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林靖文正和手下商议着建筑城墙事宜,有人来报:琉求的人迁来了。
美岸港原本不过是个小港,最多每次停靠十艘千石级的船就到顶了,但经过几千维甘奴隶一个多月来没日没夜的扩建,现在的美岸港虽然还比不上琉求港,但同时停靠个四五十艘船还是没问题的,最大容许吨位也达到了万石。
即使是这样,现在的美岸港已经被船塞得满满的,港口里密密麻麻一时也数不清楚有多少条船,不过很显然,以港口现在的容量还没能允许所有的船只同时停靠,有那么二三十艘船还在港口之外,可想而知这次来的船队规模有多大。
等林靖文到达码头的时候,首先就看到陆青城一脸无奈地站在一旁,他的身边却有一个少年和一个小女孩,两个人都陌生的很,正好奇地左瞧右看。而韩月容已经在围着她的两位姐姐和娘亲身边唧唧喳喳地呱噪个不停了,韩夫人和韩昭容、韩玉容两姐妹宠溺地看着小丫头,不时地附和询问两句,惹得小丫头更是高兴,指手画脚连比带划地说个不停。
林靖文看得心中一暖,上前对着韩夫人一揖到地,恭敬地道:“娘!”身后的王散、孙泽、陈牧方等人也上前请了个安:“老夫人。”
古人结婚的早,别看韩夫人都生了三个女儿,其实她自己也才四十多的年纪还不到五十岁,不过这个年纪已经称得一声老夫人了。
韩夫人看到林靖文很是高兴,“文儿来了。”
韩昭容也屈半身为礼,“二叔。”
林靖文上前两步扶着韩夫人,道:“娘,您远来劳顿,而且港口风大,您还是和大姐、玉容回府歇息吧。府邸早就建成了,是按着登州那边原先的老房子的样子建的,家具摆设、花草树木连大小距离都一模一样,您见了一定高兴。”
“文儿有心了。”韩夫人一愣,随即乐得合不拢嘴。她因为没有生出儿子被丈夫遗弃,虽然没被休掉,但韩石对她十几年不闻不问,跟休掉也没什么两样了。十几年寡居在一个偏僻的小院里,心情抑郁可见一斑,要不是有三个女儿不时开导尤其是韩小姑娘精灵可爱,只怕她早就郁郁而终也未可知,在古代,这样的例子实在算不上少见。不过,自从韩玉容跟林靖文定下婚事再有韩家巨变之后,她的心里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经历了巨大的变化,更是毫不犹豫地放弃了韩家选择跟自己的女儿在一起。事实上,这就相当于她把韩石给“休”了,妻休夫,不说这让韩石至今还在登州抬不起头来,这样的“休夫”行为也是惊世骇俗的,可想而知她有多么大的勇气,如果不是因为她有这样的勇气,只怕韩玉容会被韩石当作货物一样用来跟别家联姻,想都别想能有什么幸福可言,这以后三女儿韩月容也只能步她姐姐的后尘——为了两个女儿,一生逆来顺受的韩夫人才不顾人们的唾弃社会的谴责作出了这样惊世骇俗的事:休夫。
正是因为这样,林靖文对韩夫人极其尊敬——休夫的行为在后世完全算不得什么,经常发生,但在宋朝,这样的行为甚至比红杏出墙更受人唾弃,主要是受卫道士唾弃,在中原韩夫人是别想做人了,除了自杀没有第二个选择,死了都要被人骂,韩夫人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和名声来换取女儿的幸福——所以林靖文是想尽方法让韩夫人高兴,老人念旧,对居住了十几年的地方感情很深,以前在琉求因为地域狭小,林靖文甚至不能完全复制出登州故居,但在美岸,这里山脉、平原、森林、河流应有尽有,土地也足够广大,林靖文不但把登州故居给复制了出来,甚至,重新规划后的美岸城完全就是照搬登州城,每一条街每一栋房子的布局都一模一样,几乎没有差别。
韩夫人乐呵呵地去林家府邸,刚一进城却是愣住了,眼前的一切让人实在不敢相信,这街道,这房屋,甚至一草一木,一切都跟在登州几乎没有什么两样,刹那间她还以为回到了登州城,她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颤抖着问道:“我可是回到了登州城?”
韩昭容虽然震惊,但却明白眼前绝对不是什么登州城,只不过是人工复制出来的而已。“娘,这不是登州,是美岸县城。”
其实韩夫人自己何尝不明白,只是一时惊喜之下月兑口而出而已。
陆青城眼睛一亮,和王散对视一眼,悄悄地道:“帝王风范!”
