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二十年(1551年)的冬天,较以往更加漫长和寒冷。
由于在天文十七年(1548年)第二次小豆阪之战中,织田信秀被今川义元和松平广忠的联军击溃,导致他彻底失去了所控制的东三河国大片领土,从而被迫从攻势转为防守,抵御松平广忠的进攻。
而松平广忠也如宿命般跟其父松平清康一样,被家臣谋反所斩杀。而松平广忠的长子竹千代,也是后来的松平元康正在织田家当人质,所以实际上群龙无首的三河国豪族们,已经完全接受了今川义元的统治。并且在天文十八年(1549年),今川义元攻取了由三河至尾张的必经之路安祥城,并且活捉了织田信秀的庶长子织田信广。
今川义元以织田信广为要挟,将竹千代也就是后来的松平元康从织田信秀手中换回,并且挟骏远三三国之国力,兵陈三河国国界。策反尾张国鸣海城的山口教继父子,将势力直接伸向尾张月复地,引得尾张国内领主震撼莫名。一些早就不满织田信秀铁血无情政策的领主纷纷倒戈今川,直接令往日强悍的尾张之虎一蹶不振,在疲于安抚国内领主之时,在之前为了攻略三河国而修筑的末森城中,染病不起。
源出一色名门的老家督丹羽氏识,此时控制三河国和尾张国交界处的岩崎城,在此时通过丹羽家庶子丹羽氏常和丹羽氏秀父子的联络,向织田信秀表示服从。织田信秀非常重视,并立即派出家中笔头家老林秀贞作为正式使节出使岩崎城丹羽家。
因为织田信秀所处的末森城与丹羽氏识领有的岩崎城并非很远,所以当天傍晚便抵达了岩崎城。在丹羽氏常和丹羽氏秀二人的接引之下,林秀贞一行人在岩崎城本丸之下的驿馆中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早晨才接到丹羽氏识的命令进入本丸商讨事宜。
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岩崎城所领的四千贯土地,乃是在尾张境内,但地靠三河。各个已经臣服于丹羽氏识的土豪家臣早就在目前织田信秀败战,今川义元统骏远三三国之力威压尾张之时分为织田派和今川派两派,如今丹羽氏识亲自接见织田家的重臣,无异于向那些分为两派的土豪发出信号。织田派的土豪们弹冠相庆,而今川派的土豪们则人人自危。
冬日里的早晨特别寒冷,即便是会议室中放置了一些燃烧炭火劈啪作响的火盆作为取暖设施,但寒风仍然穿过关上的木窗边缘的缝隙,吹入已经坐了丹羽和织田两方人员的会议室。丹羽氏识为了表示尊重,特别将嫡长子丹羽氏胜和嫡长孙六郎一同请来,和主管联络的丹羽氏常和丹羽氏秀父子与黑田秀家一起会见林秀贞一行。
“祖父,六郎愿随原田大人回礼织田家。”
坐在最末席位的六郎,在双方谈妥服从事宜之后,忽然冒出一句。
因为林秀贞不但带来了织田信秀的安堵文书(一种该国守护或者守护代承认地方领主对领地拥有权的一种文书),更是带来了一些土特产,所以按照礼仪,若双方会面愉快,契约达成的情况下,丹羽氏识需要派家中同样地位的重臣随林秀贞回礼。
“胡闹!”
坐在六郎身边的父亲丹羽氏胜,怒气冲冲的对六郎低吼。丹羽氏胜的神情充满愤怒,他似乎不能理解一个仅有十岁,尚且不能保证自我安慰的幼子,竟然主动要求出使织田这种以阴谋立家的地方。
“祖父,六郎愿随原田大人回礼织田家。”
六郎听了父亲的低吼之后,只是裹了裹内衬棉絮的武士服,努力让身体单薄的自己不再寒冷。他在冰冷的地板上膝行出列,当着林秀贞等人的面,下拜再请。就在昨夜,六郎终于想明白一件事。便是如母亲所说,“这是乱世”。
没有人会在没有利益回报的情况下犯险,父亲丹羽氏胜在大庭广众之下训斥和殴打他,既是因为他的举动不合时宜,更是因为若不立即教训他,一旦被追责丹羽氏胜也难辞其咎。而母亲枫姬明明可以在第一时间维护他,枫姬也没有那么做,她只是“恋恋不舍”的将他一个抛在寒风中。
没有人会傻到替别人承担罪责,亲子也不行。更不要说黑田秀家这样的老奸诈,六郎现在只有一个随时可能被废掉的嫡长孙身份,黑田又为什么要帮他?六郎明白这些之后,终于发现虽然在这个世界里他有父母有祖父有兄弟,但是他仍旧只是一个人。
一个孤零零在地狱中行走的恶鬼。
“简直胡闹!父亲大人,请恕六郎年幼无知!”
六郎的父亲丹羽氏胜此时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是膝行出列并低头叩拜,他皱着眉头冷汗直出,仿佛他觉得六郎正在做一件必须需要制止的事情。
六郎冷漠的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父亲是一个非常可笑而且可悲的人。在丹羽氏常和丹羽氏胜父子欺负到头顶的时候,想的仍然是逆来顺受和不去招惹,完全没有想过反抗!难道他为了能让父亲地位更加稳固,而做出的一切举动都是在给父亲抹黑或者陷害?对于这种连亲子都不能相信的懦弱之人,六郎的心除了感到寒冷之外,更觉得滑稽可笑。
更因他自己曾经认为这个男人虽然懦弱,但是仍然会毫不犹豫的帮助自己而嘲笑自己。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六郎心道。
“祖父,六郎尚小,但仍然知道祖父在十岁的时候,已经跟着曾祖父来到尾张的岩崎城附近,已经随着曾祖父出使各家土豪,更在十六岁初阵的时候带着本家仅有的三十名旗本武士大破敌军百人,立下煊赫战功。”
“六郎虽不及祖父英伟,但仍想以祖父为标杆,愿披肝沥胆以追随祖父脚步,为我丹羽家之强尽心尽力!不要说出使织田家面见尊贵的尾张守护,织田信秀殿下。即便是上京面见天皇,在过罗生门接受神明和厉鬼的考验时候,我六郎身为丹羽氏识的嫡长孙也绝不有半点惊恐!”
