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帝色 十 万水千山阻,魂杳查、信沉沉

作者 : 傅含紫Yuki

无论人间经历怎样的悲欢离合、生死离别,太阳依旧亘古地照常升起,照彻这片战火纷乱的大陆。

经过沅青的安慰,翌日,沐元青的精神稍稍好了一些,不仅喝了药,还喝了一些米粥。

杜非梦来看她之时,她只是淡淡施了个礼,脸色依然苍白,神色也依然有些恍惚。

看着她这样的神色,杜非梦心中了然。他挥退了一旁的宫女,命人将大殿门关上,旋即看着沐元青,沉色道:“你不要怪他。”

沐元青摇了摇头:“我没有怪他。”她轻轻摩挲着掌中那支视若珍宝的蝶恋花玉簪,苦笑着道,“我只是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就听杜非梦长叹一声:“他,也是身不由己,有苦难言啊。”

沐元青蓦地一惊,失声道问:“莫非……皇叔知道什么?”

杜非梦沉默着,没有回答她。沐元青再度问道:“卿尘他,究竟有什么身不由己的苦处?”

杜非梦面色一变,沉声问:“他已经告诉过你,他的真名了?”

沐元青不解他何意,轻轻点了下头。

杜非梦长长吐出一口气,“那么沐姑娘难道就一点也不知道,‘谢卿尘’这个名字的主人,有着一个怎样的身份吗?”。

沐元青疑惑地看着他:“他不是药王谷谷主吗?”。随即面色一变,怔忪道,“莫非,他还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身份?”

杜非梦看了她半晌,忽地怅然摇头道:“的确是不可告人呵……天下间,除了当年作为蜀国同盟的我汶夏国皇室少数几个人、你师父和墨派几位元老,又有谁知道他的真名?又有谁能够想到,享誉天下的药王谷谷主,竟是二十年前为北燕、漓楚所灭的蜀国末代皇裔——谢卿尘呢?”

沐元青全身一震,在杜非梦说出这个惊天秘密时,脸色蓦地惨白。

只听杜非梦的声音还在继续:“不仅如此,他还是墨家第一剑客——南宫明华的亲传弟子。而南宫明华的另一个身份,即是上一代药王谷谷主。按辈分算起来,谢兄弟还是你的师侄。”

难怪,那时候,当她提起“小师侄”,谢卿尘的脸色会那么尴尬。可是这句话此时听来却毫无喜感,隐隐约约的,沐元青仿佛能够明白,为何他对自己时而温柔,时而又是那般疏离了……

“他出生于国难之时,生长于战火之中,自幼便遭受亲人离丧、国破家亡之苦。蜀国灭亡后,蜀地百姓沦落为奴,被当成猪狗般贩卖,甚至,他们的命连条狗都不如。谢卿尘身为末代蜀帝的嫡长子,在他身上,寄予了蜀国万千生民的希望。他肩负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责任,也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寂寞和痛苦。世间情爱对他而言,实在是一件太过奢侈的事情……”杜非梦长叹一声,“所以,沐姑娘……请你,不要怪他。”

“原来,他是……”沐元青蓦地苦笑起来,“但他是否知道,我是师父的弟子?有朝一日,他想要复国,我定会倾尽一切力量襄助于他,又怎会拖累他的霸业?”

“沐姑娘,你还不明白吗?”。杜非梦长叹一声,“谢先生,他只是不愿拖累于你啊”

“……”沐元青瞬时沉默下去,片刻后,她忽地抬起头,神色清明,似已坚定了什么决心,“皇叔,请问在我重伤之时,您是以何种方式联系上卿尘的?”

杜非梦隐约有些明白她此言何意,坦言道:“沐姑娘既是独孤先生的弟子,即是自己人,本王也不瞒你。由于长年来,本王与杜先生一直有着书信联系,因此宫中喂养了一些信鸽……”

“那么,”沐元青深吸一口气,道,“可否借一只鸽子给我?”

杜非梦面色一惊,“你要给他写信?你对他还未死心?”

