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就真如叶琢所说,到厨房挑了几碗好菜,用食盒装着,去了青云巷。隔了没多久,就回来了,高兴地对叶琢道:“姑娘,杜公子在青云巷等着您呢。”又耸了耸鼻子,“总算没辜负姑娘的一片心。”
叶琢斜睨她一眼:“找打么?”
秋月嘿嘿一笑,将食盒放下,净了手就去翻叶琢的衣柜:“我看看,姑娘穿哪件衣服好。”
叶琢将手中的笔放下,站了起来:“别闹了,走吧。”说着便走了出去。
“哎,姑娘,姑娘……”秋月手里拿着选出来的衣服,看着叶琢的背影直叫。
“怎么了?”关氏从另一个屋子伸出头来。
“祖母,我去青云巷一趟。”叶琢道。
秋月见叫不住叶琢,将衣服往床上一扔,追了出来,正听到叶琢这句话。她顿时有些无语:哪个女孩子去私会情郎,有她家姑娘这么大大方方的?
关氏也明白青云巷代表什么,笑眯眯地点着头道:“去吧,杜公子明天就要走了,你也应该去送送。”
“那我走了。”叶琢交待一声,头一低就朝外面走去。
“我让姑娘换身衣服,她偏不换。”秋月见事情过了明路,便跟关氏抱怨了一句。看到叶琢快要走到院门口了,根本没有等她的意思,只好一跺脚,跟了上去。
叶琢要嫁进瑞王府,成为靖安王正妃的消息,一夜之间就吹遍了整个南山镇。此时她一走出巷子,便有人立刻热情地打招呼:“叶姑娘,这是去哪儿呀?”
“哦,我去我娘的宅子拿点东西。”叶琢也笑着回应,“张婶这是去洗衣回来呢?”
叶琢前段时间一直在青云巷给那些孩子上课,而且杜浩然那处宅子自买了之后,呆在那里的时间就不多。张婶倒没往那处想,见叶琢对她的态度一点也没变,满心欢喜地道:“可不是,劳碌的命。不像你祖母,就等着享福过好日子呢。”
“等张大哥出师了,您也能享福了。”叶琢道,“张婶您忙着,我先走了。”
“嗯嗯。去吧去吧。”张婶望着叶琢远去的背影,对正好从屋子里出来的人夸赞一句,“大家都说叶家姑娘有福气,我可不这么看。这孩子,又聪明又漂亮,为人又谦和。我看呐,谁娶了她才是福气。”
“可不是……”
听着身后的议论,秋月颇有些感慨。
因为叶家二房在这一带也算得有钱人,所以二房无论是姜氏、王姨娘还是叶琳,都以有钱人自居。出门遇到街坊邻居。都是眼睛望天的,不屑于跟这些泥腿子打交道。
叶琢过继过来。跟着关氏出进了一回,与邻居们相识了之后,似乎就秉承了关氏的性格,来去之间地会跟这些人都打招呼。现在,这样做效果就出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到了青云巷杜浩然的宅子,还没等秋月拍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杜忘的笑脸露了出来:“叶姑娘,您来了?公子在后面院子里呢。”
叶琢笑着对杜忘微一点头,便熟门熟路地往后院走去。秋月十分识趣地没有再往里跟。
叶琢进了后院。就忽然停住了脚步。她看到杜浩然仍是一袭天青色长衫,坐在一簇繁花后面,一面喝茶一面看书。
这情形让叶琢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几乎每一次来,他都是这样。仿佛时光凝滞,一直停留在某一个时间段里。
杜浩然似有所感,抬起头来,望向了她。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静静相遇,彼此的心在那一瞬间都停跳了半拍。
从来落落大方,便是刚才跟关氏说要来青云巷都没害羞的叶琢,忽然便有些心慌,脸色发烫。她有些窘然,微微低了低头,将目光转移到开满荷花的池塘之上。
杜浩然何时见过这般模样的叶琢?心里不自觉地浮上一句诗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一时反应过来,回想起后面的句子:“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他不觉有些痴了。在这悸动之中,心里又隐隐似有一根刺,狠狠地扎向他的心,让他疼痛难忍。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叶琢再抬起眼,正好看到他这个动作。她的心一揪,忽然就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她急步走到杜浩然面前,犹豫片刻,伸出手一把环住了杜浩然的腰。
杜浩然身体一僵,倏地睁开了眼。
他望着叶琢如黑绸一般的头发,喉结上下滚动,可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良久,才低低地道:“叶琢,我真的不能给你幸福。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一颗眼泪从叶琢眼里滴落,落到杜浩然天青色的衣襟之上,晕开了一处圆圆的痕迹。她哽咽道:“我不后悔,我做事从不后悔。”
“可是,我后悔了。”
他的声音雄浑里带着些磁性,很好听。可这句话听到叶琢耳里,却如同一座钝钟,撞得她心里生疼。
她松开了手,站直身体,定定地看着他的眼。人可以口是心非,但眼睛却不会骗人。
杜浩然却转过头去,不与她对视。
叶琢默然半晌,终于垂下眼去,脸上浮现出一个复杂的笑容:“对不起,是我僭越了。”说着,她后退了一步。
“琢儿……”杜浩然却急急唤了一声,似乎想要留住她的脚步。
叶琢在心里轻叹一声,转过头去,看向杜浩然刚才所坐的地方,用欢快的声调道:“这簇花上次来还只是花苞,现在竟然全开放了。”说着走到几案旁,在另一则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棋谱翻了翻,看向杜浩然,“这几日可有去广能寺下棋?”
