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阿哥同来的还有一位男子,大家头也不敢抬,只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一个浑厚的声音响彻在头顶上空,“都起来吧,不必拘礼。”
宋珍芝跪了大半天,跪得膝盖都酸了,才被人叫起来,心里不免有些怨念,心说,这大阿哥好大的架子,也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跑到人家家里来了,就不怕被人看出来。不过这些话只能在心里嘀咕,对方可是皇长子大阿哥,跺一脚连地皮都要抖三抖的人。
因突然来了大阿哥这位贵客,让大家措手不及,大阿哥身份尊贵,家里还从来没有来过这种贵客,一时之间,宋金海还不知道如何来招待客人,一味地坚持要请人到南面书房上坐着喝茶。
大阿哥挪不开步子,站在原地,“我看今晚的月色正好,月儿正圆,又是难得的中秋佳节,不如就在院里边赏月边喝酒,岂不是痛快?”
他说的是喝酒不是喝茶,看来他今天心情很好,大阿哥也是豪爽之人,宋金海心里也就放开了三分,豪气地哈哈大笑起来,“难得秋高气爽之时,大阿哥里另寒舍,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好!今天咱们就喝酒赏月!”
魏氏见机让下人们在院里中另布置了一张桌子,请人在院中坐下,吩咐下人去把府里珍藏的好酒抱出来,只剩下三瓶xx酒了,心里担心着不知道够不够。
宋珍芝见府里的丫鬟大半都出去了,大村家的又抱着书哥儿进房避开了,哄着不要让他这个时候哭闹起来,魏氏身边没有人帮忙,慌慌张张地,有心想帮母亲的忙,便擅自做主让问晴端了一盘月饼和两盘点心,新鲜的红枣和树上刚下来的鸭梨各上了一盘,有月饼点心和瓜果,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寒酸。
问晴大气也不敢出,屏气敛声地低着头,手指打着颤儿上了点心,差点没有让小枣给洒了出来。
宋珍芝见魏氏愣在屋檐下,不知道在想什么,上前扯了扯她的衣角,朝桌上放着几坛子酒努了努嘴。
“哎哟!”魏氏回过魂来,一拍掌,“我真是忙得乱了,上了酒没有下酒菜怎么能行。”这才蹬蹬蹬地跑到厨房去炒两样下酒菜。
院子里,两杯酒下肚,宋金海开口问起,“大阿哥怎么会在河间?”今儿是中秋,皇宫里一般会有中秋晚宴,这个时候,大阿哥应该是在京城陪着皇上母妃,喝酒赏月一家人其乐融融才是。
大阿哥不自然地答道,“刚从外地回来,本来是今天赶回京去,因路上有事耽搁了,路过河间,只好在河间住一晚上。和虎子出来逛街,逛到了这里就进来看看。”说完,朝旁边站着的跟来的人打了个眼色,不言之意,尽在其中。
大阿哥说的含含糊糊,宋金海见事情关乎朝廷中事,也就不再问了。
魏氏刚端了卤牛肉、花生米和坛子里腌的脆萝卜,三样下酒菜上来,人还没走,听说一行人是刚好路过,眼下这个时辰了,定是错过了饭时,便笑着说,“想来大阿哥你们还没有吃饭,我这就下去做几样小菜,都是些家常菜……”
大阿哥抿着嘴笑而不语,倒了跟来的人主动向魏氏道谢,“有劳宋太太了。”
宋珍芝见母亲一个人忙里忙外,抽不开身,便到厨房去打下手。大阿哥说他是路过,她才不信,大阿哥带来的两盒点心,一看包装就知道不是在路边街市上能买到的,可能是御膳房做的,他能逃过别人的眼睛,逃不过她的眼睛。宋珍芝心里嘀咕,中秋是团圆之夜,也是有情人的良辰美景,花好月圆之时,大阿哥受不了千里的相思,既然跑到家里来了,攻势很猛啊,不知道宋云芝招架得住吗?
