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皇子叫赵栻,今年不过十四岁而已,目前还没能有封号。倒是那个十九帝姬,这个才九岁的小姑娘只是个女子,怎么着也参合不到政治争斗中去,所以早早地就有了个封号:冲德,合起来就是冲德帝姬,名字目前还不知道。
从那天林靖文对他们说过那番话之后,赵栻两个就跟在了林靖文的后面,到哪儿都跟着,即使处理正式事务也不例外,不过赵栻这小子一直都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倒是那个帝姬小姑娘满严肃的,硬扯着她的哥哥学这个看那个。
很多事都是不能为外人道的,尤其是不能被一个宋朝的皇子看到。王散多次提醒林靖文将赵栻兄妹俩软禁起来或者是干脆除掉,但林靖文每次都是一口回绝,依然带着这兄妹俩处理事务,也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倒是陆青城也劝过两次见林靖文拒绝之后就若有所思地没再继续劝。
林靖文最近处理的是炼钢的事。
说起来很悲哀,林大官人虽然身为一个牛叉的穿越者,但他可不会炼什么钢铁,既没见识过钢厂的生产,也没兴趣广泛到把炼钢方法记了一大堆——他对炼钢一窍不通,只是大概知道有平炉、转炉的名字还有高碳钢、低碳钢的分类,其它的一概不知。别说是炼钢,其它的造纸、造玻璃、造香皂什么的他都不会,他又不是做这些行业的,不做这行谁还去了解这些不相干的东西?即使了解又怎么样?技术是技术,还有生产原理,有了生产原理还有生产工艺,有了工艺还有工序,工业生产不是那么容易的,那需要一连串的配套技术和设备,后世人即使是那些砖家也没几个人敢说自己对一种产品的工业生产完全熟悉的,即使熟悉也不一定做得到。
林大官人更加做不到。所以,很悲哀的,林大官人不会炼钢。
琉求也不是没有能炼钢的工匠,林靖文也命工匠们试过,不过他对这个时代的炼钢术实在不敢恭维,技术难度特别高对工匠匠艺要求极高不说,炼出的钢品质也无法保证,更加让人抓狂的是,无论是哪一种炼钢方法,无论是炒钢还是灌钢,其产量低得令人发指,只能依靠大规模生产来提高产量。炼钢,在哪个时代都是劳动密集型产业啊!可惜林大官人没有那么密集的劳动力,所以以前琉求用的钢都是从中原和扶桑买的,花费很大。
但现在不一样了,美岸人靠的就是制造贩卖铁器和兵器生活,所有的男丁里面,除了跑海经商的几乎都是铁匠,连种地都是由女子老弱担任,这些铁匠个个都能炼钢,而且产量相对来说还不低,品质尤其高,最低的都是五锻钢。
美岸人用的是炒钢和古老的百炼法结合的方法。他们先用炒钢法得到熟铁——炒钢法说是炼钢,其实炒出来的大部分是熟铁,直接炒出来的钢材很少,而且品质极低——再将生铁片和熟铁片折叠在一起反复加热锤打,使生铁中的碳充分渗透,这样才得到合格的钢。一般来说,百炼法炼出来的钢品质远远高于用其它方法炼出来的钢,只是费时比较长,尤其费人力,一块成品钢需要反复锤打几百上千次才能得到,这需要花费几天乃至个把月的工夫,完全视工匠的锤打技术和熟练度而定。
这个年代工匠们一个不好的习惯或者说传统就是,一件产品几乎完全由一名工匠独力完成,他们几乎很少考虑分工合作。比如说炼钢,一名铁匠,或者带两名学徒,从提纯铁矿石到炒钢、到锤打到切割,所有的工序都由这个铁匠和他的学徒来完成,从不经他人之手。这样做的好处是产品质量稳定、工匠技艺提高的快,坏处是费时实在太长,而且费力。
林靖文招募了自愿加入军械场的铁匠,再配上若干学徒和技艺一般的铁匠,组成一条条炼钢流水线。提纯矿石这好办,在美岸河边架上几个大水车,水车在这个时代是早就存在了的,林大官人亲自设计了粉碎机来粉碎矿石,这点只用到基础物理的小技术还难不倒他,学徒再将粉碎的矿石熔炼提纯;下一步是炒钢,炒钢的技术并不复杂,一般的铁匠知道了技术之后很快就能掌握;最后是锻打,这是关键的一步,当然由美岸铁匠亲自操刀,不过林靖文还是将锻打这一步分成了若干小步,将一些相对技艺要求较低的步骤交给一般的铁匠,关键的部分才由美岸铁匠亲自来。
