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太久,看得太过专注,当连朗对他的失态感到讶异,轻轻推了他一把时,他才感觉那一刻仿佛呼吸也停滞了,胸口憋闷不已。
“少将军,怎么了?”
郎宾初眨巴了几下眼睛,看着不解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又带着奴婢先进了门的连银满,掩饰地揉了揉眼:
“没事。刚才风里有沙尘,迷了眼。连叔,您能不能固定一个称呼啊?一会儿叫我少将军,一会儿叫我守一,一会儿又变成贤侄,难道对我的辈分还有疑惑?”
一定是错觉。
不过是个十岁小姑娘,就算娇俏活泼些,也不该有沧桑的感觉。
就是这个错觉,才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昨天晚上喝了些酒,不该熬夜的,这是眼花了。
郎宾初再三确定,把那幕景象抛到了脑后。
连朗听郎宾初这般说话,不由好笑:
“我也矛盾啊。虽然你年纪不大,可是你的战功在那里,我也跟西凉百姓一样,敬重少将军。”
“嗤,”郎宾初笑了:“得了,您这不是捧我,是骂我呢。什么功勋?那是职责所在。您不笑我是个莽夫,就阿弥陀佛了。”
连朗想起前段时间西凉城对他的非议,不由歉然:
“贤侄莫将外面的粗言放在心里。我连家分得清是非,知道好歹,是真心感谢贤侄。”
“我没放在心上。我说连叔啊,我们是不是就站这里等她们做完首饰,然后直接去知味居?”
连朗“噗”地一下笑喷了:
“没想到贤侄如此风趣!你如果不介意的话,也无所谓。”
“那可不成。我打小只识得弓马刀箭,还没见过街上那漂亮的金银首饰是怎么做成的呢。”
“那就别客气了,进去看看吧,工序还是挺复杂的。”
连朗暗暗好笑:敢情这位是把手工活当做了过家家?纵然老成,仍有少年心性,什么都好奇啊。
没想到,这小子不仅天生神力令人敬畏,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宝祥连记临街是两层楼的铺面,后面还有两进的院子,除了供人居住和存放首饰物料而外,每一进的工作重点不同:一进将金银回炉,做坯样;另一进就进行加工、点缀以及打磨包装。
“丁师傅,今日特来叨扰。”
看见一身粗布的丁师傅,银满笑了。当日丁师傅随同连家进京打拼,尽心尽力,是个实诚的人。
丁师傅迎向银满主仆:“七姑娘痊愈了?真是佛祖保佑啊。早就等你来了,没想到遇上那样的事。”
连朗陪着郎宾初走了进来:
“七娘啊,丁师傅可把他们家喂养的几只老母鸡都送来给你补身子了。”
银满蹲身一礼:“谢谢丁师傅。改日,容七娘摆两桌,好好地敬丁师傅一杯。”
丁师傅捋着胡须呵呵笑:“好,那我可就等着姑娘的酒宴了。”
“七姑娘,我也送了一篮子野鸭蛋,一只野鸡哦。”
丁师傅的三徒弟小姚跳出来,笑嘻嘻地表功。
银满看着小姚那双眯缝眼,不由笑了。
小姚十四岁,父母双亡,六岁就跟着丁师傅学手艺。到了京城不久,他就成为了能独挡一面的师傅呢。
银满捂嘴笑了:“都请,小姚师傅,谢谢你。”
丁师傅瞪他:“他哪是什么师傅,还没出师呢。”
丁师傅说笑着,转身从柜子里取出来一只盒子,小心地打开,却见一只金色蝴蝶颤巍巍地、仿佛要随风而去。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赞叹不已:
“真好看,象活的一般。”
连朗道:“七娘,这可是丁师傅花费了大半个月时间,细细盘曲堆垒好的。”
连银满满意地点头:“丁师傅的手艺,只能用出神入化来形容。我真的可以自己动手嵌宝吗?这么精致的东西,莫被我弄废了。”
丁师傅捋着胡须,略黑的脸上因笑而显得皱纹颇多:
“七姑娘放心做吧。您五岁就用金丝编了麦穗,嵌宝可没有那活精细,何况,在下还会在一旁指点呢。”
郎宾初忍不住插话:“这物事虽然精巧,却不见有多繁难啊,你们怎么说起来很费劲一般?”
连银满瞪他一眼,没理睬他。
郎宾初模模鼻子:这连家姑娘对他人都很和气,怎么惟独与他不对盘?
莫非,还在记恨?
丁师傅看向郎宾初:“这位贵客是?”
