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二十年(1551年)年初,当织田信长还是一名喜好穿着“奇装异服”,整日飞鹰走狗,被尾张国国人称为“尾张大傻瓜”的时候。控制尾张国下四郡的织田家家督还是有“尾张之虎”称号的织田信秀。
自从天文十八年,在部下平手政秀的撮合之下,让织田信长娶了美浓国斋藤家领主,斋藤道三的女儿归蝶之后,织田信秀才从被今川和斋藤两大势力夹击的泥潭中月兑离。
但就算只有今川一家还威胁着织田信秀,也足以令这头尾张之虎疲于应对。
正在持有“东海道第一弓取”威名的今川义元,率领骏河、远江、三河三国的势力,在第二次小豆阪之战中击溃织田信秀,成功将势力范围扩大到尾张国东部,织田信秀在末森城在战败和染病的双重打击下一病不起之时,在尾张国爱知郡东部毗邻三河国的岩崎城中,一场新年闹剧正在上演。
“肃静!丹羽殿下驾到!”
尾张国爱知郡的岩崎城并非什么大城,但是因为新年伊始的关系,城内外纷纷张灯结彩,处在一片热闹之中。
岩崎城会议室中,随着一旁侍立的小姓的唱和,一个身穿华贵礼服的白发老者从被打开的纸扉步入,威严的坐在绘有猛虎的屏风之前。在他的身后,两名同样身着礼服的老年侍卫,恭恭敬敬的随着白发老者走过会议室下躬身端坐的家臣们,并坐在了白发老者两侧。
这名老者乃是丹羽氏识,源出名门“一色”之后。随祖上定居尾张国丹羽庄,所以改姓丹羽。丹羽氏识虽为贵族名门之后,但也是生于乱世之人,过往的岁月之中,他杀伐果断从不退后,以铁腕和无情令丹羽家这个外来户在尾张国牢牢立足。
“恭贺殿下新年大吉,谨祝丹羽家武运长久!”
会议室下端坐的家臣之中,坐在最前位置的家老黑田秀家以其刚猛的声线献上新年第一声祝贺。随后其他家臣一并齐声向丹羽氏识祝贺新年。
已经六十七岁的丹羽氏识坐在家督的位置上,俯视着会议室下向他送上新年祝贺的家臣们,微微得意。当年他随父来到尾张国时候,其领内土豪一片混乱,互相战争互不统属。虽然丹羽家拥有将军下达的任命文书,承认丹羽一家对尾张国丹羽庄领地的拥有,但是丹羽庄固有的土豪们完全无视他们。当丹羽氏识十六岁出阵并于当天接任家督之后,身边仅有旗本武士三十人,也就凭借着这三十人的力量,丹羽氏识努力了六十年,终于将丹羽庄附近的土地共四千贯完全掌控,并在其领地上建筑了一座有着三层结构的平山城-------岩崎城。
丹羽氏识越想越得意,他双眼扫视会议室下稽首端坐的武士们,扫视着会议室内的一切,每一个物件都是他丹羽氏识几乎抛弃了一切人间的情感,利用权谋和太刀亲自夺得,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发妻和女眷。但他并不感觉失败,反而认为此时的他无比成功。
“诸君,辛苦了!老夫年岁已高,丹羽家能有今日威势,全赖诸君勤勉奉公。”
丹羽氏识端坐着,习惯性的抽出月复带上插着的纸扇握在手里,并用没有打开的扇尖点着面前的榻榻米。
“伯父身体安康乃我辈之幸!平日里我与长子常向战神请愿,愿折我们的寿命添给伯父,以换得伯父长命百岁!”