炼钢流水线建立之后,加上民间自行组成的铁匠作坊,生产出来的钢材虽然还不能完全满足需要,但满足大部分需要是足够了,这还在于林靖文的一个狠招:节流。
不象后世对钢材的使用那么大手大脚,后世如果说钢刀,那是指整把刀全由钢组成,关键部位甚至是优质合金,但这个时代的钢刀就不是这样了,只是刀刃部分用钢,其它次要部位还是用的铁,所以有“好钢用到刀刃上”的说法。再比如说钢甲,这个时代的钢甲可是只有心脏、背心、脖子等部位才用钢的,其它部分全是铁,甚至是生铁。原因就是这个时代的钢材产量实在太低,全用钢的话,只怕全国的钢加起来也武装不了几万人。
林靖文以前不知道这一点,主管军械制造的韩玉容是沉浸于技术研究而不在意这些事,知道的工匠因为身份低又不敢说,结果林大官人完全是按照后世的用钢标准来用钢,钢刀用全钢打造,钢甲是上半身全钢,火炮是全钢,甚至箭矢也是全钢……狂晕,幸亏这家伙赚钱的速度不慢又会抢劫,不然早就破产了。
不过他现在是知道了,惭愧的同时下令:外卖的军械按照宋朝的标准生产,自家用的则用全钢,至于火炮这个“吃”钢大户改用生铁或者是铜,不过关键部位肯定还是用钢的。
没想到,这个命令的效果立杆见影:军械生产成本降低了一半还多,尤其是火炮,成本降低到五分之一还少,产量却提高了一倍多,毕竟钢是很难加工的。
想了半天,林靖文意识到不能再外行指挥内行了,决定把工业生产交给别人来管理,而这个人却是——
“昭容?”陆青城毫不犹豫就反对,态度极其坚决地拒绝:“不行,一个女人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我绝不答应。”
林靖文只是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径自问韩昭容:“大姐,你意下如何?”
韩昭容很是意外,不知所措地看了看陆青城,犹豫着道:“还是不要吧,会给官人丢脸的。”
“我任命你为美岸县工曹掾,赏奴隶十名、土地百亩。”林靖文不动声色地抛下了诱饵,或者说是重磅炸弹。
这个炸弹不止震得陆青城夫妇头晕目眩,赵栻兄妹更是目瞪口呆,倒是王散一点吃惊的表情都没有,只是嘀咕:“比那朵千夫长差远了,主公可是赏赐给她奴隶一百五十名、土地四百亩。”
赵栻结结巴巴地说道:“女子岂能为官?如此岂不是牝鸡司晨,纲常大乱,不可,实在不可。”
林靖文扫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道:“我又违反了哪一句圣人之言了?哪本书?哪一篇哪一句?”
陆青城眼睛瞪得贼大,青筋直跳,道:“主公若要赐属下一死但请下令,属下不敢有违,但贱内若是为官,属下颜面无存矣,望主公收回成命!”
林靖文盯着他看了半晌,叹口气,道:“枉你平日还自诩法家门徒,法家可从未反对过女子为官,不论是法家经典还是法家圣人言行都未曾反对过,你现在还说自己是法家门徒吗?”
陆青城愕然,就跟吃了一只大苍蝇似的,无言以对,只是涨红着脸。
韩昭容出来给自家官人解围,道:“二叔,奴家还是不要做什么官了,如果二叔忙不过来奴家帮忙便是,为官之说万万不可。”
林靖文摇摇头,颇是惋惜地道:“实在可惜,本来以大姐的能力,区区工曹掾一职游刃有余,日后立下功勋升官授爵也是可行的,如此,你与青城一门二爵也算是一段佳话,实在可惜。”又道:“那朵千夫长前因攻略琉求北山里(北山岛)有献土之功,我赐她奴隶百名、土地三百亩,征伐扶桑有战阵之功,再赐她奴隶五十名、土地两百亩。那朵——”
“在,听候主公差遣。”那朵一直站在人群里默不做声,听到林靖文的呼唤连忙跑了出来。
林靖文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她,道:“前日收到花莲五百里加急,花莲里(也就是镇,古代称为里)的平民与西边山中的土著起了冲突,土著无故杀我百姓多名,掠去许多钱财。现在,我命令,那朵千夫长,带着你的千人队,另外我再从孙泽的千人队中调两百朴刀兵给你,你带一千二百人去花莲征讨那些土著。你是琉求当地土族出身,对处理异民族之事有些经验,此此征讨我完全授权给你,你可以便宜行事,那些土著若可收服则纳入花莲里,若不可收服则全族诛灭以示威慑,明白否?”
