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暄转过脸，散在颊边的黑发随风而舞，那双漆黑潭目深邃无底，却刺透人心，他问她——
“枕月，你真的已经决定要同我回宫去么？”
那个充满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时时刻刻都无法安宁的皇宫。亦是有着她所有痛苦回忆的皇宫。
是的，即使已然彻底放下了过往种种，可曾经受过的伤与痛，终究不会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消散。那也是属于苏枕月的人生记忆的一部分，终其一生，都不会被抹去。
这一点，赵明暄明白，苏枕月亦更是懂得。
可是，赵明暄仍是想要再确定一下，就算他心下已有了其他打算，他仍是想要确定自己在苏枕月的心中，是否已占据了最为重要的位置。
苏枕月垂着眼帘，低垂的眼睫如蝴蝶羽翼的轻颤，几乎要掀起他心头的滔天巨浪——他却强行将浪头打压了下去，只是静静坐在那里，等着她的回答。
苏枕月抿紧了唇，半晌后，终是点了点头：“是，为了你，我愿回去，伴你左右。”
赵明暄猛地闭上了双眼，眼角竟是从未有过的涩痛，他不承认他湿润了双眼。
“枕月……”他低喃着唤了一声，如满足，亦如叹息。赵明暄抬起双臂，声音沉稳而坚定，他说，“枕月，过来，到我这边来。”
苏枕月眼露疑惑，虽心下不解，却仍是迈步朝他走了过去。
谁知，她刚走到他跟前，便被他抱了个满怀。
苏枕月仰起脸，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已被赵明暄的唇给堵住了。
他齿轻咬她的唇，唇与唇撕磨碰触着，便是不舍分开。
苏枕月本想说什么，可无奈此刻被赵明暄一个劲地吻着让她无法把话说出口，于是只好作罢，任他的舌闯入自己的口中不断挑弄舌忝吮。
唇齿相依，赵明暄紧闭上眼感受着苏枕月温和柔软的温度，舌尖细细品尝他所能接触到的每一寸黏膜，鼻尖亦全是苏枕月的清冷气息，冷香也绵长，深深诱惑着赵明暄，让他一直地沉沦深陷下去，无法自拔。
吻逐渐的加深，手指相互交缠，身体亦紧紧相贴，两人均能感受到彼此心跳的声音，感受到心底丝丝的悸动，也感受到那种悱恻缠绵的涓长情谊。
那厢里，树叶浮动，轻飘飘落下几片。
夜色中，有低低的喘息声，温柔若水，缱绻如梦。
“……枕月。”悠悠的叹息伴着口中呼唤的名字，赵明暄的声音低哑，唇际有着丝丝笑意。
他说：“枕月，陪我一同回去将宜良国收入庆国版图，然后……”到了这里，他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紧紧胶着着苏枕月的双眸，缓缓道：“我想和你一起坐拥这万里江山，哪怕——此生仅此一次，我也会无比满足，无比幸福。”
他第一次用了“幸福”两个字，第一次在她面前坦露，坦露能与她在一起的高处，才算是真正的幸福之所在。
苏枕月微微一笑，眼中却湿润一片。她靠向赵明暄的胸膛，点头答应他的许诺：“好，苏枕月定会陪着你，看遍世间美景。”
赵明暄心头微微颤动，眉目间显出几分浓情，亦有几分酸涩。
就在此柔情缱绻之时，院子里却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叫喊——
“流苏——！！”
苏枕月一惊，下意识地从赵明暄的怀里退了开来，垂着眼帘却是不语。
“哎，我可不是有意要打搅你们的哈，只是有要事要说，你们若是不信，可以问问莫嫣。”九儿回过头想要唤人，谁知未见得一个人影，不由一怔，“咦，莫嫣呢？”
“有什么事？你直说便是。”
听到身后声音传来，九儿忙回过头，却见赵明暄神色淡然，仍是一派冷峻态度，全无半点仓皇狼狈。
“呃，是张公公传信来了。可是，信在莫嫣手里。”九儿双手一摊，一脸无奈。
赵明暄眉头一皱，正要说什么，却忽觉喉头微痒，忍不住便低咳了起来。
“外边冷，进去说吧。”苏枕月上前两步，扶着赵明暄走进了竹屋中。
片刻后，莫嫣才从外走了进来，神色有些尴尬，但很快便掩盖了下去。
“张公公传了信来，是急件。”
赵明暄仍有些微咳，见苏枕月端了茶水来，却朝她摆了摆手，只接过信来拆开看。
莫嫣与九儿知道政事不便被外人知晓，便同时退出了门去。
赵明暄将信纸放在蜡烛上烧成灰烬，才淡淡道：“宜良老皇帝终于忍不住了。”
