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费章节(24点)
许是书读多了,人都变得比较傻?
俞子轩一看到跟戏文上演的“权贵仗势欺压良民”,怒火腾地一下上来了——我辈读书人学得是圣人之道,见此不伸张正义,还指望什么?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站出来,严词斥责了当街撞人的恶行
没想到那小厮过来,期期艾艾,叫唤了一声“俞家大公子”,当场呆愣住了
他只顾着看伤者的伤势,还有向周围民众自我介绍了,竟忘记看“肇事者”的马车,明显打着安庆侯府的标志联想到不久前在赛马场看到俞清瑶姐弟,也就是说,马车里现在坐的就是他同族弟、妹
这时,堂堂俞家大公子没想息事宁人,反而勾出对俞清瑶抛头露面的强烈不满在本家时,就发现俞清瑶是个不安分的,丝毫没有妇人应有的礼义廉耻。那时只是姐妹间些许口舌纠纷,不想到了京城,竟做出撞人的恶事来胸腔里满是“正义”“公道”的他,再也压制不住怒气。
他也不替受伤的伤患讨公道了,对着车厢怒骂不止,满口之乎者也,圣人云、圣人曰,周围的老百姓也听不懂,只觉得这位书生好能说啊。许久,才有人弄懂只鳞半爪,低声对周围说,“原来里面坐的是他弟弟妹妹。”
“啊,是他的家人啊”
歇口气的俞子轩听了,更加愤怒——他与俞清瑶根本不是一类人好不好,如何能拿来相提并论?
“你也配姓俞?曾祖的颜面都被你们丢光了还不下车给撞伤的人道歉,恭敬的奉上养伤银钱圣人曰:知耻而后勇。你们若连这点道理也不懂,妄为人”
车厢后的俞子皓身躯微微发颤。
虽然沐薄言一直搂着他,给他无穷的勇气和保护,但透过车帘的缝隙,他看到周围老百姓指指点点,那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压得他几乎受不住。幼小的心灵受到很大伤害。
尤其素日尊敬的大堂兄俞子轩,怎么脸变了形状,说话恶声恶气的。亏他学得满月复诗书,竟然骂人不带脏字,明知道这是大街俗语有云,家丑不可外扬,他俞子轩是故意当街羞辱他们姐弟吗?
怪不得姐姐怨恨他,对他妹妹婷瑶的来信怒不可竭。
小孩子是很记仇的,小小的俞子皓忽然想到,在本家的时候,他一直很努力用功,在同辈兄弟几个中是读书最好的。可是,连三房、四房的兄弟都去过松涛阁,单独拜见曾祖父。偏每次轮到他时,曾祖父不舒服,一次拖了一次。
那时大堂兄安慰他,说下次你读书得了第一,我一定想办法让你去松涛阁。
他那么轻易的信了
可如果这话出自真心,怎么直到离开本家时,仍一面也没见到
被人欺骗的感觉太坏了,在小家伙那颗单纯纯洁的心灵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俞子轩就是一个大骗子,表面仁义道德,其实是个连弟弟妹妹都要欺负的大坏蛋
按捺不住,刚要出车厢,沐薄言一把按住他,随意的掀开车帘,懒洋洋的下了马车。他头带紫金冠,一粒起码有龙眼大小的明珠镶在冠上。身上穿了朱红万福团花图案的锦缎圆领袍,腰间系着花鸟纹嵌顶级祖母绿翡翠的腰带,悬了五六个香囊、玉佩。
玉树临风、仪态优雅的一出现,周围指指点点的声音顿时小了。一看沐薄言就知道是贵族子弟啊这样的贵族少年,京城里多了去了,仗父兄的势别说撞个把人,就是打死人又怎地?
看热闹的有些人聪明,赶忙悄悄溜走了——生怕被侯府家下人记恨。
俞子轩见此,更是气恼,“他们怎么不下来?怎么,见到我这个大哥,也不过来拜见了”
沐薄言形容懒洋洋的,“俞兄跟小孩子置什么气?皓儿刚刚在赛马场骑了一会儿马,现在腿正酸呢,走不动路,你当哥哥的,也不关怀弟弟?再者,这里是大街上,比赛马场还乱上几分,表妹怎么好在这里跟你见礼?你若想,不如随我回侯府,我自当让他们出来正正式式给你见礼。如何?”
“休想谁要去你家侯府”
俞子轩气恨不止,心中已经打定注意,再也不上门了——他是要做翰林的人,清名最重要,怎么能跟污七八糟的侯府扯上关系?
