪。当日在太白山,绯哥哥吸纳了麒麟神器之力,妖力更进一层,料不到他又找到了武夷和峨眉的两大神器。
“不必惊讶。”墨隼似讥诮又似自嘲地道,“尧王觊觎神器已久,能找到神器也非一时运气,他早有部署。武夷和峨眉两派没有一人丢了性命,想来是他顾念着你的面子。若由我出手,未必有这样平和的结果。”
伍儿忽地抬眸,盯着魔剑:“你现今已有七魄?”
魔剑晃了晃,道:“并没有,尧王还未摧毁神器。”
话音才落,房中突然光芒万丈,玄光如芒直刺人的眼睛,伍儿没有闭眼,下一瞬便见魔剑淡去了魔光。
剑中似有一人走出,模模糊糊地站在伍儿面前。
伍儿蹙眉,伸手去模那人影,却没有模到实体,疑唤:“墨隼?”
“嗯。”影子轻笑,“阴差阳错,尧王替我寻回两魄,如今不必舍远求近去找玲珑石。”
“你能自行修炼肉身?”伍儿挥开影子伸来的手,怒问,“你在干什么?”
“模模你。”墨隼回答得很老实。
伍儿愤而站起,与他对视:“别逼我把你初初成形的影子都打散了!”
墨隼耸肩,转移了话题:“算起来你已经很久没去探望你的旧相识了,不如今夜去叙叙旧。”
伍儿一听便明,他指的是尘珀哥哥。
“不去。”她拒绝得干脆。显而易见,他修回肉身必得借助某样东西,而那东西定是在皇宫。
“我自己去也是可以,但我不能保证你的旧相识能完整无缺。”墨隼低下头,贴得极近,模糊的唇型快要贴到她的唇上。
伍儿登时跳开,恼怒道:“你需要我护航就别威胁我,不然——”
话未完,墨隼已快速飘近,无形的唇掠过她微张的唇瓣。
伍儿僵住。
“没有味道。”墨隼摇头,语气失望,“看来还是得尽快重修肉身才行。”
伍儿脸上腾地烧红,一掌拍向他摇着的头。
墨隼敏捷地闪开,戏谑道:“你也嫌没意思?等我修回肉身再来过。”
伍儿咬唇,面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是给气的还是给羞的。
墨隼笑看她,脑海中浮现第一次亲吻她的场景。虽是强吻,虽是居心叵测,那清新如樱桃的味道却一尝难忘。他曾九世轮回,做了九辈子的人,但从来不曾与女人亲近,她是第一个令他有**的女子。
他的目光落在她粉女敕的唇间,潜藏心底的那种**再次涌动,清晰得无法否认。等他修回肉身,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
“朝儿?”神思飘忽,此时他才陡然发现她的异状。
伍儿双手紧紧握拳,浑身震颤,脸上已无红晕,变得透白。
“我没事。”伍儿勉强回话,额上一颗豆大的汗珠滚落。
“怎会没事?”墨隼愠怒,想伸手擦她的汗,奈何实体未成,更是怒极,“你老实说,出了什么事?”
伍儿垂头,看着被衣袖遮住的右手腕,不禁苦笑。这回藏不住了,霞光佛珠已经散发出紫光。
“霞光神器?!”墨隼未觉欣喜,皱紧眉头问道,“这东西桎梏你?”
伍儿扬眸望他,笑了笑。神器都沦为“这东西”了?难道他已经在意她超过他自己了?
“别傻笑!”墨隼怒气更盛,他还看不出她那点小心思?他是在意她又如何,并不影响他欲夺神器之心,“说是不说?”
伍儿不吭声。怎么说?说她动了情念导致霞光佛珠起异动?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对他到底有什么情。
墨隼眯眼盯紧她,唇角微勾,流露出一丝邪意。猛然,他俯身张臂虚抱住她,唇型定定地覆在她唇上,她移一点他便追紧一点,始终保持着吻她的姿势。
明明只是虚无的亲吻,伍儿却觉心跳加速,腕上的佛珠滚烫如沸水,烫入肌肤骨肉,痛意绵绵。
见她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墨隼放开她,退远几步。
“原来如此。”他自语,话语里隐有激动,“霞光神器能辨你的情感。你,动情了。”
伍儿茫然,重复他的话:“我动情了?”
何时起?在何地?为什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