事涉连家首饰制作工艺,不得不多个心眼。
连朗这才想起还没介绍郎宾初:
“此乃平西大将军的嫡三公子,出了名的猛将。”
丁师傅脸一肃:“少将军威名如累灌耳。见过少将军,恕在下无礼。”
又弯了腰深深一揖:“在下曾居西凉城外,蛮夷凶残可恨,若非平西大将军与少将军威武,在下的家小俱难保全。请受在下一拜。”
郎宾初赶紧扶起他:
“丁师傅莫多礼。那是职责所在,何须言谢?我今天是来学手艺的,你可别藏私。”
丁师傅一愣,看向连朗,连朗笑道:
“他就是好奇,让他随便看吧。若想自己动手做个什么小玩意儿,你指点指点。”
“指点不敢当,莫如少将军说个样式,在下立刻做来?”
郎宾初摇头:“那多没劲!连叔,有事先去忙,我看七妹妹她们做活。”
连朗还正想去帐房,想着银满还小,又有那么多工匠在,西北对于男女大防也没那么严格,便拱手道:
“那你随意。我正要去帐房看看。”
又示意石归照护着,便出门上了临街铺面的二楼。
郎宾初厚着脸皮凑近连银满:
“七妹妹,你怎么还不动手?”
银满瞪他一眼:“你急啥?!”
想着遇见他,好象瞪了不少次眼了,会不会成为乌鸡眼?
下意识地揉揉眼,又瞪了郎宾初一眼。
看那双瞪得溜圆的剪水双瞳,郎宾初讪讪地:
“这不是没见过嘛。虽然你眼睛生得好,也不用老瞪啊。”
丁师傅赶紧打岔,搬来木椅:“少将军坐下慢慢看。”
从柜子里拿出另一只小盒子,打开:
“七姑娘,这是老爷为您专门准备的蓝宝石,成色不错。分成了五份,每一粒都经过细细打磨,耀眼得很呐。”
果然,盒子里的蓝宝石粒粒比绿豆稍大,在光线下熠熠生辉。
银满抿了抿嘴唇,惊喜地细看着,梨涡在嘴角绽放:
“爹爹真是费心了。丁师傅,怎么镶嵌才稳妥?”
郎宾初撇嘴:“这金色的底,镶嵌红宝石不是更耀眼吗?蓝宝石太清冷了些。”
福香白他一眼,有些不恭敬地抢白:
“少将军,难道您没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有钱难买心头好。我家姑娘就是喜欢这蓝宝石。”
“多嘴。不过是件玩意儿,何必看得过重?!少将军,你爱看就安静地看,不爱看就去别的地儿转转,行不?”
银满破天荒地斥责了福香。
她可以无礼,福香却不能。若被怪罪,吃不了兜着走。
被嫌弃了?
郎宾初心中升起一股委屈,皱着眉头瞟了连七娘一眼:
“我就是冲这个来的,快镶嵌吧,让我开开眼。”
稳住,不能生气,生气就落了下乘!
郎宾初深吸一口气,又呼出,感觉好了点。
连银满也感觉刚才的话冒失了,有赌气的成分,却拉不下脸道歉。
坐下来,捏了细小的夹子将蓝宝石小心地嵌入丁师傅堆垒好的金托里,再将小小的如同花瓣的四周向中心推,护住宝石。
两边翅膀各两粒,中间一粒。
“呼,可算嵌好了。”
丁师傅欣慰地笑:“姑娘手脚轻,手法准,这包镶法已经掌握。否则若伤了那细小的金丝,又得重新制作了。”
“不就是编编金丝累一累嘛?这么简单的活儿,你们说起来好象很难似的。”郎宾初不以为然。
连银满撅嘴:“丁师傅,拿刚熔铸好的金丝让他编编看。”
丁师傅有些犹豫,让少将军出丑好象不太对吧?
郎宾初不以为意:“尽管拿来,让你们看看拿大刀的手,虽然不会绣花,也是巧的。”
“话别说太满。”
丁师傅无奈,嘱咐小学徒去了第二进院子,端来刚熔铸好的金丝。
丁师傅将金丝拉了三股出来:“少将军,不需要您编得好看,编在一起就算成。”
后院众人听说堂堂郎少将军来到作坊,还要编金丝,好奇得不得了,找了各种借口,躲躲闪闪地前来打望,嬉笑阵阵。
银满笑嘻嘻地一抬手:
“少将军,您可以舞大刀了,哦,不是,是编金丝。你将三股拧成一股就成。”
“嗤,那你就看好吧!”
郎宾初冲连银满一挤眼,嬉笑着坐到了金丝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