“遵命,那朵定不负主公所托。”那朵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也真难为她了,难得她处事如此干练,而且深有英气,实在不弱于男儿。
林靖文点点头,道:“如果此次征讨你做的好,归来之日,我为你裂土封爵。”
满屋子的人都呆住了,一脸的不可置信,连那朵自己也呆住了。
还是林靖文的话让众人清醒过来:“那朵,你且准备一番便去吧,祝你早日凯旋。”
“喏!”那朵带着满脸的惊讶和不解走了,而孙泽等人则是惊讶中带着一丝羡慕,裂土封爵,多么吸引人的字眼。
等众人平息了一番心情,林靖文盯着陆青城看了看,再次叹息道:“谁说女子不可为官,只要有才之人,哪怕是女子我也要用上一用。那朵是林家第一个女官、女将,此次如果她能凯旋,那么以她这次的功绩加上以前的献土之功,可获封地十里,为男爵,如果她以后再立下功勋,我还会为她封子、封伯、封侯甚至是封王。”
所谓献土,是林靖文下令攻略琉求的时候那朵劝说自家族长父亲将土地、族人、地位献出,并多方联系劝说北山岛的各个部落,几乎让林靖文兵不血刃地占了北山岛,后来在安抚琉求土著的时候起了很大作用,不然林靖文只怕要大开杀戒还不一定能将琉求土著清剿干净,那时候林靖文基业初创,哪怕一点麻烦都是很大的麻烦,那朵的作为给林靖文减少了绝大部分的麻烦,所以琉求才能发展得那么快。功劳甚大,当时林靖文是没条件对那朵封赏,现在有条件了,加上出于提拔女子人才的考虑,才在这个时候对她提出封赏。
韩昭容是个人才,对匠艺有些了解但又没韩玉容那么沉迷,而且在陆家耳濡目染多年,想来管理工业制造不在话下,而工业在目前来说实在太重要了,可谓林家的根基,林靖文才不得不花上那么多心思。
众人一时都重新陷入震惊当中。
赵栻不顾身后冲德小姑娘的拉扯又跳出来,指着林靖文一副不可置信的德性大叫:“裂土封爵?林靖文你好大的胆子,你只是朝廷的一个六品小吏而已,擅自杀戮夷狄圈占土地已经很过分了,现在你居然还说什么裂土封爵?这是你能说的话吗?难道你想谋逆不成?”
“谋逆?”林靖文笑了。
陆青城他们顾不得吃惊也笑了起来,颇为玩味地看着这个所谓的十七皇子,看得这个皇子不知所措。
“谋逆嘛,我现在还没怎么想过。”林靖文摆摆手,制止了孙泽拔刀的举动,对赵栻说道:“不过,你是以什么立场来质问于我?”
“朝廷,我以朝廷的立场来问你,”赵栻再次甩月兑了他妹妹的拉扯,叫道:“你身为朝廷命官却不思为国效力,父子君臣,你对得起圣人教化吗?难道你不怕受天下人唾弃?难道你不怕朝廷大军征讨?”
林靖文对着冲德帝姬笑了笑,眼中很有几分赞许,这个小姑娘虽然年纪不大,但比她哥哥识时务多了,“小姑娘,别再拉你哥哥的衣服了,他不会听你的,用句俗话来说,他的脑袋被驴踢了,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杀他的。”
小姑娘小脸一红,松开死命拉扯赵栻衣服的小手,欠身道:“多谢大官人。”
赵栻却是大叫:“杀我也要说,朝廷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忠不孝的官吏,杀皇子这样大逆的事也说的面不改色,你的圣人书都白读了。”
一句话又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林靖文晃了晃手指,道:“第一,我从未读过你所说的圣人书,没什么白不白读或者是违背圣人教化的说法;第二,我不是儒家信徒,你所说的圣人我不承认,孔丘、孟柯两人或许是有大学问,但我又不学他们的学问,对我来说他们不过是个有学问的古人而已,不是圣人。”
“这第三嘛,我没吃过你们赵家一粒米,也没使过朝廷一文钱,赵宋对我没什么恩德……哦,以前我落魄的时候官府给过我救济,这一点就不说了,我还是受过赵宋恩惠的。”林靖文想起他刚到登州的时候收到的福利。
林靖文正色道:“不管怎么说,赵宋对林某多少是有点恩德的,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既然赵宋于我有恩,至少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想过要谋逆,但‘忠诚’二字就无从说起了,只要不抢你们赵宋的江山,杀点蛮夷算什么,抢些地盘又算什么。十七皇子,你说呢?”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一句话说得赵栻无言以对,在他从小受到的儒家教育里,天下百姓都要无条件地对朝廷对皇帝付出忠诚,他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但现在听到林靖文这个完全相悖的的论调,他张嘴就想反驳,可是人家说的又很在理,受你家一点小恩惠甚至是完全跟你赵家没有瓜葛就要对你家效忠?天下没这么个道理,他也就无从反驳起。说起来今天是他最吃瘪的一天了,听到了很多跟“圣人教化”截然相反的观念,但这些观念却又是正确的,他想反驳也没法反驳,真是郁闷。
冲德小姑娘听得眼前一亮,低头思索起来。
“好了,不说这个无聊问题了,”林靖文转身问陆青城,“青城,我再问你一次,你答不答应让大姐出任工曹掾?放心,你不答应我也不强求。”
陆青城脸色一收,犹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