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山谷中的冬天终于到了。
雪花扑簌簌的落下来,一层层地将山峦树木覆盖,整个世界都被涤荡得一片雪白。
操练场上依旧有许多新人练功,也有一部分年长的孩子已经进阶,剩下的这些唯有更加刻苦练习才能一步步攀升。
阮彤便是这人群中的一份子,这几个月来,近似疯狂的训练让她一次次昏倒在操练场,最终都是被人背回去的。没人知道这个柔弱得如同花骨朵的小女孩究竟有着怎样的心性和韧劲儿,为什么要做到如此。
玄月待她依旧如往日一般,仿佛已经忘记了夏莲的死,只是两人很少再说练功之外的事,态度也像陌生人一般冷淡。
这日,阮彤再一次耗尽体力,连回房间的力气都没有,只得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月光清冷,将诺大的操练场照得如同白昼,只是没有白昼时那般喧闹。
她抬头看了看天,应该很晚了。这些日子她从来都是早出晚归,几乎成了独行者。其他人睡觉很早,她不愿打扰别人的休息,每晚都是模黑洗漱,倒是比旁人更习惯在黑夜中做事,也算因祸得福了。
她坐在地上胡思乱想了半天,终于缓过乏来,正准备起身回去,眼前忽然一暗,颀长的身影遮住了明亮的月光。
“师父?”
玄月逆光而站,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觉得对方似乎心情不坏,面颊的线条在月光下略显柔和。
玄月淡淡地嗯了一声,视线从她身上扫过,似乎是想说什么,又犹豫的欲言又止。
阮彤找不到话题,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就准备起身。可刚站起来又突然坐了下去,腿变得麻麻的,碰一下像针刺一般的疼。她一面吸着气,一面揉着腿,小脸皱得像包子一样。
玄月暗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拉过她的胳膊,另一手将她整个人提起扔在背上,轻松地背着她向住的地方回走。
“师父?放我下来吧,我能走!”她还记得先前的那件事,并不想与这个面冷心冷的人再有太多交集,此时见对方又一次帮了自己,心里十足的别扭。
玄月也不理她的挣扎,走出几步之后忽然放慢了速度,想了想才问,
“为什么要这么拼?”
“嗯?”
“暗影门中想出人头地的太多了,刻苦练功的也大有人在,但很少有人会像你这样,就像是为了达到某个目的……不要命了一样。”
阮彤忽然沉默了下去,趴在玄月的肩头不再乱动。她不能说出自己这么拼命是想尽快习得一技之长,早早出谷,为家人报仇雪恨。
玄月听着耳畔的呼吸声略有些急促,又长叹了口气,低声道,
“小小年纪,竟有这么多心思。”
阮彤抿紧嘴唇,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心也不再如先前一样平稳。
她实在看不透这个师父,起初待自己那么温和可亲,可自从玲珑出了事,他又变得那么冷漠。而自己杀了夏莲之后,他竟表现得那么愤怒。
就在她以为对方厌恶自己的时候,可他偏偏又变得像以前一样,不仅对自己的功夫更加严格指导,在生活上也处处照顾着自己,这些实在让她迷茫。
“你可听过如何养蛊?”他没来由地问了一句,将阮彤的心思全部拉了回来。
她眉头微蹙,偏头看着玄月如夜风削过的侧脸,疑惑地问道,
“蛊?”
玄月点了点头,继续平淡地说道,
“相传是将百种毒虫放在一起,任它们互相厮杀、蚕食,分解对方肉身的同时,也将毒素吸收进体内。到最后,只剩下一只最厉害的毒虫,它身上融了百种毒虫的毒素,被称为蛊。”
阮彤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像是有凉风刺透了骨头一样,嗖嗖地冒着冷气。
“师父为何给我讲这个?”玄月并不是话多之人,突然说起来这件事,想必是要引出什么更重要的。
玄月静默不语,一步步向着那片有着微弱灯光的房屋走去,到了其中一间前面才停了下来,将阮彤放下。
“我与你说那些话,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变成那些盲目的毒虫,最后只会被更厉害的吞噬。即便侥幸活到最后,仍然逃不开被人利用的命运……”说完这些,他缓缓地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才放在阮彤头顶,随后转身离去。
阮彤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那高大削瘦的身影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一瞬间竟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心潮起起伏伏,难以平息。
原来暗影门的这些弟子,都被视作毒虫一样的存在,训练,进阶,成为暗影卫,战胜同伴而成为最顶级的杀手暗卫,再被分派到不同皇亲国戚身边。
果然,如同最后的那只蛊一样,被人操纵的命运会一直存在。
她忽然记起了自己杀掉夏莲之后玄月那愤怒的模样,以及他说的那几句话,
“这巴掌,是我作为师父打的;但是作为暗影门的首领,我会告诉你,做得很好。”
的确,身为暗影门的首领,必然愿意看着手下的人为了向上攀爬使出所有手段,甚至是杀害同伴,因此他才会表扬自己;但是,作为师父……
想到这,阮彤又有些自嘲,他是真将自己当成徒弟了么?
阮彤虽然不能完全领会玄月的意思,但从那晚开始,她逐渐减少了训练的强度。虽然也尽心尽力、刻苦认真,可还是会掌握分寸,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是在拼命。
她隐约地觉得,如果自己再继续这么下去,会被很多人盯上。如果真成为众矢之的,变成最快被吞噬的那只毒虫,麻烦就大了。
就这样过了许多天,又是一个下雪的午后,她终于把墨九盼回来了。对方一走就是两个多月,比他最初定下的时间久了许多。
男孩子长得总是很快,两人分开的时间虽不算长,可她却看出墨九长高了,原来自己只到对方的下颌,这会儿却要下移了许多。
“小丫头,是不是太久没见到我,都想不起来了?”墨九捏着她的脸,如同最初相识那会儿一样,毫不客气地捏来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