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衣房里的丫环不多,连新来的小莲一行三个人算在内只有八个人,另有一个守夜的婆子,那里的活计很重,人员流动也是最大的。
其中有一个二等丫头,因伶牙俐齿,送还衣裳的时候,极会讨太太姑娘们的欢心,由粗使丫鬟升为了二等,另一个二等丫头,她洗出来的衣裳是整个浣衣房最干净的,很得老太太的赏识,成了浣衣房的红人,连升两级不说,各房太太们金贵的衣裳都指名道姓地只要她洗,有得必有失,让她苦不堪言。
小莲听着冬青的介绍,吸取有用的信息,这么说来,小小的浣衣房还不乏有出头的机会,她不求挣个大丫鬟或主子身边的红人什么的,只求平平安安活到她存够银子出去的那一天,她才不想在这府里待一辈子,有了银子,她才能继续寻亲,没有银子是寸步难行。
没有自由只是暂时的,小莲突然想开了,连呼吸的干冷的空气也变成充满淡淡的花香,清新怡人。
进了院门,是一个很大的院子,几十个木盆围着一口水井,有和冬青熟识的姐妹同她打趣,“冬青妹妹,你好久没来了,是不是没有新人来,你就想不起我们了。”
“翠珠你这丫头,就知道混说。”冬青笑道。
“别忘了,你上回拿过来的三太太的衣裳,我还没洗呢,你要是不来看我,我就耽搁着,到时候看你拿什么交差。”一个年龄小的姑娘笑着,往竹竿上晾衣裳。
冬青笑着去求十儿,“好妹妹,快别给我耽误了,三太太的面子你都不给,到时候咱们两个人吃不了兜着走。”
冬青是三太太房里的,身兼多职,想来三太太地位不高,连浣衣房的丫头都敢怠慢她,小莲心里正想着,从屋里出来一个人,模样儿有些威严,她猜应该是雨珍姑娘。
雨珍看上去严肃,说起话来却很和气,“你们今儿刚来,往后大家同是姐妹,只管好好当差,有不懂的不明白的尽管来找我,我年龄比你们大,往后你们只管叫我雨珍姐姐。”
浣衣房的日子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
因浣衣房人不多,每餐的饭菜都是有婆子送了来,不用大家到厨房去挤。每天到了做饭的时候,小莲能闻到半个时辰路远的厨房里的菜香。
她抽抽鼻子,今天厨房做的萝卜炖肉,豉汁蒸鱼块,清炒白菜,还有炖的大骨头汤,香味飘得老远。
果然送饭的婆子打开食盒,两荤一素,很难得的是汤上面还飘着一丁点油花,汤是骨头汤,只是看不见骨头能闻到肉香。
一打开食盒,小莲肚子里的肠虫又勾了起来,众人拥挤着去抢送来的饭菜,有丫鬟吃不惯鱼,嫌那股子腥味,叹气道,“怎么又是鱼?”
小莲最喜欢吃鱼了,能有鱼吃,她显得极为高兴,更让她高兴的是那个又字,说明鱼会有的,并且是经常能吃得上的呀。
她简直怀疑她不是来当丫鬟的?
另外两个食盒的菜同小丫鬟们的不一样,像多了一样菜,菜式也各不相同,小莲分明闻到有小炒肉,还一样好像是鸡丁。婆子见小丫鬟们不住地往她手里护着的盒子里探头,笑着打开她们,“这是留给雨珍姑娘和另外两个丫头的。”
有人吐了吐舌头,直怪婆子偏心眼,便笑着端着饭菜往桌上去了。
府里的伙食比绣坊好了很多,顿顿能吃上肉,同屋住的姐妹又是不难相处的,一个是同来的灵儿,一个是问晴。
问晴容貌平平,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眼笑起来成月牙状,眼睛里干干净净的,雨过天晴一般。小莲很喜欢她,洗完衣裳的时候,喜欢赖在她身边,拉着她问东问西。
“姐姐,你眼睛长得可真好看。”
这是在夸她,还是在讽她?被一个丑姑娘夸奖说好看,问晴的脸上怎么也挂不住,一把把小莲揽在怀里,散开她的头发寻了木梳,要给她梳头。
问晴手里的动作轻轻的,像前世里妈**手,担心弄疼了她,只是用木梳一点点顺着往下梳,“咱们小莲的头发可真好。”她禁不止的夸道。
能让小莲引以自豪的就是这一头乌黑的长发,头发又黑又亮,散在肩上,看不见人儿,显得有些头重脚轻,嬷嬷老怨她头发长得太好,吃进去的东西全被头发给吃了,身子骨瘦得跟秋风中的稻草一般。
小莲心里美滋滋的,又问,“姐姐是哪里人?说话怎么跟咱们不一样?”