皎洁的月光照得院子里恍如白昼,又有凉风习习,花香阵阵。宋珍芝提了木桶到水井边打水,远处的葡萄架下有声音隐隐传来。
“云芝,你怎么把我送给你的玉佩退了回去?这玉原本是我随军出仗时,在西北的山下捡的一块石头,后来有工匠说它是一块好玉,才找人开了出来,雕成了一对玉佩,这么多年了,这玉佩我一直戴在身上,陪着我历经沙场,它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一块玉,你知道吗?我以前就说过,我要把另一半送给我最心爱的人……”
“最心爱的人?”宋云芝低声喃喃道,嘴角扬起一丝苦涩的笑,“对不起,你送错人了。”
“云芝,你听我说。”大阿哥急哄哄地,“大半年了,我们一直是书信往来,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位温柔善良又有才气的女子,你写给我的信,我一有空就会拿出来读上几遍,你写的诗我全都记在脑海里。你说你喜欢李义山,喜欢他的‘留着残荷听雨声’,你还说你要做一位像李清照那样的女诗人,我自幼习武,是个粗人,我让人把李清照的诗集翻出来,一字不漏地读上一遍,就是为了更好地了解你。我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对我很冷淡,连信也给我写了,就是因为我送的东西,你已经知道我是大阿哥,而不再是小提子……可是在我的心里,你还是原来的样子,永远也没有改变。”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悲风秋画……若是一切都像刚开始认识的样子,该多好。”宋云芝细声细气地念道,顿了顿,才对着明月叹息,“可是一切都变了,你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是大阿哥。”狠心地咬了咬牙,艰难地一字一句地从口里吐出话来,“往后还请你不要再来了,这块玉佩你收回去吧,以后你还会遇到令你心动的女子。”
说完这话的时候,她眼角泛起了银光,早就在心里说好了要坚强,不要让自己哭的,至少不要当着他的面哭出来,那多丢脸,可为什么还是会心痛,心宛如刀割,一阵一阵地痛。宋云芝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男子,在葡萄叶子簇拥的黑暗中无声地流着泪,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是在说他花心吗?还是在责怪他有了三妻四妾,还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见一个爱一个,不!他不是这样的人!大阿哥脸色发青,上前抓住宋云芝的手,又急又怒,“你把我当成原来的小提子好不好,我就是小提子,我不是大阿哥!我也不要当什么大阿哥!我纵有三妻四妾,可是让我心动的人只有你一个,你要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
宋云芝想从大阿哥手里抽出手来,可是身子一个踉跄,反而是跌坐在他怀里。
大阿哥半抱着她,喃喃自语,“别离开我,别离开我……”搂着她削尖的肩膀,“什么都不用担心,一切的烦恼都交给我好不好,我会向皇阿玛讨了你去。”
宋云芝又羞又气,小粉拳雨点般的朝大阿哥的肩膀上落下去,“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却一点用都没有,反而是被人越加抱得紧了。
这时,魏氏催着要水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宋珍芝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圆桌,只见南面的厅堂里亮着灯,窗户上映着宋金海和大阿哥身边的叫虎子的人的影子,不一会儿,宋金海和虎子说说笑笑地从屋里走出来,宋金海浑然不觉,已经中了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了。
宋珍芝故意把水井边上的轱辘弄得噼啪响,还特意伸脚踢翻了一个木桶,用力太大,踢得她的脚生疼,害得她不得不跳着脚,坐在大青石上面揉了揉脚。
两个相拥的黑影立马分开了,大阿哥不亏是久经沙场的老手,身手敏捷,几个跃步就身轻如燕地回到了圆桌上,打开桌上放着的扇子,拿了块月饼摇着扇子,孤影自赏地抬头看着天空的明月,云卷云舒,皓月千里。
宋金海留人用过晚饭后,呵呵笑着,“若不嫌弃寒舍简陋,不如就在寒舍留宿一晚,明早再启程回京。”
大阿哥一再推迟,“我们已经定了客栈,就不打扰宋通判了,再说,我们住在这里,也会给宋通判带来麻烦。”
大阿哥的意思,宋金海也知道,朝廷党派之争很严重,以前是明珠和索额图两党之争,明珠和索额图都是上书房大臣,被底下的人称为宰相,如今明珠被御史弹劾结党营私,把持朝政,已经倒台了,明珠的党余也被打击得七零八落,明珠是大阿哥的亲舅舅,索恩图是太子的舅爷,这里面的关系绕来绕去的有些复杂。明珠和索额图两党之争,有人把问题闹到和阿哥党的党争上去了。
事情没有大阿哥说的那么严重,他也是一番好心,宋金海便没有再挽留,送走了大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