在群臣之中,一名同样身穿与其他家臣不同的,非常华贵礼服的中年武士丹羽氏常膝行到丹羽氏识面前,躬身行礼着说道。等他再抬起头来,一双虎目的眼中隐隐有泪光。在他身后,长得跟他几乎一样的少年丹羽氏秀同样叩拜行礼。
按照规矩,当家臣们向主公祝贺新年结束,主公回礼完毕之后。该是本家家督的嫡长子出列致辞,但丹羽氏识的嫡长子丹羽氏胜的懦弱无能已经是群臣共知,所以近几年来,丹羽氏识的侄子丹羽氏常非常得年迈的丹羽氏识重视,群臣们在对比了丹羽氏胜的毫无作为,和丹羽氏常的精明干练之后,一大批家臣都在心里认定了丹羽氏常为下任家督继承人。
这样的结果就是,本来就懦弱的嫡长子丹羽氏胜变得更加令人厌恶。丹羽氏胜虽然是丹羽氏识的嫡长子,但是软弱的性格让他丝毫不受家中上下重视。而庶家出身的藤岛城城主丹羽氏常则得到家中绝大多数力量,甚至包括家督丹羽氏识本人的支持。
此时丹羽氏胜面对从弟丹羽氏常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僭越行为,已经三十七岁的他神情尴尬的坐在一旁,完全不知所措。其实按照第一印象,丹羽氏常身高六尺余(日尺一尺=28.),红润的面庞上长着粗砺的络腮胡子,浓眉之下嵌缀一双虎目,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他的软弱,但有些时候人并不能以貌论之。
年老的丹羽氏识瞥了一眼呆坐的嫡长子,厌恶的皱眉。他不仅厌恶丹羽氏胜的软弱个性,更加厌恶他的外表。
丹羽氏识本人身高只有不到五尺,甚至其他男性亲属都没有高过五尺的存在,唯有自己的嫡长子氏胜,长得和自己或者自己的亲族完全不同,长得又雄壮又威武。就此一点非常让多疑的丹羽氏识怀疑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儿子,从而更加的厌恶丹羽氏胜。
“呵呵呵,贤侄关爱之心,令老夫心怀大慰啊!”
丹羽氏识大笑着伸手拍跪在面前的丹羽氏常的肩膀,其实对于侄子丹羽氏常,丹羽氏识是有私心的。当年丹羽氏识的弟弟早年经常外出作战,而弟妹就住在丹羽氏识控制的丹羽庄上,久而久之在丹羽氏识的威逼利诱之下,终于屈服与他经常暗通款曲。而丹羽氏常出生之后,不怎么像他的兄弟,反而极像丹羽氏识。这令丹羽氏识怀疑丹羽氏常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所以经常对他关爱有加。
“老夫年迈,今后丹羽家的事务,还需贤侄多多操劳。”
丹羽氏识高兴的接受了不是亲子胜似亲子的丹羽氏常的奉承之余,说了一句颇有意味的话。让庶出的亲族多多操劳丹羽家的事务,这种明显的弦外之音立即传到了家臣的耳朵里。一些早就暗自与丹羽氏常有往来的家臣们,一个个见风使舵般的盛赞丹羽氏识慧眼独具。
丹羽氏识满意的看着家臣们的反应,就算他本人有意愿让庶出的侄子丹羽氏常接任自己的家督之位,也得照顾到家臣们的意思。如今绝大多数家臣都表示赞成,他非常高兴。有可能的话,他连多看一眼自己所谓的嫡长子丹羽氏胜多感觉厌倦。每一次看到丹羽氏胜跟自己截然不同的脸,便让他感到莫大的屈辱,仿佛一顶绿帽挥之不去。
“哪里的话!叔父!您身体安康硬朗,风采不减当年!我等愿追随一生!唯叔父马首是瞻!”
庶出的丹羽氏常听见丹羽氏识口头上的暗示,并得到大多数家臣们的赞同,暗压内心狂喜。做出无比谦恭的姿态保持行礼,几乎要将额头顶在榻榻米上。他母亲和丹羽氏识的事情,他早已经知道,虽然感到有些屈辱,但是自幼寄人篱下的经历让丹羽氏常明白只有力量才能决定一切,所以他为了攫取丹羽氏识的力量,一直不断的隐忍和伪装。
“父亲”
丹羽氏胜就坐在第一排,看着面前的父亲和从弟一唱一和,完全无视自己的存在。甚至本家家臣之中全都支持他们,而厌恶自己的景象,他羞赧得无地自容。虽然是嫡长子,但自幼不得父亲喜爱,更因为自己的相貌与父亲极大不同,经常被说成野种。母亲更是因为他的身世得不到证明而含冤上吊,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变得越来越想要逃避。虽然是嫡长子,但家中所有的好事都轮不到他,每当他懦弱的接受,却只能得到更多人的白眼。
此时的丹羽氏胜完全没有继承家督的野心,他看了看身边陪同而来的妻子和年仅十岁的儿子,若被父亲丹羽氏识下令切月复,他唯一感觉亏欠的就是这对母子。
“主公,在下觉得此话不妥,请主公收回!”
