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帝色 九 似此星辰非昨夜, 为谁风露立中宵

作者 : 傅含紫Yuki

这注定是无法安睡的一夜。沐元青几乎一夜无眠,心中酝酿着明日该如何同谢卿尘解释。

她抚模着床边一件男式的白绸长袍——自那日她发现他的衣服有多处缝补的痕迹,便向杜非顔要来了宫廷上好的布料,几夜通宵为他赶制了这件白袍,却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送给他。

好容易挨到翌日天明,沐元青用过早膳,估模着谢卿尘这个时候也该醒了,便起身朝冰清阁而去。

然而,半途中又遇上杜非顔。她望着迎面而来的沐元青,宁婉的眸子里透出一丝悲悯的光,“你是要找谢谷主吗?”。

沐元青不解地点了点头。就听杜非顔叹息一声,“谢先生已经走了。”

“……”沐元青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就见杜非顔确定地点了点头:“他昨夜回宫后辞别了皇兄,便孤身上路,返回药王谷了。”

“……”沐元青说不出话来,心中一阵透心的寒凉。

蓦地,她仿佛作下了一个什么决意般的,转身便朝上林苑的御马厩奔去。

仿佛知道她要做什么,杜非顔拉住了她的衣袖,沉声问道:“你真的决定要去找他?”

沐元青不假思索地点头道:“是。”

杜非顔摇头叹息:“你可知道,他连夜离开,或许就是为了避开你?”

沐元青目光一震,回头不可思议地望着杜非顔,仿佛被她的话语灼伤——她毕竟只是个未满十八岁的少女,初尝情爱滋味,无法如局外人般看得透彻。

她沉默良久,忽地苦笑一声:“也许我此去会被他拒绝,我会受伤。但若不去争取的话,我一辈子都会后悔”

说罢,再不复言,向着上林苑方向疾掠而去。

一双眼睛在远处看着这一幕,眼睛的主人发出微微的叹息,长久地伫立在那里,却不上前,亦无一语。

他知道,这个少女一旦决定要做什么,他从来掌控不了,也阻止不了。她永远不会知道,昨夜七夕灯会,他就在不远处看着她与谢卿尘,却始终没有打扰他们。

也许,此去,她能够得到她想要的幸福,那么,他会就此离开青昴城,返回漓楚国,回到他的家——母后,还在家里等着他。

而若是她此去注定无果,那么,他在这里等着她,借她一只肩膀,给予些微慰藉。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也许以他的身份,真不该陷入情网。然而……

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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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雪域。

这是大陆的极西部,如她多年生长的天山一般,终年冰雪不化,即使在这外间烈日炎炎的溽暑时节,此处依旧风声凌冽,寒意沁肤。

沐元青穿过一大片山谷,寻找了许久,终于看到冥冥薄雾中,一座庄院依稀可见。

她大喜地策马上前,来至一面残破的红木大门前,纵身跃下马,不确定地敲了敲门,即有一名老妪颤巍巍地上前,为沐元青开了门。

沐元青望着这位两鬓斑白的老妪,抱了抱拳,有礼地问道:“请问,谢谷主在这里吗?”。

那老妪一把苍老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十分温和:“请问,姑娘你是……?”

沐元青轻声道:“我姓沐,求见你们谷主。”

那老妪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眼里有着和善的笑意,当即转身入内禀报去了。

须臾后,老妪再度出现,望着她,不无遗憾地道:“实在抱歉,姑娘,谷主说,他现在很忙,没空见你。”

沐元青沉默了一下,旋即苦笑道:“无妨,我就在这里等他。”

那老妪有些悲悯地看着她,叹息着摇了摇头,便掩上大门,转身而去。

夕色自天边点滴隐去,一轮皎月爬上中天,深夜的药王谷,风声疾劲,肌骨生寒。

沐元青茕然立于茫茫雪色中,面容沉凝安静,仿佛已经被冻得麻木了一般。

“吱呀”一声,红木大门被推开了。沐元青一喜,却听那老妪摇头劝道:“谷主一时不得空,这冰天雪地的,小心风寒,姑娘还是先回去罢。”

沐元青心中一沉,许久,轻轻摇了摇头,“不,我在这里等他。”

那老妪重重叹了口气,无奈而去。

转眼,曙色已刺破天际,天边晨曦微露。沐元青一整颗心都与这苍茫大地一般,冰冷如雪。然而她的眼神依然坚定而执拗。

她这一生里,鲜有奢求过什么,而一旦她下定决心要追逐的事物,那便是一心一意、虽死无悔。

日上中天的时候,那老妪又出来了。她沉重地叹息一声,望着沐元青的脸色颇为复杂:“唉,姑娘,谷主说,请你进来。”

沐元青蓦地吐出一口气,心中一轻,即随那老妪步入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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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这座看似破败的庄院,沐元青才发现,这座建于山谷之间的庄院占地极广,约有三个普通寺庙那么大。然而却遍地荒芜,内里寂静无声,仿佛无人居住。

