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战国之上 正文 第四章 有些事情并非如亲眼所见那般

作者 : COFFEE21

六郎老老实实的站在自己简陋起居室的榻榻米上,任凭母亲枫姬一件一件将御寒的衣服给他裹上,最后套上那件青色的武士礼服。他伸开双手配合着,从母亲枫姬的双眼之中他明明感到了最深沉的母爱,但他又不解数日前为何母亲枫姬又将他一个人留在冰冷的寒风中。

也许母亲是个慈爱但胆小的人吧。六郎心想。

父亲丹羽氏胜从岩崎城会议室回来之后,没有愤怒的对着六郎怒吼。他只是一个人跪在会客室中,面对着墙壁上挂着的六郎曾祖父丹羽氏清的毛笔手迹字发呆,这幅字乃是六郎曾祖父丹羽氏清在被祖父丹羽氏识出卖和背叛时候,死前写下的“乱”字。六郎的父亲丹羽氏胜眉头紧皱,似乎在思量什么。六郎并没有上心,他认为父亲只是在考虑如何摆月兑他这个四处惹是生非的儿子。六郎已经对父亲丹羽氏胜心冷,所以他对此完全没有任何感觉。

在随着回礼队离开的清晨,六郎因为身体病弱而且幼小无法独乘一马,所以与丹羽氏识派来护卫他的,自丹羽氏识起兵之初便一直跟随的老侍卫内藤左卫门共乘一马。在内藤左卫门的怀抱之中,六郎回头看向站在城门口,来送他的父母。

冬日早晨的晨曦在父母身后升起,将六郎相依的父母身躯四周镀上一条金线,宛如天上神灵。六郎似乎看到母亲的眼角有泪滴,但随着父亲丹羽氏识一碰母亲的手,母亲枫姬立即假装回头擦去泪水。

看着晨曦中来送的父母,六郎心中有种莫名的感觉,似乎是不详之兆。但是随着这次回礼队的领袖,家中第二家老原田景固一声号令,回礼队之中响起一阵马嘶人吼,在有节奏的马蹄声中,他们已经启程。

这就是亲情的羁绊吗?六郎强迫自己不去回头,只是坐在内藤左卫门的怀里,让吹来的冷风和呼出的雾气风干自己双眼中的泪水。这个身体还真实懦弱啊,不知怎的,六郎一瞬间想起了许多许多从小开始,父母如何疼爱他的记忆。虽然父母无权无势,但是对于他却是疼爱有加。

“若是觉得难过,还是多看几眼比较好。”

与内藤左卫门共乘一马并且坐在他怀里的六郎,忽然听见内藤左卫门在他身后说了这样一句。他从侧上仰头去看这个发须花白神色肃穆的侍卫的脸,却读不懂他这句话的含义,只当是对他不舍父母的软弱表现的嘲讽而不去理会。

由原田景固和林秀贞带领的回礼队一路无事,在当天的晚上便赶到了织田信秀所在的末森城。在林秀贞的殷勤安排下,原田景固一行人作为丹羽家的使节在城下町的驿馆中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才被召见会见持有“尾张之虎”异名的织田信秀。

末森城只是织田信秀为了进攻三河国而临时修建的城堡,但也远远要比地处偏僻的岩崎城壮丽。有着复杂空掘(没有水的壕沟)体系和完整三丸规模的城池,坐落在拥有良田万石的浓尾平原月复地,城下便是以热田神宫为中心发展起来的繁荣城下町。西方更是有着木曾川入海口处,因为海运而极大繁荣的津岛城。

就是这样一片浓尾平原,和那两块经济繁荣人口稠密的商业据点让织田信秀不愁钱花。只是刚刚进入末森城附近,便听见坊间有平民幼儿唱着一首歌谣。歌谣的内容大概就是讥讽以木瓜为家纹的织田家,结出了一个尾张国大傻瓜。

“在下乃是岩崎城丹羽氏识麾下家老原田景固,特奉主公之命送上微薄礼物以慰劳织田信秀殿下的亲信之情。”

