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银满带福静、福香坐上了早已安排好的马车,连三老爷连朗弃车骑马,与郎宾初一边缓行,一边说话。
“连叔,出了惊马事故后,可曾查探一番?”
连朗点点头,眉头紧蹙:“查探多日,竟无丝毫线索,真是奇怪。”
郎宾初阴沉着脸:“没有线索,就说明此事不单纯。在西凉,哪会马匹没有主人的?难道西凉居民已经富裕至此?”
“要不,把此事报官府?”
“当日没有报官府,现在可能无从查起了。”
“没道理啊。我连家向来不与人交恶,而七娘一个小姑娘,也与人无仇啊。”
“当日我回府向父亲禀报此事,父亲当即派人寻找马匹,却是在城外发现了马的尸体。经检验,马是被人下了药,所以疯狂奔跑,力竭而亡。”
“那,你们可有查到马的主人?药是什么药?”
郎宾初摇头:“这正是奇怪的地方。这马也算良驹,乃蛮夷种群,毛色被涂改。城门处查不到此马的任何线索。”
“马匹乃庞然大物尚无迹可寻,若蛮夷有野心,西凉危矣。”
“不过,人过留名,雁过留声,麻雀飞过也有影子。前几日查到惊马事件前半月,花喇部曾经送进150匹良驹。”
连朗心中一跳:“花喇部?想起来了。那150匹马不是大将军要的吗?当日点过,没少啊。”
郎宾初微微一笑:“连叔,我们也都只注意马匹数量是否少了,就没人注意是否多了。”
“所以?”
“大批量马匹进城也就那么一次,城门有记录,对于出城的物件,城门一向不太关注,如果当日送来的马匹有多余的,那么是卖了还是送出城了?无从查起啊。”
“那依少将军的意思,这惊马一事是意外还是人祸?”
“本来以为是意外,可这灌了药,还掐准了时间,估计就不简单了。这得几方面的配合才成。如何知道那日七妹妹定然出门?又在哪里恰好能遇见?若不是此次我涉及在内,想来不会有人去细查。”
连朗使劲摇头:“花喇部与我的关系,不可能会出手对付连家人,何况还是一个十岁的姑娘家。想来他们不知情。”
郎宾初望着前方淡淡一笑:“连叔也莫太自信。您是商人,做生意和行军一样,兵不厌诈。若您不想深究,我们还是会继续查探,父亲说谁知道对西凉是否有危害呢?!”
连朗神色复杂地看着郎宾初,这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子不仅是一员猛将,更是老将。行为处事在郎湛的教下甚是老辣,不可小觑。
“今日这些话,也是大将军让你转达的吗?”。
郎宾初点点头:“父亲说了,若将来发现事涉您的家事,请多包涵。”
这是先礼后兵?
连朗想起当日银满死气沉沉躺在床上的样子,想起母亲和夫人肝肠寸断的样子,想起那些日子连府的阴霾,下了决心:
“有劳少将军。虽然我不太相信花喇部会做出这样卑鄙的事,可我不能放过出手害我女儿的凶手。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郎宾初意外地瞟他一眼,笑了笑。
连朗奇道:“少将军似乎有些惊讶?”
郎宾初也不遮掩:“花喇部的花奴绝色,小侄听说连叔宠爱花奴,还许她的女儿自取了名,好象叫伊哲,没想到连叔还能下这样的决心。”
连朗有些脸红,正色道:“你还小,不明白一些事情也不奇怪。我宠花奴,是给花喇部面子。说句实在话,真正放在心里疼的,是我的结发妻子。能在我心中的,只有我的妻子。”
郎宾初看着涨红脸信誓旦旦的连朗,心中划过一丝异样。
男子有姬妾很正常,可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只有正妻才值得尊重和疼爱,只有正妻才值得放在心中。
因为征战在外,身边侍奉的人都是铮铮男儿,现在逐渐长成,有长辈送通房,却根本看不上眼。
难道,下意识地,只是想干净地等着那个从内到外有资格占据整个灵魂的结发妻子?
脑子里倏地闪过一张润白的脸孔,和那两个小小的梨涡,想起与她斗嘴的情景,嘴角不由绽放一丝笑意。
恍惚中,又看见那个小姑娘一扬手,一瓢水划了个弧形迎面而来。
郎宾初本能地一歪头,差点从马背上掉了下去。
连朗狐疑地看了看他:“贤侄怎么了?”
郎宾初尴尬地低下头:“没事,想事情走神了。”
连朗感叹地靠近他拍拍他的肩:
“贤侄真乃国之栋梁啊,时时将国事放在心中。”
若连朗知道堂堂少将军刚才所想的‘国事’正是他的女儿银满,不知道还会不会赞扬他为“国之栋梁”?
※※
车内,福香为连银满整理发鬓,福静小声念叨着:
“姑娘,您是不是还在埋怨少将军当日失手?少将军为救您,可背了莽夫之名。”
连银满扬眉:“莽夫?倒是委屈了他。我没有埋怨他,我是那种好赖不分的人吗?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看您今日误会他,泼他一身水,也没有一句道歉话啊。”
跟他好好道歉?就凭他那副欠揍样?
“事情已经发生了,道歉有用吗?何况,他鬼鬼祟祟的,又不说明自己身份,那是活该。”
福静吓了一跳:“姑娘轻声。奴婢是真心为姑娘着想。他可是安国候嫡三子,那般身份,又对姑娘有救命之恩,传到外人耳中会认为姑娘无礼。三老爷还要在外行走不是?!”
“你的意思不过是要我谨言慎行罢了,照做还不行吗?真是怪,以前福香比你稳重唠叨,现在怎么颠倒了?”
福静脸黑了:“姑娘嫌奴婢多嘴,奴婢不说就是,您也别拿唠叨来埋汰奴婢啊。奴婢又没有老。”
银满笑了:“谁说老了就唠叨?你看祖母,严格要求,从不唠叨。”
福香不依了:“姑娘,可不能私下打趣太夫人。”
“行了,说不过你们。等会儿我跟郎少将军道歉可好?你们这么维护他,干脆把你们送到将军府去算了。”
银满摇摇头,微掀了帘子看向外面。
西凉的风貌无论在梦里还是眼前,从来没有变过,怎么看都看不够。
她感慨着,想着心事,没有注意两个丫头神情沮丧,泫然欲泣。
车马在城西南停下了,连银满钻出车帘站在车辕上,抬头愣愣地看着大大的金字招牌:宝祥连记。
想着曾经的过往,一丝凄凉爬上心间,身影蓦地变得沧桑孤寂起来。
一阵清风吹过,瞬间迷了众人的眼。
郎宾初定定地看着那仿佛与宝祥连记招牌诡异融合在一起、显得沧桑的稚女敕身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仿佛这一眼便是万年。那个身影如同漂浮在外的赤子,终于能叶落归根,显得如此安详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