看着这样的叶琢,杜浩然心里绞痛。他走过去坐下,一把抓住叶琢的手,眼睛直视着她:“琢儿,我不是嫌弃你。我……”
“我知道,我明白。”叶琢打断他的话,“我希望你也不要有心理负担,觉得娶了我是亏欠了我。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我能嫁给你,成为靖安王正妃。这是我所求的,也正是我想要的。所以我很感激你。因为感激,所以……”她垂下眼,没有说下去。
杜浩然也没有再说话,院子里沉默下来。
过了良久,传来叶琢弱弱的声音:“手,很疼。”
杜浩然这才惊觉自己一直用力地握着叶琢的手腕,他连忙放下手,一眼瞥见上面竟然有一个青紫色的手印,怔了一怔,继然后悔不已,站起来道:“我去拿药酒。”说着转身进屋去。
叶琢看着在清风中摇曳的荷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知道杜浩然心所想。他觉得自己活不长了,所以不愿意她陷入情网,对他动情。如果这只是一场交易,她嫁给他,不是因为喜欢他,而是因为需要这个地位;而他娶她,也只是想要帮她。或许,他的心里会好受很多。
以后,要控制自己,不要再做出刚才那样的动作了。
她暗暗告诫自己。
下一刻她的心头就猛然一怔:她难道对他动情了吗?
此念一出,她又暗自摇头,笑自己再太多。她对他更多的是感激,是感恩;除此之外,还有同情。所以才会做出刚才那样的举动来。
“来,把手伸出来。”杜浩然回到了座位上。
叶琢乖乖地伸出手来,另一只手把袖子往上拉了拉。
杜浩然倒了一点药酒在右手掌上,左手稳住她的手臂,用力地搓了起来。
他的手掌很温暖,带着一点粗砺的感觉,让叶琢觉得十分踏实。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不过很快又垂了下去。
“疼不?”杜浩然生怕自己手劲用重了,问道。
“不疼。”叶琢摇摇头。
杜浩然没有再说话,将手腕团团搓了一遍,感觉药酒都渗进了皮肤里,他这才停了手,将药瓶盖上,拿进屋里去。
再出来时,他已净了手,手里拿着一个棋盘:“下棋吧。”
“好啊。”叶琢求之不得。两个未婚夫妻,即将分别,情意绵绵地话别是不成了,却又不能相对无语吧?还是下棋最好,默默“手谈”,一切尽在不语中。
“哒!”
“哒……”
一时之间,院子里只剩下落棋的声音,更增加了院子里的宁静。
“我九月会来迎亲。”杜浩然忽然道,打破了院子里的寂静。
“嗯。”叶琢应道,应这一声感觉似乎有些冷漠,又加了一句,“这一来一去的,辛苦你了。”
可说完这句,又感觉自己语气太过疏离客气,心里暗暗后悔。
杜浩然看她一眼,没有接话。
“你娶我,王妃她……没生气吧?”叶琢纯粹是没话找话。
“没生气,她挺喜欢你的,放心吧。”杜浩然抬头看向叶琢,目光里全是欣赏,“你那天比赛,很出色。我没想到你能做到这样一个地步。”
“我自己也没想到。”叶琢笑了起来,“还好,没辜负你跟师父。”
她的神情轻松起来,再没有了刚才的小心翼翼与别扭。她跟杜浩然,以前相处就是这么轻松愉快的。果然,不谈风月是英明的决策。他与她,都爱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