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战国之上 正文 第一章 殉死舞

作者 : COFFEE21

六郎虽然有着嫡长孙的身份,但因为其父丹羽氏胜的嫡传之位遭到怀疑,所以自幼也没受到什么特别的待遇。而且六郎身体虚弱,每年冬天都咳嗽不停。曾有医生断言他活不过十岁,所以在丹羽家中更是无足轻重。

六郎膝行出列,对着丹羽氏识恭谨的行礼。体弱多病的他在这隆冬新年时期总是忍不住的咳嗽。

“嗯六郎吗?也好,你就跳吧。”

丹羽氏识一愣,这个嫡长孙六郎他从来就没有怎么关心过,但此时年仅十岁的他巧妙的让全部家臣的注意力集中在了他身上,无形之中解开了丹羽氏识和黑田秀家的对峙场面,让丹羽氏识微微惊愕。

“谁来为我击鼓?”

六郎只有十岁,但此刻得到丹羽氏识允许,而身穿青色武士礼服站立在家臣和丹羽氏识之间的他,如下任家督一样扫视会议室之下的众家臣。在他稚女敕的双目之中有着异乎寻常的坚定和自信。

众家臣面面相觑,面对一个十岁的不时还咳嗽两声的小孩,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他们却在心里感受到了一种领袖的气质。

“你是丹羽家庶家之子,我是丹羽家嫡传的嫡长孙,理应你为我击鼓!”

六郎问了几声,见没人答应,便走到了丹羽氏常的面前。六郎的父亲丹羽氏胜正是因为这个家伙而屡遭排挤,他恨恨的瞪了一眼丹羽氏常。然后走到了丹羽氏常的儿子,丹羽氏秀的面前,对他喝道。

丹羽氏秀时年十七,去年已经元服并经历了初阵。按理也算是一个成年武士。他穿着绿色武士礼服神情不屑。

“你老子丹羽氏胜就是个窝囊废,迟早被我的父亲抢去家督,你一个小病秧子神气什么?快滚!”

丹羽氏秀恶狠狠的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六郎,用极低的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骂道。

“我奉丹羽家家督,丹羽氏识之命献舞!你敢抗拒家督的命令!?”

六郎毫不退缩的站在只是跪着,就比他高的丹羽氏秀面前。他的声音稚女敕而虚弱,但是话里带的威严却丝毫未减。

六郎话一出口,满座皆惊。他们不敢想象,这样一句威武的话竟然是由那个窝囊废丹羽氏胜的病秧子儿子说出来,坐在丹羽氏识旁边的黑田秀家则是看得饶有兴致。

丹羽氏秀的表情非常难看,他爹丹羽氏常的脸色更是难看的没法看。被一个窝囊废的病秧子儿子训斥,并且自己还反驳不了,这种有苦说不出的感觉让这对父子感觉受到了莫大的屈辱。

六郎的父亲丹羽氏胜也愣住了,六郎是在他身边长大的,从前也是个柔软懦弱的性格,但自从他离家进京回来后的这一个月里,六郎似乎变了一个人一样。但不论怎么说,性情大变之后的六郎让丹羽氏胜从心底有一种自豪感。

六郎就站在丹羽氏秀的面前看着他,一动不动。直到丹羽氏秀咬着嘴唇皱着眉头,恶狠狠的面带屈辱的接过下人递来的手鼓,六郎才转身。

“你是丹羽家首席家老,我是家督嫡长子的嫡长子,按照你说的家督传嫡规则,有朝一日我也是你的主公。我,六郎,你未来的主公,如今奉你现在的主公之命献舞,你也来为我击鼓!”

六郎让鼻子扬上天的丹羽氏常和丹羽氏秀父子吃瘪,已经让在场家臣包括老家督丹羽氏识本人颇为惊异,接下来六郎更是走到以刚严无情著称首席家老的黑田秀家面前,说出一番让所有人惊得合不拢嘴的话。

黑田秀家刚才还饶有兴致的看着丹羽氏常和丹羽氏秀这两个居心不轨的人被六郎戏弄的精彩表情,没想到马上六郎就走到了自己身边,毫不胆怯的看着几乎是丹羽氏识以下无人不敬畏的自己。

“哈哈哈!好一句我未来的主公奉我现在的主公的命令!好好好!我黑田秀家能为您敲鼓,实在荣幸之至!”