“别想扯开话题,先说,这个撞伤的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喔?”沐薄言仍旧不当一回事,随手丟了一锭十两纹银,“赏你看大夫的。”
“谢谢大爷赏赐、谢谢大爷赏赐”刚刚还在路中间不死不活的人,立刻爬起来,连滚带爬的钻进人群。
俞子轩正享受“行侠仗义”的快感呢,冷不防让苦主跑走了,“诶,你别走啊,我让他给你道歉,陪你去看大夫,看大夫怎么说,要不要紧……”
没等他说完,人已经像游鱼嗖的不见了。
空留俞子轩在原地,疑惑不解。他们才是有理的一方啊,干嘛害怕得逃跑?
沐薄言轻笑一声,“俞兄没什么事情,小弟就走了?家父家母命小弟照顾表弟表妹,下次与你把酒长谈吧”
“哼”俞子轩冷哼一声,看着讨厌的沐薄言上了马车,站在车上,阳光照得他白皙俊面上,如珠玉生晕,美得胜过世间多少女子。便是现在,也有女子偷偷送去爱慕的目光。
转眼间,马车滚滚留下了一段烟尘,看热闹的人群逐渐散去。俞子轩还站在原地不动,心理空空落落,好像仗义执言,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又好像什么也没做,细想想,沐薄言除了丢下无足轻重的十两银子,还损失了什么?好像什么都没有啊
至于再次得罪俞清瑶姐弟,被他刻意忽略了过去。
他压根就没想到,俞清瑶对他的忍耐已经到了顶点——其他的仇人一时找不到头绪,但名义上是“兄长”处处为难她的,她要是还纵容忍让下去,岂不是白活了?
……
俞清瑶的做法很简单。先是让表哥找到那位“碰瓷”的。在侯府驾车的人车夫都是干了许多年了,怎么可能发生无端撞人的事情?肯定是京城里有些游手好闲的帮闲,专门以“被撞”讹有钱人家。有钱人家的女眷,或是外来的商贩,不明就里,还以为自己撞坏了人,息事宁人的心理下,赔钱了事。
一般这种“碰瓷”,极少会讹上有权有势的权贵人家,尤其是沐薄言这样有名有姓,更不讲理的纨绔子弟了。可能是一时没看清俞清瑶马车上的标记吧
若今天没遇到俞子轩,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被打一顿。
要求很简单,也容易。
应表妹的要求,沐薄言吩咐人下去,找到后按兵不动,三天后盯着人去了西城,正在讹一个外来商户时,当场抓住,人证物证俱全,扭送京兆尹。
京兆尹怎么会接这种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可侯府下人拿着沐天恩的名帖,称“这个帮闲三天前讹诈府中寄居的表少爷、小姐。十两银子是小事,但对两人的名誉造成了很大的损失,外人无知,还以为府里的表少爷、小姐仗势欺人呢”,定要京兆尹好生治罪,并布告京城老百姓。
布告什么,太可笑了但京兆尹答应会严肃处理,也会对外解释。这才罢了。
这是一。
也是明面上的。
俞清瑶深知官场上大部分官员讲究“做官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除了不可化解的大仇,或者能让对方彻底翻不过身,极少会把事做绝。尤其,俞子轩不是刚刚考中了二甲,有希望进翰林院?
所以,她又进行了暗地里的谋划。
说起来也简单,她在聪明伶俐的珍珠面前,抱怨了几句,说俞子轩在本家的时候怎么怎么欺负她,仗着是长房的兄长欺压弟妹云云,还骂当时沐薄言的小厮,怎么看着人败坏侯府的声誉,也不出言阻拦知道是碰瓷的,还任由俞子轩长话短话骂了许久
珍珠真是太伶俐了,瞅人不注意,在小厮面前添油加醋的转述了一遍。直气得那小厮肝疼
他不是怕俞子轩是府里亲戚吗,哪里知道他们俞家人一个个古里古怪?兄长竟在大街上骂起妹妹,而妹妹对兄长也无尊敬之意……
别小看奴才之间八卦消息的流传,比长了翅膀还非得快半天功夫,府里都知道了俞清瑶对俞子轩非常不满有些气性大的,知道俞子轩当街阻拦侯府马车,连少爷沐薄言也拦下了,要不是丢了十两银子,都不能月兑身。一个个气愤非常。
既然主子都没叮嘱不能外道,那她们还等什么?
于是,注意,是偷偷的从侯府里流传出去的秘闻——
俞子轩是个贪慕虚荣、虚伪卑劣的人。还没考试前,拿着曾祖父的名帖来求上侯府,少爷亲自在贡院附近安排了食宿地方,并对考官打了招呼。考完了,这下可好,他故意踩着侯府给自己制造“清名”世间还有比他更可耻的人么?