“我啊是江南人,从小在江南长大的,江南比京城漂亮多了,有杨柳有蒲苇有禾花鱼有春蚕还有乌篷船。”
“江南一定很远很远吧。”小莲拉长了声调,前世里她在南方海滨城市工作过,南方的美她是见过的,风景如画,南方女子温婉精致。
“离京城好几千里路了,坐船走水路得花上大个把月,我记得我跟着我娘刚来京的时候,雇的木船,好家伙,走了整整三十三天。”说到这,问晴想到了她狠心的妈妈,骗她说带她来京城寻亲,结果是不要她了,把她卖给了人婆子。
问晴手里的梳子停了一下,小莲没发觉她的异样,问晴的怀抱好温暖好温暖,她眯着眼就要睡着了。
头梳到一半,“砰”的一声,灵儿哭哭啼啼地从外面冲进来,“死老婆子,名字乃父母所赐,哪是说改就能改的,我只不过是重了四姑娘的音,又不是同一个字,天下名儿中带‘林’字的那么多,难不成都要赶尽杀绝了,叫人都改了去。”
灵儿眼泪汪汪地哭成了泪人儿,一进来便把头埋进被子里嚎啕大哭,问晴放开小莲,过去问灵儿是怎么一回事。
灵儿手捶着被子,边哭边骂,“还不就是那死婆子,说我的名字重了四姑娘的,要改了去。”
四姑娘乃三太太所生,名字中带一个林字,因三太太性子弱,即便有人骑到她头上,她也不敢啃声,下面的闺女也不受人待见,不是老太太心尖上的人儿,可话说回来,四姑娘是府里的姑娘,底下的丫头重了她的名,按照规矩是要改了的。
问晴哄她道,“快别说这样的浑话了,照老规矩,是要改了的,名儿叫什么还不是一样,总归是给她人叫的,说起来我这名还是老太太给起的呢。”
灵儿息了声,瞪圆了眼珠子看着问晴,“我说不改就不改,怎么姐姐也和她们一个鼻孔出气?我从前叫灵儿,往后还得叫灵儿。”
问晴劝了两句,没想灵儿倒记恨起她来了,也不再劝。
此时一个老嬷嬷颠颠地追杀了进来,“你这小蹄子,也不拿镜子照照,不过多了几分姿色,就想和四姑娘比?你给她提鞋都不配,她是主子,你是奴婢,别忘了自个的身份。大太太好心好意给你赐了个名,你不道谢,反而要死要活起来,今儿不过是叫你改个名,往后叫你上刀山下火海,你也得无半点怨言跟着去。”
灵儿哪里肯依,照着陈嬷嬷的脸上啐了一口,“我的名字乃父母所赐,正如四姑娘闺名是由爹娘嬷嬷老爷所取,岂容人随意改动。”
灵儿小时候家境殷实,从小被父母充当小子养着,家里请了教书先生,教她读书识得几个字。只可惜家道中落,钱财散尽,连家人都养不活了,她现在哪还有一点富贵人家的样子,只不过是强争一口气罢了。
“大太太劳心劳肺,想了个这么好的名儿,你还嫌什么。”陈嬷嬷上前要去撵人,被问晴小莲拖住了。
小莲抱住陈嬷嬷的大腿,死死不放,让她不得动弹,不一会儿,陈嬷嬷的腿酸得不行,一看是被小人儿抱住了,“你这丑丫头,蓬头散发的成什么样子,一边去。”
灵儿冷笑道,“什么画眉,一听就是做奴婢的份,我这辈子进了你们府,做了你们的奴婢,难道要我往后的子子孙孙都记着,毁了我的一世清明。”
“画眉”这名字确实俗气了些,要怪就怪大太太没给人取个好名字,才会闹出这么多纷争。
陈嬷嬷也没则了,遇上这么个性子刚烈的,和灵儿纠缠了一路,又被小莲抱住,她的老命都快没了,事情没办妥,又不好回去交差,掰开小莲的手,自寻了板凳坐着,看谁硬得过谁。
小莲心中有了一计,走到陈嬷嬷身边,脆声道,“名为父母所赐,不容他人改之,但是没说不可以自己取,灵儿她既是不喜画眉这两个字,不妨让她自己想一个,嬷嬷也好向大太太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