王散点点头,一脸赞同地道:“然也!主公现在可以以美岸为登州,将来就能以吕宋为山东,更加可以以大小琉求、南洋之地为中原,规划江山社稷,非帝王不能为也!先前王某以为主公过多注重商贾之事未免有些不成气候,未想主公却是深藏不露也。只是,这以美岸为登州之事却是代价有些大。”
陆青城奇怪地问道:“此话怎讲?可是耗费银钱太多?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是改造一座城。”
王散摇摇头,有些不忍心,又有些惊惧地道:“银钱倒是费得不多,木石可以从周围山中采集,砖石也可以烧制,都是用的奴隶,没有花费多少银钱。只是,因为主公强令一月之内改建完成,毕竟是一座县城,时间又短,所以改建一事几乎动用了目前美岸所有的奴隶日夜不停地开工,工作量太大,以致奴隶死伤枕籍,到现在为止,王某收到的报告是奴隶已经死伤四千之众,大部分是活活累死或者是被巨木大石压死,有将近四百人是被活活烧死的。”
“何以致此?可是烧制砖石的作坊太差?”
王散苦笑着摇摇头,低声道:“是被主公下令当众烧死的。”见陆青城一副惊讶愕然的样子,解释道:“陆大人是知道的,主公曾下令:奴隶中反抗者、不认真劳作者、逃跑者当众烧死。一来目前美岸的奴隶都是新抓来的不大恭顺,二来这一个月以来的劳役实在太过繁重,是以奴隶们多有逃跑反抗者,都被主公下令当着众奴隶的面烧死了,有将近四百人之多。”
陆青城这才明白过来,却不以为然,道:“死就死呗,奴隶而已,死的再多也没什么。陆某虽未见过,但也曾听说过,这一年多来为建设琉求的城镇、港口、道路等民政设施死的奴隶还少了,少说也有万把人了,区区几百奴隶算得什么。”
王散却更是苦笑连连,指着不远处还在建设的街道房屋说道:“陆大人自己看看吧,区区一个月的时间,虽然是上万奴隶日夜开工,但一个月的时间是不能完全建好一座城的,还有差不多一半的地方没完成,但现在的问题是:奴隶不够了。美岸跟琉求不同,琉求离扶桑咫尺之遥,缺奴隶直接去扶桑抓就是,但美岸不同,这里虽然不是地广人稀,但这里是陆地,去那些土著部落抓奴隶总要走上几天甚至十几天的路,不象在扶桑那样抓了奴隶几天之后就能回到琉求,那么多军队加上奴隶路上十几天的消耗可不是个小数字,而且,这里土地广大,那些土著随便找个地方一躲就能让我等派出的兵士徒劳无功,实在难办。王某已经几次奏请主公派遣兵士去抓捕奴隶,但收获甚小,一个多月也才抓到不足两千之数,远远跟不上奴隶死伤的速度。”
陆青城顺着他的指点望去,只见一些肤色黝黑个子矮小的奴隶在兵士们的看押下搬运木石修路建屋,那么长一条街才有区区百来个奴隶在干活,实在是少的可怜,也不知道要费多长时间才能建好。但陆青城却是哈哈一笑,道:“陆某还以为是什么事,不就是缺少奴隶吗?琉求知县高大人早有所料,已经输送了一万扶桑奴隶过来,后续还有更多。想必那一万奴隶此时正在下船,王大人尽快派人接收便是。”
王散大喜,“如此,美岸无忧矣!这一万奴隶应该能到美岸城内街道屋舍修筑完毕,只是这城墙还需要更多的奴隶,不过城墙一事却也不急。而且,老夫人已经来到,主公也不再要求加急开工,奴隶的死伤会降低许多,这一万奴隶加上还剩下的几千土著,应该能坚持很长一段时间。”
他们在这边低声私语,韩夫人那边早就高兴地沿着街道逛了起来,也没人理会他们这边。
不过说没人理会也不大正确,那个陌生的少年和小女孩就听到了他们的话,两个人都是脸孔煞白听得胆颤心惊,看了看那些在皮鞭下辛苦劳作的奴隶,心下骇然。这些人虽然是奴隶,但怎么说也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但在陆、王两人眼里,这些生命却成了猪狗一样的畜生甚至是消耗品,完全就是生杀予夺毫不怜惜。那少年听得实在忍不住,插口道:“陆先生,如此大伤人命实在有违天和,更加违背圣人仁义之道,实在不可为。”
王散不认得这个少年和小女孩,疑惑地看了看陆青城。陆青城介绍了一句:“这是大宋朝的十七皇子和十九帝姬,康王委托主公照顾三年。此次陆某蒙主公相招,觉得将他们二人留在华亭不大妥当,也就一起带来了。”又对那个十七皇子说道:“殿下所言甚是,此举的确有违天和。”
十七皇子听得一喜,正待相劝,却听陆青城继续说道:“不过说起违背圣人仁义之道嘛,陆某以为不然。圣人是我中原的圣人,圣人之道也是我中原的圣人之道,因此,这仁义也只能用在我中原之民身上。这些奴隶都是异族蛮夷,圣人之道用不到他们身上,因此,对这些草芥不必讲什么仁义,皇子谬言了!”