黑田秀家盯视着六郎,在不时咳嗽的六郎双目之中,他完全找不到一丝的恐惧和退缩。在他面前站着的六郎,让他觉得与十六岁接任家督,凭借三十人打下四千贯土地的丹羽家现任家督,枭雄丹羽氏识颇为神似。

“这面鼓不能小觑,这支舞究竟有多么精彩,我真想见到啊!”

黑田秀家用手一模胡子,豪爽大笑着接过了六郎亲自递来的手鼓,用那双结满老茧的手握住那面手鼓仔细的摩挲,颇有意味的叹道。

向老家督,也是六郎的祖父丹羽氏识行礼之后,六郎没有理会敷衍着只是敲两下的丹羽氏秀。他在黑田秀家敲打出的坚实鼓点之中,从半跪的姿态慢慢起身,抽出插在月复带上的纸扇握在手中。

“人间五十年,相较地与天,宛若梦幻般。一度得生者,岂有不灭焉?”

在所有人的面前,因为久病而面色苍白的六郎,挥着手中的折扇当做武士刀,口中唱着幸若舞中敦盛殉死一折。那歌声因为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由六郎唱出,在所有家臣心里犹如惊雷一样响着。老迈的家督丹羽氏识更是在这个面前神色凝重的跳着殉死舞的嫡长孙脸上,读出了自己曾有的决断和英锐。

“感谢诸天神佛,我丹羽氏后继有人!”

丹羽氏识瞪着六郎,几乎要把双眼瞪出来。就算嫡长子丹羽氏胜并非自己血脉,但只要六郎仍然是他丹羽家的嫡长孙,丹羽氏识几乎可以因为六郎的出众而忽视自己厌恶六郎的父亲丹羽氏胜的事实。

在战国时代,是不是亲子血缘已经不很重要,重要的是家名的传承。当时的武门对于家名传承的重视,远远大于血缘关系。就算是别人的孩子,只要姓了自己的姓,那就是自己的继承人。而自己的孩子一旦继承了别人的姓氏,那便与本家再无关系。

丹羽氏识看了一眼一旁认真敲鼓的首席家老黑田秀家,觉得认为六郎是个英才的并非他自己一个人。

一曲舞毕,六郎施礼退回父亲丹羽氏胜身旁。虽然此时仍旧不停的咳嗽,体质远远弱于同龄的幼童。但由于刚才六郎面对丹羽氏常和丹羽氏秀父子,甚至本家有修罗之称的黑田秀家时候毫不退缩的气势,已经让所有人为之惊异。

刚才丹羽氏识和黑田秀家争执的话题,则完全没有人再去提起。虽然丹羽氏常不甘心的出言敲边鼓,也被见到六郎优秀而有所动摇的丹羽氏识一语带过。原本剑拔弩张的新年大会,因为六郎的一支献舞,让每个人心里都在盘算着未来的变数,而草草结束。

“叔父莫非是不喜欢我送的礼物?”

新年大会之后,在岩崎城天守阁内,丹羽氏识坐在坐榻之上满脸疲惫。在他的对面,丹羽氏常带着丹羽氏秀一同坐着。丹羽氏常将面前一方檀木方盒向丹羽氏识面前推了推,笑着说道。

岩崎城的天守阁并不大,只跟通常人家的阁楼一样。而且阁楼内只有一扇打开的窗户可以透进亮光,所以此刻阁楼内的三人都处在一片阴影包围之中。

发须皆白的丹羽氏识伸出枯槁且结满老茧的手,颤抖着打开那个檀木方盒。一股暗香从方盒中游丝入鼻,丹羽氏识微微闭目,仿佛回忆着什么。接着他将方盒中的一纸书信打开,细细的看着上面的娟秀小字。