正当丹羽氏识和丹羽氏常叔侄二人正因家臣们的支持而欣喜,原本的嫡长子丹羽氏胜低头羞愧不堪的时候。身穿浅蓝色武士礼服长着一脸络腮胡子,最初领导家臣向丹羽氏识献上恭贺的家老黑田秀家声如惊雷。
黑田秀家出身岩崎当地的土豪,因为黑田家在岩崎周边的土豪之中具有压倒性的势力,在败给丹羽氏识并且投降之后,成为丹羽氏识最为重要的支持者与伙伴。黑田秀家本人更是因为久经战阵,而且沉稳干练,被丹羽氏识器重任命为家中首席家老。
因为黑田秀家是岩崎城附近土豪黑田氏的领袖,丹羽家除了丹羽氏识之外第二实权人物,他的反对让得意莫名的丹羽氏识和丹羽氏常一惊。其他家臣平日里就对修罗一般无情,但铁腕务实的黑田秀家十分敬畏,此时黑田秀家率先反对,其他人完全没有敢出声的。
“大胆!”
场面一时陷入非常尴尬的安静之中,群臣们看看手僵在丹羽氏常肩膀上的丹羽氏识,又看看面容黑煞的黑田秀家,每个人都噤若寒蝉。正在丹羽氏识正寻思如何下台之时,在他身侧的年迈侍卫手按腰间太刀刀柄,站起对着黑田秀家暴喝。
“有何不妥?”
丹羽氏识转头摆手,制止了这名自从他起兵起便一直跟随的侍卫,他何尝不知道这名侍卫起身暴喝,是向黑田秀家发出警告之余,让丹羽氏识可以顺坡下驴。这种主仆之间的默契只有长年累月的相处才能形成。
“废长立幼乃家族祸乱的根源,自古以来多少贤明神武的君王因为废长立幼而造成动乱。我黑田虽然无视仁义礼教,杀人无数,但只杀该杀之人,只支持正确的决定。主公如今已有嫡长子,虽然少主性格仁善少断,但是并没有明显的过错,如今却因为外臣的阿谀奉承而让外臣伸手进本家事务,简直愚蠢!”
“身为丹羽家首席家老,未能防微杜渐让此事蔓延滋长,今日又犯颜强谏,有失武士舍生奉公的准则,愿主公赐令切月复!”
黑田秀家虽然年届半百,但毕竟是久经沙场的悍将,此时此刻仍然声如洪钟。他的面色因为其一生戎马而有黑铁的颜色,花白而浓密卷曲的络腮胡令其平添一份威严与悍猛。
“哼!”
丹羽氏识瞪视着旁边的黑田秀家重重怒哼。虽然他心知黑田秀家素来是个能力非常的人,脾性也极其暴躁。但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的新年仪式上,居然敢如此冒犯自己。丹羽氏识顿时火从心中起。但丹羽氏识身为以三十人打下四千贯土地的枭雄之主,心中虽然极大不满也没做什么激烈的举措。
“祖父,值此新年之际,孩儿愿献舞一曲,以娱诸位家臣,慰劳他们奉公的苦劳。”
在丹羽氏识与黑田秀家对视,谁也不肯退让时候。一个稚女敕的声音在嫡长子丹羽氏胜身旁响起。丹羽氏胜的妻子虽然极力拽着自己年仅十岁的幼子不让其说话,但是仍然被其挣月兑。
这个幼子,就是丹羽氏识的嫡长孙,年仅十岁的丹羽六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