正值放榜不到十天,金榜有名的人还是很受关注的。听闻俞子轩是安庆侯跟主考官“打过招呼”,落榜的书生心理什么滋味?三五成群聚集在贡院门口,要求一个说法
俞子轩觉得自己是无妄之灾他的二甲绝对是凭自己的本领,跟安庆侯有什么关系
主考官也被迫出来声明,他翻阅过的卷子绝对是公平的,所有三甲的卷宗都调到御案上,交给皇帝审阅,若是有投机取巧的,皇帝第一个罚的是他在白胡子一把的主考官压制下,一场风波消弭无形。
只是对俞子轩的暗中伤害,免不了。这几日与他交往的同年都用异样眼光看他,令他饱受折磨
实在忍受不了,他破了自己不久前才决定的,再也不上安庆侯府大门的决定,怒气冲冲上门,
“沐薄言呢?”
或许他觉得自己比沐薄言年长些,就可以直呼名姓了?但别忘了,人家沐薄言年前已经册封为世子,再说,侯府上下谁不敬着嫡出大少爷,听见有人直呼少爷名讳,每个人都气得了不得
他还没出门呢,又一波流言已经偷偷传出去了。
说的是俞子轩忘恩负义,他在侯府一直是贵客,侯府自认没什么对他不好的地方,可他一上门横挑鼻子竖挑眼,看谁都不惯。还有这一月来为俞子轩准备食宿、清扫房间、盥洗衣物的婆子也出来说道,她的工钱都是侯府结账的,房子也是侯府事先找的,不懂俞子轩清高看不起侯府,为什么还享受侯府帮忙的便利呢?
看热闹的老百姓不明真相,只看到俞子轩趾高气昂的进去,气呼呼的出来,甩袖放下豪言,“笑话,我俞子轩需要你们帮忙?我是凭真本事金榜题名,予你们有什么关系别以为有几两铜臭就了不起了,仗着祖先的功劳,自己当自己是人上人呸小人从此后八抬大轿请我,我俞子轩也再不踏进你家大门”
当夜,俞子轩被从贡院外一栋独立小院里“请”了出来,这也难不倒他,他已经是半个官身了,还怕没容身之处吗?随意在一家客栈休息了。那家店小二是个机灵的,伺候的周到,一边变着法子问跟侯府的事情。俞子轩是个没什么出世经验的人,加上胸口块垒,不吐难受,便一一道出,末了,还怒骂安庆侯狗拿耗子,谁需要他跟主考官打招呼?又骂俞子皓不识好歹、没有担当,兄长受辱,居然躲在后面不出头。骂得最凶的是俞清瑶,什么抛头露面,丢人现眼,只管自己骂得开心,没注意那店小二神色古怪。
不到两天,吏部的任命下来了。储凤栖人品贵重,才貌双全,当仁不让的进了翰林院;谢子怡出身谢家,考科举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实力,谢家也不可能让他进翰林院或是去做七品芝麻官;何连生新任探花郎,也进了翰林院。第四名莫春生、第五徐怀贞,分别进了吏部、户部。轮到第八名俞子轩,外放——亳城知县
这与他进入翰林院的梦想何其之大。他原本以为自己必进的,怎么会……
接到任命书的俞子轩根本想不通,还是房子荣在客栈见他时,嘀咕了一句,“是不是得罪人了?”他这才想到,自己来京城才短短几天,唯一有纠葛的只有安庆侯了
可他仍旧觉得国家抡才大典,岂容私仇败坏?安庆侯不过是礼部侍郎,也管得到翰林院啊他真是初生牛犊,竟直接寻了吏部负责安排的给事中。
毕竟是帝师的曾孙,给事中官职小,权利却大,早练会了对谁都笑脸相迎,
“任命书啊,是我亲自写的,怎么,有问题吗?翰林院,规矩是一甲前三稳稳进翰林院,二甲不确定啊你是第八,前面几个都没有资格,怎么会轮到你?你听了谁胡诌,保证你进翰林院的?呃……亳城不好吗?我特意选了这里,古语有云,‘衣锦还乡’,你做了县令,也算是荣归故里了”
三言两语,竟把俞子轩说服了。
似乎……好像……回家也没什么不好?
继续留在京城无益,客栈每天的花费不是小数目,他收拾收拾东西,当天就南下返乡了
他可不知道,他前脚刚走,那店小二就把从他身上套出来的话,说给住客们听,“瞧瞧,世间还有这种食古不化,觉得人人都欠了他了的难怪安庆侯素来雅量,也忍受不了此人,不准门下跟他往来。”
“这种人,也就欺负自家人有本事,他的仁义道德都是对别人。他事事都对,别人就是错”
“可不是嘛?”