“因为我是名门一色之后,丹羽氏识的嫡长孙!”
“至于父亲大人的阻拦,不外乎对孩儿持有亲情而优柔不舍,在乱世之中这种感情简直愚蠢之极!以祖父果决,定能恩准孩儿愿请。乱世之中,当以国事为重!”
六郎一字一句的说着,虽慢但字字铿锵。他努力的忍耐着想要咳嗽的感觉,他已经不想再继续柔弱下去了。他要一个人,就算只有他一个人,他也要利用各种手段令自己更加强悍,更加有力,再也不要受到屈辱。前方若有挡路之人,即便是父亲和母亲,他也要将其越过。在这充满背叛和暴力夺取的战国乱世之中,誓要以一己之力在全天下攫取自己应得的东西!
六郎仅仅是十岁的幼子,即便是丹羽氏识的嫡长孙也只是人类的小孩。现在他当着控制着尾张最繁荣的下四郡的织田氏使节林秀贞,还有父亲祖父等人的面,说出这一番豪情铁血的言辞,几乎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六郎甚至巧妙的以“亲情”为借口嘲讽父亲优柔寡断不能成事,这个弦外之音大家有耳共闻。
“此子将是第二个丹羽氏识。”
林秀贞表面不动,以极低的声音自言自语。他假装随意的侧头看了看跟随而来的织田武士们,在他们表情上同样读出了自己的担忧。那就是“本家的少主,到现在25岁都还飞鹰走狗的织田三郎信长,与丹羽家的这名只有十岁却如魔鬼一样无情的嫡长孙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
坐在丹羽氏识下首第一位的黑田秀家端坐着,他挠了挠下巴上卷曲浓密的胡须,眼神中充满复杂的神情。从之前他对六郎的了解来看,六郎的英锐无可挑剔,甚至聪明也是万中无一。虽然身体欠佳,但是假以时日必然成为一代英主。只是现在六郎在十岁时候就锋芒毕露,而且表现得如此铁血无情,着实令看惯战场杀戮与无情背叛的黑田秀家感到恐怖。六郎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孩,就能在这种正式场合说出这一番言辞,甚至毫不留情的嘲讽了亲父的软弱,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孩子!
“鬼神的儿子!”
黑田秀家呢喃道。
“说的好!乱世之中,当以国事为重!”
发须皆白的老家督丹羽氏识感受着来自织田家武士眼神中的惊异,和这个越来越“冒犯”自己的黑田秀家的惊叹。微微笑着看在他面前低首的六郎,如鹰隼般的两眼射出精光。六郎的一番话切中了这个以铁血和阴谋著称的老人的心坎,当年为了在失败中翻身,丹羽氏识甚至出卖了已经退位的老父丹羽氏清,也正是为此,他今天才能活着并坐拥岩崎城及周围四千贯的领地。六郎此刻的神情,恰如当年对修罗魔鬼立誓,若能变强则一切可弃的他的神情完全相同。
丹羽氏识当即便应允了六郎的愿请,并命家中的第二家老原田景固,和自起兵时候就一直跟随的老侍卫内藤左卫门,带武士足轻共三十人组成回礼队。在第二天清晨备齐礼物之后,随林秀贞一行一同回使末森城的织田信秀。
“”
散会的时候,六郎经过父亲身旁走向门外。他没有抬头去仰望高大父亲的脸,他知道那张他曾经幻想着会对他充满慈爱与赞同的脸上,此刻一定充满了失望和愤恨。六郎不怪他,任何一个被自己嫡长子如此冒犯的父亲,都有足够的理由去恨。但六郎也绝对不想再去相信父亲,那种所有人背叛自己的经历,一次就够了。
“尾张之虎、尾张大魔王。我来了。”
六郎心中回想着自己所知的历史,仔仔细细的盘算着每一步。身在战国之中,便要接受战国时代的铁则。为了不被优胜劣汰,他只能尽一切手段令自己不断变强。若是家中没人支持,他必须去寻找外援,哪怕这个外援是恶鬼,会让他同样堕化为恶鬼,只要能够回来杀死所有敢对他表示敌意的人,他在所不惜!
丹羽氏常和丹羽氏秀此时坐在位置上没有离开,已是中年狐狸的丹羽氏常面无表情的侧身悄悄对他的儿子丹羽氏秀附耳几句。只见丹羽氏秀一瞬间表情变成阴笑,又马上察觉失态恢复无表情的严肃状态。再看向六郎离开的背影,好像看着一句死尸一般。
“这东西怎么用?”
与此同时在尾张国北部,控制着是尾张和美浓交界的木曾川水运的一伙带有**性质的“川并众”的木砦中。一个袒露着右臂,穿着兽皮混缝半?(见过孙悟空的兽皮裙没有?),头上胡乱扎一个发髻的青年手持一根铁炮(火枪),双眼亮光的看向对面的土匪首领打扮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