原田景固在最前,恭敬的带领随从向尾张下四郡的实际控制人织田信秀行礼。

织田信秀乃是出自织田大和守一脉统治尾张下四郡时期,在清州担任三奉行之一的织田弹正忠家的血脉。在织田信定的嫡长子织田信秀接任家督之后,由于支配着尾张国海东郡和中岛郡等商业发达,人口众多的郡县,所以实力在织田三奉行之中是最强者,也因此渐渐通过阴谋和铁血的战争月兑离了主家的支配,独自控制了尾张下四郡。甚至一度通过南征北战,并介入美浓国土岐赖艺和斋藤道三的矛盾,率兵攻到稻叶山城之下,放火劫掠而返。

甚至织田信秀趁三河国一代英主松平清康遭家臣谋杀之际,率兵一举攻入呈分裂状况的三河国,将以安祥城为中心的西三河大片土地收入囊中,进而通过获得小豆阪之役的决定性胜利,将威慑力直达东三河月复地。尾张之虎织田信秀的威势一时无两。

但是现在,六郎随着原田景固行礼之后抬头一看,一个形貌枯槁面色晦暗的老人正坐在织田信秀的位置上,这个神情颓丧穿着红褐色和服的中年男人,只是坐着就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气力,宛如一个被严重挫折打击之后一蹶不振,然后又被酒色掏空身体的男人一样。

织田家的会议室远比岩崎城的要风雅和华贵,绘有猛虎与雄鹰的宽大屏风之下是比其他地方都高一阶的领主专用的榻榻米,目前织田信秀便端坐其上。在他的左侧摆有一架太刀,右侧则是一个持有?刀的小姓正端跪着。四盏半人高的烛台围绕在领主坐榻周围,以便天黑时点燃,四周每隔不远便有一盆火盆,这多如不花钱一样的取暖火盆让末森城的会议室远比岩崎城的会议室暖和许多。随原田景固出使织田家的六郎等人跪坐在会议室正中,两侧坐满了两排来陪同的织田武士,从他们身上穿的上等布料制作的武士服装来看,无处不显得织田家的财大气粗。

“在下乃是织田信秀大人的次子,织田信行。”

“父亲大人近日身染重病,不便与大人您交谈,所以在下谨代表织田家向您和丹羽殿下致谢。希望您能转告丹羽殿下,只要丹羽殿下能够遵守诺言,织田家必然成为丹羽殿下最可靠的靠山。”

在神情萎靡的织田信秀身旁,端跪着一名衣着庄严神态英锐的少年,这少年向原田景固谦恭致礼后,以无可挑剔的外交辞令作为回答。他说完之后,身旁陪同的众位织田家臣纷纷颔首表示赞成。不过至于需要遵守的“诺言”本身,信行并没有过多说明,所以其他人也并没有发现其中的蹊跷。

并且在之后与原田景固的交谈之中,织田信行一直处于略微在上风的态势之中。这种态势既不显得高傲而无礼,作为在臣属的丹羽家使臣面前的宗主织田家来说,又不会显得降低身价。六郎一直在下面仔细的听着,觉得不论历史如何演绎和记载,就凭他眼前见到的这个织田信行,似乎并不昏聩,甚至还是一个明君。这令六郎有了在他处寻求支持的想法,目前织田信秀已经处在病危边缘,若想寻求支持就必须在织田信行或者织田信长身上做文章。

而织田信长此时应该在那古野城中,此次回礼并不会经过,所以很难搭上关系。六郎又只是个十岁的幼子,无法月兑离回礼队自行前往那古野城。所以此次的希望全在织田信行身上。

胡思乱想中,六郎因为冷风窜入咽喉而刺痒,而不经意的重重的咳嗽了好几声。

“早便听闻丹羽氏识有个聪明的嫡长孙,想必便是这位大人了吧?”