俞子轩彻底在京城“红火”了一段时间。
谣言毁人,不带一丝刀光剑影的。俞清瑶前世是最大的受害者,深知哪怕一丁点星火苗头,东西南北风一吹,闹腾起来不知道又什么可怕后果。别以为女人畏惧流言,男子一旦被流言盯上了,除非有强大的势力无惧是非,多半都会倒下,爬不起来——作为一个以当官为终身目的的俞子轩,他的前途可以预料了。大概不会比七品更高了。
俞清瑶本来很想看见为流言所苦的俞子轩现状,但她忽然接到一个消息,定国公府发来帖子,邀请她和俞子皓在三月十五,也是定国公生辰那天,去贺寿
这是她第一次出现在公众场合,比前世足足早了一年零四个月也是正式进入京城社交圈的第一次战役,不容有失所以,接下来的几天,她忙得吃饭都顾不上了,喜欢的梅花篆不想放弃,要亲手缝制荷包给长辈,此外,还要拉着弟弟一起听吴嬷嬷讲述国公府的各房亲戚。
俞子皓早在听到吴嬷嬷教导他院子里的大小丫鬟时,就知道了,姐姐为什么倚重不知根底的吴嬷嬷了,这几日听得越发用心,将所有可能遇到的亲戚长辈、兄弟姐妹都记在心中。
他的乳嬷嬷张嬷嬷,也想跟着去,理由是不放心。但这回,俞子皓非常坚定的拒绝了。就凭张嬷嬷的礼仪规矩,去了还不够丢脸的。再说,他是去外祖母的娘家,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
不说姐弟两的用心准备,俞子轩一路从通州回到家乡,亳城内早得到消息,望族耆老、富户贤士,都在城外几十里地迎接。刚一入城,就在最大的酒楼准备了欢迎宴,内容是“新任县令就是亳城本地人,亳城未来三年发展可以预见云云”。听到熟悉的乡音,又有人不落痕迹的吹捧,俞子轩喝得醉醺醺的,心也飘起来。
他在想,或许没进翰林院是件好事?曾祖父贵为帝师,的确是臣子的最大荣耀,但是,他没记错的话,曾祖父十二岁开始靠科举,花了二十年才榜上有名。随后在翰林院又煎熬了二十年五十岁的的时候才有机会入主中枢。
他自问没那么强大的耐性,在翰林院清贫的苦熬着,熬个二三十年。外放为官也不错啊,俸禄高,生活上没那么多的条条框框。三年一考评,就凭他是亳城本地人,评优是难事吗?一层层升上去,同样有入主中枢的可能。而且不用像翰林院过得单调。
读书为什么,不就为做官吗?
俞子轩这样想,心头的块垒就消了,金榜题名的愉悦、骄傲又回到他身上。而这时,俞家老宅的大夫人、婷瑶,早就等不及了,催了好几遍,才见欢迎宴结束的俞子轩带着一身酒意回到家中。
“大哥哥,太爷爷等你半天了”
“什么?”
俞子轩一个激灵,他竟然忘了应该早早回家匆忙换洗了干净衣物,又服用了醒酒汤,这才匆匆赶到松涛阁。刚一进门,老爷子已经把写满三张纸张的东西卷成一团,收到袖口里,声音依旧是那样平和,
“回来啦?”
“太爷爷,子轩回来了”
说罢,声音哽咽着,跪倒在青灰色的老人身前。
老人大半年不见,身子越发消瘦了,脸上也多了一块块的深褐色老人斑,只有一双眼睛仍旧锐敏犀利。
其实俞子轩在京城里见了谁,都做了什么事情,哪里瞒得过老人家的眼睛,徐万宁派了多少人盯着?每隔三天按时把消息传递回来。
原以为这个重孙离了他,至少能知道人情世俗,没想到性子越发拧了,连安庆侯也敢得罪还在客栈那种地方毫无防范的吐露家中私事,唉距离他想要的方向越来越远。
真的就没一个人比得过老三吗?
他下了这么大的心力培养出来的……竟是这么个玩意
不过,外表上一点也看不出老人完全放弃了,他的笑容仍旧和煦——因为俞子轩还有最后一点值得利用的。
“璇儿,你终于回来了,还以为等不到了。”
“呜呜,太爷爷,子轩不孝没能进入翰林院,继承你的荣耀光辉……”
“不要紧,回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