“可是,”十七皇子的脸涨得通红,争辩道:“圣人明明教导我等要行仁义,哪怕这些人是异族蛮夷,我等也应以仁义待之,如此方显我天朝上国之礼仪,如此才能令四方臣服。”
边一个声音传来,众人寻声望去,原来是林靖文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众人身边。陆、王二人连忙躬身作礼:“主公。”
林靖文先对陆、王二人道:“老夫人兴致很高,已经由大姐和玉容他们陪同巡逛去了,不需我等作陪。”又转身看了看满脸不服的十七皇子,冷冷地道:“你可是不服?”
十七皇子的目光毫不示弱地迎了上去,倔强地道:“当然不服。圣人教导我等要行仁义,如此才能令四方臣服。而你的所作所为完全与圣人教化相悖,我岂能服你。”
“跟我来。”
林靖文将他带到刚才王散指点的那些奴隶面前,那些奴隶一见林靖文他们来到,无不惶恐地拜服于地,瑟瑟发抖。林靖文扫了这个十七皇子一眼,道:“你看他们可是恭顺?”
十七皇子虽然不服气,但事实就在眼前,或者这些奴隶心里恨得要死,但面上确实是恭顺异常,只能说道:“确实恭顺,不过他们肯定是怀恨在心,他们的心里肯定不服气。”
林靖文淡淡地说道:“他们是异族,我不需要他们心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也不可能心服。”
十七皇子张了张嘴欲待反驳,最终却是无言以对,中原有史三千多年,还从来没有哪个异族真正对中原心服过,至少史书上没有这样的记载,他实在没有例子可供反驳。
林靖文也不说什么,把他又带到已经修筑好而且已经住了人的大街上,这里人来人往,街市热闹非常,人们虽然不是个个衣着光鲜,但无一例外,这里的人个个是一副满足的神情,人们有条不紊地工作、交谈、贸易,虽然不是个个满心喜悦,但完全没有中原百姓身上有的那种惶恐、迷茫和谦卑。见林靖文来到,人们纷纷躬身为礼,直呼:“主公。”而让十七皇子和十九帝姬震惊的是,林靖文居然也是欠身还礼。要是在中原,上位者给平头百姓施礼,平头百姓肯定是惶恐不安,稍有地位的则是受宠若惊,但这里的人不是这样,既没有不安更没有惊喜,只是依旧恭敬地施完礼后继续干自己的活,仿佛习以为常。
皇子帝姬一脸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林靖文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只是介绍了一下美岸的律法、政策等方面,问道:“如此可算仁义?我对待这些百姓是否算得上仁义?”
十七皇子点点头,律法待民以宽,低税薄赋,百姓无劳役无征集,这样都不算仁义那大宋朝完全就是暴政了。
“那你说我有没有违背圣人之道?”
十七皇子点点头,却一又摇头道:“你对待自家百姓算得上仁义,可对那些奴隶实在是……”张了张嘴,不管一旁陆、王二人难看的脸色,还是说了出来,“残暴。你对那些奴隶实在是残暴,仁义者不为也!”
陆青城和王散狠狠地盯着十七皇子,狠不得下令把这个可恶的家伙杀掉才好,他们可不顾忌什么狗屁皇子的身份,在他们眼里,宋朝的皇子在美岸却是什么都不是。
林靖文却是不以为忤,反而哈哈大笑,道:“好,说的好,我对那些奴隶确实残暴。但是,”林靖文脸色一整,不屑地道:“那又怎么样。非中原之民皆为草芥,可以予取予求。我对那些异族再残暴又如何?只要对自家百姓仁义即可。内圣外王,而不是内王外圣。只要自家百姓安宁富足,那些异族的死活干我何事?”
陆青城大赞:“好,主公说的好,非中原之民皆为草芥,那些奴隶的死活与我等无干。”
“正是。”王散也是极为赞同,“若是招募我美岸百姓修筑城镇,花费许多银钱不说,也有伤民力。用奴隶则没这些担心,节省下来的银钱可以修建更多更好的学校、医馆、港口码头,甚至可以降低乃至减免赋税,百姓们不用修城建屋便可以参加更多更好的工作。如此,百姓获利何其大耶!只要自家百姓得利,些须奴隶的死活无关紧要。”
“你,你们……”十七皇子骇然,指着林靖文他们一时说不出话来,倒是那个小姑娘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