六郎忍不住咳嗽的时候,恰巧是织田信行正说了什么自我感觉良好的话,正待大笑,却被六郎的咳嗽声打断,织田信行到底是年轻气盛,他微微皱眉神色不悦,似乎感到受到了冒犯。

早便听闻?六郎一侧头,发现林秀贞在一旁尴尬的咳嗽了一下。心下便是明白可能是林秀贞回到末森城后跟信行说自己是如何的出众,引得向来自傲的信行起了妒心而借故发挥。凡是自认聪明的人,都喜欢跟聪明的人较真和比试。

“大人谬赞,在下不过十岁小儿,乃是祖父丹羽氏识最不成器的长孙六郎,担不起聪明二字。”

六郎谦虚着,他一会还需尝试着从织田信行这里用条件换取支持,不便与之针锋相对。

“丹羽大人如此谦虚,在下也不便再说什么,只是久闻大人幸若舞乃是一绝,今日丹羽家正式作为织田家的臣属,在下想请大人献舞一曲以愉悦双方,还请大人不要推月兑!来人!拿鼓来!”

信行看着躬礼谦虚的六郎阴险一笑,将言语表面说得冠冕堂皇,却不给六郎任何拒绝的机会,直接拍手示意下人去取手鼓。

信行这样一说,会议室内的双方便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是只有丹羽本家的人员在场,六郎跳什么娱宾都不算过分,只当娱乐自家重臣苦劳,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作为宗主国的织田家要求臣属国丹羽家嫡长孙当着众人的面,去做这些只有小丑或者艺伎做的事情,便是极大的羞辱。

作为织田家的笔头家老,林秀贞听后也是一愣。他没有想到织田信行竟然如此无礼,需要知道的是,在今川家咄咄逼人的军势威胁之下,织田家非常需要岩崎城丹羽家这样镇守边界的豪族的支持。但林秀贞只是看了看织田信行,并没有做出阻拦的动作。因为他知道六郎虽为丹羽氏识的嫡长孙,但其实织田家支持的是丹羽氏识的庶长子丹羽氏常。

六郎垂首保持着躬礼的姿势,双眼看着面前地上浅绿色的榻榻米纹路。这种露骨的侮辱之意,再明显不过。随着脚步声的走近,下人已经拿着手鼓到了身边。这支舞他到底是跳不跳?跳了则尊严尽失,就算愿意用某些条件换取织田信行的支持,也再无尊严可谈,那种条件必将极其屈辱,但仍然有可能让他获得一些外部力量。但若是不跳,将立即惹怒织田信行,出使织田这一趟,几乎将无功而返,自己回去将无颜面对对其失望的父亲,还有那屈辱的命运

“怎么?不愿意?”

六郎犹豫着,织田信行不满的催促声从前方传入六郎的头颅。这一时间每一秒都过的无比漫长,两侧织田家臣的低声议论,甚至嘲笑他必然会跳的声音,前方原田景固低声的叹息,身侧内藤左卫门无语的凝视,六郎都清晰的能够感觉。甚至他不必去看,已经可以想象到信行脸上必然已经是令他厌恶的微笑。

祖父,难道当初你也这样屈辱的顺从过吗?

六郎侧头,试图从为了保暖而关闭的木窗缝隙的光亮中,看到冬日里苍白骇人的天空。他祖父丹羽氏识能够以三十武士的势力,获得今日岩崎城城主的身份,统治周边四千贯的领土,也决然并非易事。这期间类似这般屈辱甚至更加难以承受的耻辱,六郎不知祖父究竟承受了多少。

尊严?还是力量?

六郎的四肢百骸都因为其中血流的奔涌而颤抖着,他的指甲因为攥紧的拳头而嵌入掌心。他本就因为病弱而苍白的脸上,此刻以经血色尽褪,如死人一般青灰。

人都幻想着放弃一切去争取什么,但真到了需要舍弃的时候,又是百般的难以割舍。

一瞬间,六郎将因为沉思而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抬头望向下人手中的手鼓,并在扫视全场注视着他的武士后,直直的看向正因羞辱得逞而微笑的织田信行,做了目前认为正确,在之后的时间里仍然不认为有错的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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