沐元青哀哀一笑,垂下目光,“无论他是否曾有意于我,若是不尝试努力,我这一生都会后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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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辉清冷,暝雾苍茫。荷塘中央那座石亭内,一袭白衣的女子独坐池边,抚弄着手中那枚蝶恋花的玉簪,目光惝恍地望着天际,怔怔出神。

今日,她借杜非梦的信鸽,发出了她第一封写给谢卿尘的书信。

信中寥寥数言,寄诉着一位韶华女子执著不悔的初恋之情:

卿尘如晤:

元青已从皇叔口中闻悉君之身世。君之所图,与元青此行奉师命下山所为之事无二。家师本为蜀人,身为墨家巨子,更身怀墨家千百年来“非攻兼爱”之理想,复兴蜀国,抗御强敌,为师为君,元青责无旁贷。

愿君安好,有朝一日,你我蜀国再见。

信件没有落款。不过寥寥百字内容,沐元青却斟酌了良久,方才下笔,又认真读过三遍,方才寄出。

寥寥百字,却寄托了她浓浓的情意与心愿。

足声忽近,在她出神地仰望月色之时,有人蓦地劈手夺过她手中紧握的玉簪,狠力一丢,一声脆响中,那簪子落在地上,碎为两爿。

沐元青面色一惊,方要发怒,却听沅青低沉的声音响起,有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阿青你醒醒吧你是怎样骄傲的女子,何苦为着一个心里没有你的男人终日自怨自艾”

一语未竟,“啪”的一声清响,沅青清秀白皙的脸上已多了一个鲜红的掌印。

沅青微愣地看着沐元青,沐元青一掌之后,便俯去,小心翼翼捡起了地上那枚玉簪——然而,玉已碎裂,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回复原样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动手打他的脸。沅青顿时有些自嘲地轻笑起来,望着沐元青,目光灼灼,仿佛藏着炽烈的火焰,“他不过是给了你一支簪子……”沅青蓦然握住沐元青的双臂,狠狠地,几乎掐入她血肉中,“你可知道,只要你开口,我的命都可以交给你”

那炽烈的目光几欲将她烫伤,沐元青怔怔地望着他,漆黑的眼眸里有暗潮轻涌,波涛暗藏。

二人的视线就这样胶凝在一起,良久都无一语。

此刻,沅青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深邃凝沉,宛如漆黑无底的大海,仿佛这么多日以来,面前这个人一直在掩饰着那个真实的自己。

沅青静静地凝视着他,沉沉的眼底有怒涛卷涌,凌乱而疯狂,激烈的情绪几乎要溢出眼眶。

沐元青忽然感到一丝不安,正要移开视线,男子已不由分说地拥她入怀,低头覆上了她的唇。

沐元青下意识地挣扎着,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心绪迷乱的缘故,竟觉得男子的双臂此刻仿佛有着钢铁般的力道,将她紧紧钳锢在怀中,一时竟不得挣月兑。

在沅青缓缓以唇舌撬开沐元青紧闭的贝齿之际,沐元青神智蓦地一清,终于运起内力,猛地推开了他。

在这大力的一推之下,沅青踉跄了一下,方立稳身形。沐元青平复着气息,眼含愧疚地望着他,喃喃道:“对不起……”

“为什么?”沅青苦笑一声,“为什么自从来到这虞阳宫,你对我就日渐疏离、防备?是因为他、还是我做错了什么?”

“不,你什么都没有错。”沐元青摇头,低声道:“只是,我们立场不同罢了。”

“立场?”

“是啊,我们立场不同,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相识,更不该相交。“沐元青眼神渐渐凝聚,里面有着雪亮的光:“沅青公子——或者,我不该再叫你‘沅青’了,是不是——漓楚国的皇帝陛下?”

那一瞬间,她的话语仿佛化作无数无形的冰凌,将他刺中。男人蓦然倒退了几步,一脸惊怔地看着她,“你、你早就知道了?”

“是啊,这些日子的相处,我回忆着你点点滴滴的言行,总也能猜到——漓楚国的皇帝姓楚名青沅,而你,说自己是‘沅青’……”沐元青苦笑着,目光却是冷定的,“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不是漓楚国的皇帝陛下,那样的话,至少我们还是朋友。”

沐元青刚刚清醒的那日,杜非梦曾来看过她。在蘅芜殿里,沐元青将沅青支开、献上青冥剑后,杜非梦便提醒她防备这位漓楚国的贵公子。

“沐姑娘,你可知你身边那位沅青公子的底细?”彼时,他微蹙着眉,如是问。

沐元青轻轻摇了摇头,“他只是我在路上认识的一位朋友,当时北燕国的军队正在追杀他,我救了他几次,他也救了我几次。”

杜非梦点了点头,凝眉沉思了片刻,脸色更为严肃:“要提防这个人。”

“为什么?”