这么大的药王谷,莫非只有他和这位婆婆两个人居住吗?沐元青心中虽有疑虑,却不便多问,在那老妪的带领下,径向中厅而去。

请沐元青落座后,那老妪奉上热茶和糕点,便徐徐退下。

沐元青饮了几口茶水,糕点却实在无心品尝。她等了许久,仍不见谢卿尘出现。

两个时辰后,她再也按捺不住,蓦地长身而起,凝神细察,发觉大厅的左方、回廊末端有依稀的檀香香气飘然而来。

她再不犹豫,推开侧门,穿过回廊,便朝谢卿尘的书房——漱玉斋而去。

沐元青进来的时候,谢卿尘仍旧手捧一册书卷,坐在梨花木桌案前,凝神阅读。

这间书房陈设极其简雅,除了必要的书案、椅子、书柜、铺地的氍毹和墙角的一只博山炉外,再无任何多余的缀饰。

幽淡的檀香从炉口溢出,清烟渺渺,盈满陋室。在这飘渺的烟气里,谢卿尘的脸却显得杳邃而不真实起来。

他此刻手捧书卷,沉静阅读,对周围一切置若罔闻,仿佛根本没有听见沐元青的脚步声、不知道她进来了一般。

沐元青于是便站在那儿,静默地等着,并无一语。

一册又一册书被从架上取下,一册又一册书被他细细翻阅。那个男子面色始终如常的从容淡定,仿佛根本不知道面前有个人,已定定看了他许久。

从白昼到黄昏,再从黄昏到深夜,谢卿尘不食不饮,只是一径地低头看书,仿佛浑然不知身外事。

当沐元青在药王谷的第二个黎明来临之际,她终于忍不住,在心中苦笑起来,只觉得一阵阵从未有过的疼痛直抵脏腑:似要将她生生扯碎

沐元青啊沐元青,你怎可自轻自贱至此?

她在心中自嘲着,然而面部表情却早已麻木,甚至极度的悲伤之下,竟流不出一滴泪水。

那个男子依旧坐在灯下看书,眼皮都未曾抬过一下,自然也看不到此刻她凄伤哀痛的目光。

终于,沐元青决然转身,走入中厅时,从包袱中取出一物,搁在桌案上,便头也不回地打马而去。

“主人,她走了。”须臾后,那老妪推开了书房的门,如是说道。

谢卿尘握着书卷的手蓦地轻颤起来,脸上一直极力伪装克制的平和与从容瞬间崩裂。他徐徐抬起头,目中竟隐蕴着一层水意。

他走出书房,一径奔往中厅,眼光瞥处,一眼便看见了那个女子留下的那件白色衣袍。

他缓缓捧过这件衣袍,以指月复轻触着上面绵密细致的针线,脸上缓缓浮起恍惚的笑,那个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

一脉泪光,蓦地坠落下来,无声无息,打在这件她亲手缝制的白袍上,素白的袍子,顿时留下一枚红豆般大小的水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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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元青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夏宫的,她的魂魄仿佛被抽走了,全身都冻僵了,当杜非梦与沅青赶来看她时,她只是一脸木然地抱膝坐在床上,双目无神,神思恍惚。

“沐姑娘伤势尚未痊愈,此次感染风寒,再加上心中郁结难舒,这病……唉。”太医院的医官们叹息着,将她的病况如实禀报给杜非梦。

杜非梦点了点头,嘱咐太医们开些安神调息的方子,担忧地看着眼下一声不吭、亦多日未曾进食的少女,终于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转身离开了蘅芜殿——如今汶夏正值内乱之际,各地藩王纷纷作乱,更有西南百姓揭竿造反,朝中奏折堆积如山,时间紧迫,已容不得他分身暇顾。

待那些太医们也尽数告退后,偌大的蘅芜殿内,就只剩下几名宫女和……那个一袭紫色衣袍的男子。

沅青此时正坐在沐元青身旁,隔着流苏帐凝视着那个平日高傲不屈的女子。

他似乎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她,从来……不敢好好看着她。这个女子,有着宛如山巅冰雪般凌人的傲骨、与出鞘之剑般锐利的锋芒——不畏强权、不求名利、不图私欲,让自幼养尊处优的他,都在她那骄傲的光环下不自禁地低了头,不敢撄其锋芒。

可是此刻,这个骄傲清冷的女子在这一趟昆仑之行后,便仿佛失了魂般,漠然而安静,不声不语。沅青却知道她压抑封闭的心在受伤,在流泪。

沅青轻叹一声,忽然就拂开了面前的流苏帐,轻轻握住少女的肩膀。

沐元青没有反抗,却也没有任何动作。

沅青的声音喑哑而低沉,带着微微的颤音,似乎十分小心翼翼:“阿青,难过,就哭出来吧。”

帘帐内的女子依旧一声不吭,甚至连眼皮都未曾眨动一下,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

“阿青,我喜欢看你笑的样子,喜欢看你生我的气、打我骂我的样子……我不想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沅青指月复轻触着沐元青的脸颊,动作满是小心翼翼的怜惜。他望着她憔悴苍白如许的面色,语声很轻,带着哽咽的颤抖。

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自他指月复上传来,蓦然涌入她内心深处。仿佛一个饥渴已久的旅人,在沙漠中遇上了一口甘泉,她的心蓦地一酸,唇角轻涩,顿时有珠泪盈睫。泪珠瞬间顺着腮畔滑落,一滴连着一滴,洇湿了他的手掌。

望着她憔悴消瘦如斯的素颜,沅青心中一阵窒痛,蓦然长舒一口气,展臂将她轻拥入怀。

而那个平日高傲凌然、从不低头的女子此刻就如迷途的羊羔一般,在他怀中无声饮泣,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整片衣襟。

听着她如此压抑的哭声,沅青的眼中竟也垂下泪来,他有些自嘲地苦笑着,轻拍着她的肩道:“哭吧,我陪你一起哭……哭完了,明日的太阳照常升起,而我们……还要好好活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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