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天,几日不放晴,心也跟着这蒙蒙雨丝沉静下来。
起初的几日,阮彤还戒备十足,连睡觉时都格外警惕,生怕夏饶做出什么报复的举动。
但一连几日,对方待自己依旧如往日一般,没有过分的热络,也没有想象中的敌视与伤感,看起来跟无事人一样,真不知道死在自己手中的那缕芳魂究竟是不是那人的亲姐姐,怎么会这么无动于衷?
后来,阮彤才听同屋的女孩提起,这夏家三姐妹都是庶出的女儿,且不同母,否则夏家怎么舍得让嫡出女儿进暗影门受这份苦?她们的母亲彼此勾心斗角了一辈子,想来女儿的关系也好不到哪儿去。
阮彤这才略微明了,怪不得那日自己当着她的面掐住夏莲的脖子也不见对方上来阻拦,只是虚张声势地叫了几声而已,原来有这些缘故。
想到这,她目光更为冷漠。
这日上午,雨忽停忽落,即便下着的时候也细入牛毛,飘到脸上凉丝丝的十分舒服。而不舒服的是,这身练功服潮气很重,贴在身上总觉得未晾干一样。
昨晚她们就收到了消息,取消今早的练功,改为自由活动。听说有皇室中人来暗影门选人,凡五阶以上的暗影卫都可以去参选,而五阶以下的这些新人也可破例进谷长长见识。
新人多数都是孩子,本就好奇心胜,听闻有热闹看,早就迫不及待地跟着各自师父进谷。
唯独阮彤例外,她觉得这种热闹看与不看没任何不同,人家厉害是人家的事,看过之后不过是多出些敬仰与崇拜罢了,这种东西真能拿来激励自己刻苦训练、达到对方那种程度么?笑话。
没有自身的努力,无论立多远大的目标都是白费。
因而,诺大的操练场上只有她一个人在慢跑,整个空间中唯有她沉着而淡定的心跳声。
雨丝渐渐飘落,夹杂着些许凉意直透肌肤。
阮彤抬头看了看又转为灰蒙蒙的天空,暗自嘀咕道,可别再下雨了,这雨天练功可是困难重重,连换洗的衣裳还没干透呢。
可惜老天爷并不在意她的祷告,似乎是与她作对一般,雨渐渐大了,落在地上溅起一片迷蒙的水气。
雨雾中的青山如黛,绿意环绕,平添了几分仙境般的迷离。阮彤本想着跑完这圈就回去避避雨,不料走神的瞬间,脚下一滑,实实在在的与地面来了一次深情拥抱。
她趴在湿润的地上,满手都是泥巴,郁闷的暗骂老天爷不开眼,怎么这么狠心对待刻苦练习的有为少女?
她正想从泥泞中爬起来,抬眼间却瞧见雨雾中有人走向自己,对方走得稍稍有些急,身形也随之渐渐清晰。
一双月白色的鹿皮厚底软靴上绣着金线勾勒的祥云,看起来高贵雅致,只是看这靴子的大小,其主人并不像是个成年人。
再往上看,是一身月白色的素雅长袍,其上绣着浅灰色祥云暗纹,简单中透着华贵大方。宽宽的束腰带上挂着一枚质地温润的玉佩,再无他物,让人忍不住想着,究竟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这样素雅却不失高贵的打扮。
来人略微弯腰,一手撑伞,另一手向她伸来,手指纤细干净,掌心纹路清晰可见。
“快起来。”这声音温和得仿佛是刺透雨雾的阳光,低低的,柔柔的,就那么毫无顾忌地闯入她的耳畔,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担忧。
阮彤抬眼,却下意识地一愣,她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对方精致的容貌,也不是对方温和的笑容,而是直接落入那双黑澈温柔的眼中。
这双眼太过特别,狭长黑润,看起来简单纯粹,然探入深处又是化不开的沉静温柔,不妖、不媚,却让人很难错开视线,就那么轻易地落入那一汪幽泽之中。
也许容貌光鲜很容易被人记住,也许言语特别很容易给人留下极深的印象,但眼前这人,仅凭这神采飞扬的双眸就足以让无数人为之沦陷。
来人见她不动,只是呆呆地望着自己,忽然唇角上扬,露出同样温和柔软的笑容,没有丝毫顾忌地直接将她拉起,取出手帕为面前这小女孩擦着手上的泥巴,偶尔抬眼间又极轻地问了一句,
“很辛苦吧……”
不是淡漠,不是疏离,不是对她的鼓励,也不是看她摔倒暗自嘲笑,而是一句极贴心的询问。这询问看似平常,可在这个外表平淡无波,内在却暗潮汹涌的暗影门中,实在让人心头微动。
阮彤收回视线,竟未察觉自己看了对方许久,看着那干净的手帕染了不少污渍,立即收回了手,尴尬地说道,
“我没事,谢谢。”
少年并没有固执什么,收了手帕,淡淡一笑道,
“雨天还要练功么?”
“嗯。”阮彤略微低头,也不知为何觉得有些不自在,抬头又看向比自己高许多的少年,看年岁他和前世的自己倒是相差不多呢。只是那种沉着冷静的感觉,是前世今生自己都不曾有的。
说来奇怪,虽是初次相见,可她心里总觉得面前这个人似乎见过许多次一样,也许正是对方这温和有礼的样子造成的错觉。
正在这时,远处响起急匆匆地脚步声,一个黑衣人见到少年站在雨雾中,立即跑了过来,将自己的大伞撑在少年的小伞之上,态度恭敬得如同对着天神,
“世子,王爷说今晚早些回去,就等着您呢!”
少年略微点头,将手中的油纸伞塞到阮彤手中,含笑道,
“勤奋刻苦固然重要,可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
阮彤接过雨伞,看着他唇角含笑、面色柔和的模样,也跟着轻轻一笑,道了谢之后撑着伞转身回走。
少年看着那执拗的小小背影,面色依旧如往日一般温和,他吸了吸鼻子,环视着四周,疑惑地问道,
“这里可栽种着墨兰?”
黑衣人略微一愣,随即摇头道,
“暗影门从不栽种花草。”
少年似乎有些意外,点了点头,却又不经意地看向阮彤消失的方向,轻声低喃道,
“奇怪,好熟悉的花香……”
黑衣人不经意间瞥见了他手中脏了的手帕,有些疑惑,却并未言语。
少年看出他的心思,将那手帕递给他,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扔了吧。”
雨势渐大,白蒙蒙的将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片迷离摇曳之中。有些东西仿佛化成了一颗脆弱的种子,偶然间落入这场淅沥沥的雨中,在一处隐秘的角落寂静地生长。
它也许不会过早地生根、发芽,但终有一天,它必会展开柔软的枝叶,为所需之人留一处温暖的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