“家父战死之后,家母被迫出家,日子并不好过。我每次去探望,她都给我讲叔父是多么的仁爱和喜欢我们。现在叔父年事已高,丹羽家若是传嫡给丹羽氏胜那个杂种窝囊废,唯恐我名门的血缘被污染啊”

“如今我儿氏秀已经长大成人,初阵时候更是讨取了不少首级,颇有叔父您的风范,而且我已经得到了末森城的织田信秀殿下的支持,即便是为了丹羽家的名门正统,和丹羽家的存续,叔父您也要慎重考虑啊!”

丹羽氏常察言观色,见叔父丹羽氏识看着信笺有些感动,便伺机说道。此时岩崎城的丹羽家正处在今川和织田势力的交界处,今川若想进入尾张首先要通过岩崎城。所以今川义元派来劝降的家臣早已拜见过丹羽氏识,而织田信秀一方更是早有笼络之意,丹羽氏识之前一直在两家之间保持暧昧,才得以避免战乱。此刻丹羽氏识若是接受丹羽氏常的提议,就等于偏向织田家一样,会获得织田信秀本人的大力支持,从而加大丹羽家在尾张国岩崎城一带统治的稳固。

“嗯”

丹羽氏识看完手中书信,将檀木方盒中的一只发钗握在手里,仿若下了什么决定一样。他睁开老迈的双眼,看着面前跟自己长的无比相似的丹羽氏常和丹羽氏秀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与此同时的出城路上,六郎正被母亲牵着手,走在父亲高大的身影之后。同时在六郎的后面,跟着其他所有的家臣和他们各自的女眷。

按照习俗,新年大会是在晚上召开,通宵达旦的欢庆,并在午夜之后前往当地神社寺庙拜祭,祈祷新年的风调雨顺。但由于十年前丹羽氏识本人曾趁着某个土豪家中庆祝新年,欢饮达旦时候发动突袭,并一举将那个土豪家里所有因为庆祝新年而毫无防备的人残杀之后,丹羽家就再也没有晚上召开新年大会的习惯,而是改到了上午,在庆祝完毕的下午,每个人仍然需要各自回到岗位上坚守。

“以后不准如此鲁莽!”

六郎抬着胳膊牵着身旁母亲的手,走过岩崎城庭院里已被冬雪覆盖的假山旁的长廊。六郎的父亲丹羽氏胜并没有回头,但是低喝的声音仍然让拽着母亲手的六郎感到母亲一抖。

“是。”

冬天凛冽的寒风灌入六郎的气管,平复了随之而来的剧烈咳嗽,六郎回答道。六郎虽然才“来到”这里不久,但是已经模清父母的脾气。父亲身为嫡长子但从小就遭到本家上下的质疑和嘲讽,甚至连祖父丹羽氏识多厌恶他,所以变得懦弱而善良。虽然不赞同父亲一直忍让的做法,但六郎也绝对不想跟父亲吵这种无意义的嘴仗。他现在心里非常清楚,自己连同父母的处境已经非常危险。若想改变这样的危险境地,他就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支撑。

“恭喜少主!”

随着一声招牌式的惊雷声音,有着卷曲而浓密络腮胡的首席家老黑田秀家摇着武士礼服宽大的袖口,满不在乎的从家臣之中大步走到队列最前的丹羽氏胜面前,笑道。

“黑田大人,请不要开玩笑,刚才犬子多有得罪,还请多多包涵!”

身高足有六尺三寸(约)丹羽氏胜足足高过黑田秀家一个头,但在气势上却完全被黑田秀家所压倒,懦弱的弓腰为刚才六郎强迫黑田秀家击鼓的事情道歉。

“就你了!”

六郎在父亲身后,看着自己高大的父亲向面前的黑田秀家鞠躬,心中一个主意已经浮现。他一翻手腕挣开母亲的手,两步小跑到父亲和黑田秀家之间,对着黑田秀家指着鼻子大喊:“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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