苏枕月目光一凛，“西南要开战了么？”
赵明暄靠向椅背，微闭着双眼，沉声道：“不错。不过想想看，那老皇帝能忍到现在，也真真让人佩服。”
苏枕月垂眼沉吟，掐指算着时间。
赵明暄看了她一眼，略一抬手，道：“不必算日子了。两天后，我们便下山，准备回宫。”
“可是，你身上的伤……”
“等回宫后再慢慢调养吧。”赵明暄抬手揉着眉心，神色间已显出疲惫不堪，“枕月，剩下的这两天，我——”
他转过脸看向苏枕月，深黑的眸子，目光深幽，“我想与你一起好好过。”
这样与世无争、闲云野鹤般的日子，对一介帝王来说，真的真的太过难得，而他赵明暄的一生之中能有这么一段时光，他是无比庆幸的。
苏枕月心里一阵震动，也不知怎地，眼中就有了泪，可她仍是笑着回答：“好，不仅仅这两天，以后的日子，我们都要好好的过。”
赵明暄眼瞳猛然一缩，衣袖下的双手不着痕迹地紧紧握起，。他没有回声，只是静静盯着苏枕月，看那清丽容颜上含泪的笑容，心脏彷佛被狠狠地绞在一起，揪痛难当。
以后的日子……
谁知道会是怎样，谁知道呢？
***
在山上最后的两天里，赵明暄不再顾及仍未痊愈的身体，执意走出温暖的竹屋，拉着苏枕月在山间里漫步。
这里地处南方，又离朔江比较近，所以山间的溪水并未结冰，赵明暄总喜欢蹲在溪水边，用他清瘦而修长的手指不断掬水，然后蓦然回首，朝缓步而来的苏枕月看去，嘴角绽开一抹让人炫目的俊美笑容。
苏枕月的小月复已隆起地很明显了，也不方便和他一起蹲在溪边，便只能站在一旁，一手抚着肚子，微笑着看着。
“明暄，水很凉吧，你手臂上的伤还未好，还是不要弄太久。”苏枕月劝说道。
赵明暄点头，甩了甩手，站起身，拂了拂衣摆，快步来到她面前，仍有些湿凉的手紧紧握住她的，笑着道：“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看着他略显神秘的笑容，苏枕月有些疑惑，却只由着赵明暄牵着朝前走去。
饶过山后一片林子，只见淡淡白雾出现在眼前。
风吹过，雾飘，朦胧之中，仿佛整片林子似乎都在流动之中，显得虚幻而渺茫。
枯黄的落叶在脚下沙沙作响，雾气拂在脸上，如少女柔软的手，带着清凉的湿意。白雾愈来愈浓，苏枕月几乎要看不清路了。忽然间，一枝树枝扫过她的鬓颊，她的脚步顿了一下。
赵明暄拉着她的手紧了几分，转过脸，柔声道：“这里雾大，可别把你们娘俩走丢了。”
娘俩……
难得听到他调侃似的话语，苏枕月自是一阵错愕。
赵明暄却是对她的错愕不以为意，笑了笑，便又转过脸，继续牵着她往深处走去。
树林尽处，隐约显出了翩翩花影，在雾的缭绕中如梦似幻。白雾渐渐散去，无边的梅花树林呈现在苏枕月眼前。
清丽的梅萼重重叠叠、疏疏浅浅地交错着，宛如天际的飘雪坠落凡尘，停留在枝头，留恋红尘不愿离去。薄雾如纱，温柔地蒙在花间，染上了一层光晕。梅花的香气似乎凝固成形了，在雾气中袅娜地流动着。
苏枕月的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笑意，她信手拈住一枝梅花，拉到眼前，娇女敕的花瓣轻轻颤动，舒展着妩媚的风情。一丝淡淡的绿色从花蕊之间晕开，与纯白的花瓣委婉地溶为一片，平添几许雅致。
“其实，这一生之中，我最爱的，还是槿花。”赵明暄站在苏枕月的身后，静静地道。
苏枕月讶然回首，心中微微触动。
这个将生杀予夺尽握手中、说一不二、坚毅高傲的冷酷帝王，当褪去一身专属于君主的外装后，竟是如此的感性而温柔。
“明暄，我……”苏枕月只觉满腔情意犹如潮水，用言语已无法表达。于是，她便只是对他深情地笑了笑，然后转过脸，继续看那雾中梅花，渐渐痴了。
雾落无声，花开无音，一切静得像无波的水。
她纤细清丽的身影、隆起的月复部，每一样都是让内心里炙热的蛊惑。
这是他的妻，他的骨肉，他在这世间最亲最爱的人……
胸口情潮翻涌，埋藏了许久的三个字再也压抑不了。
赵明暄拉住了苏枕月的衣袖，极低极低的声音散在了朦胧薄雾间——
“苏枕月，我爱你。”
苏枕月恍然回神，回头看赵明暄：“什么？”
她……没有听到。
赵明暄笑着摇了摇头，只道：“天色近晚，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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