“先前他曾自我介绍,说他来自漓楚国,名叫沅青,我看他穿着华贵,想来身份也不同寻常。那时候我便起疑了。”杜非梦手指轻叩着桌沿,沉声道,“他叫沅青,而漓楚国目前的皇帝姓楚名青沅。而从年龄上看,他与楚国皇帝年龄也相吻合。”

霎时间,仿佛被一阵寒流袭中,沐元青声音一颤,“莫非皇叔是怀疑,他是漓楚国的皇帝?”

“也有可能不是。但是无论如何……”杜非梦凝视着她,正色道,“你要记得,你的恩师与蜀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十八年前,联兵灭了蜀国的,正是北燕与漓楚国。时至如今,漓楚国的贵族们仍在奴役着曾经蜀国的百姓,他们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而你那位朋友,却是漓楚国的皇帝……”

此时此刻,楚青沅苦笑一声,终于坦然道:“不错,我的真实身份正是楚国皇帝——一个被母后与皇兄架空的窝囊皇帝。漓楚国建国两百年来,怕是也再找不出一个我这样的皇帝了。”

沐元青常年居于天山,对各国之事并不了解,她闻言诧异道:“你为何这么说?”

便见一丝自弃的笑衍于楚青沅唇角,“我先前告诉过你,在我四岁时,我父皇便已崩殂。他死前废黜了我皇兄,将太子之位传于我……呵,如果可以,我宁愿如今做皇帝的那个,是我皇兄,这样至少,我不会沦为漓楚国百姓口中无人不知的笑柄”

“我母后其实是个非常出色的女人,在没有任何家世背景的情况下,自她入宫起,便赢得我父皇全部的宠爱,甚至将太子之位传给她不足四岁的孩子——我。父皇崩后,她独自一人撑起整个朝局,以铁腕平息了原本朝中那些反对她监国的官员们反对的声潮,多年来勤于政务,呕心沥血,令漓楚国民生安泰,兵马强盛,渐渐得到漓楚国上下百姓的爱戴……可是,在我九岁那年,母后却做出了一件世人所无法容忍的事——

“她,与我那同父异母的皇兄多年来情愫渐生,竟做出悖逆伦常的苟合之事”

听到这里,沐元青面色也是微微一惊——尽管很早便知道自古天家深宫中的**秽乱之事层出不穷,但是似楚青沅母亲那般毫不避讳、闹得人尽皆知的,却是罕见。

“我虽为皇帝,却自幼便抬不起头做人。我是皇帝,是个毫无实权的傀儡皇帝甚至不知道母后会不会有一日废黜了我这个无能的皇帝,将皇位让给本该属于他的皇兄可是,那样的话……又为何要让我当这十几年糊里糊涂的皇帝?”

楚青沅言辞渐渐激动起来,唇角轻涩,眼中泛起了泪意。

沐元青在旁静静听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安慰般地轻轻唤他一声:“小沅……”

楚青沅仰起脸,望着天际那清冷的冰轮,眉目如雪,语音哽咽,“阿青,我真的不想回去。可我仍然爱我的母后,我知道她会挂念我的。出来这么多日,胡闹也胡闹够了……我想,我是时候该离开了。”他忍住了没出口的后半句话:反正,你也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沐元青沉吟了一瞬,颔首道:“好,你的确该回家了。不过你孤身一人,又不会武艺,汶夏国与漓楚国常年开战,找这里的人护送你回去也颇为不便。我恰好要回天山复命,在这里住了这么多时日,也不好再麻烦皇叔了,还是由我护送你回国吧。”

楚青沅微微一惊,面有喜色:“真的?你真的愿意送我回漓楚国?”

沐元青颔首笑道:“是啊,我不是答应过你,要送别你的吗?”。

“阿青,你真好”楚青沅喜出望外,蓦地搂住她臂膀,将她揽入怀中。

这一次,沐元青没有再挣月兑,只是轻轻拍了拍楚青沅的后背,似是在安抚他心中那经年累积的伤痛。

夜空中一轮明月空清,七月的月华无声笼罩四野。

汶夏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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