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仔细观看了整个鸟枪的制作流程,最难做的就是铳管。第一步,制管。准备一根长约三十公分,直径约七毫米的圆柱体的钢芯做冷骨,先将做铳管的熟铁烧至红热,然后工匠将烧至一定温度的坯料取出,用锤把炽热的熟铁敲在钢芯外,卷成一根铁管。并在包铁的过程中不停的抽出钢芯用水冷却,防止钢芯和熟铁焊在一起。卷成的铁管厚度也要在一公分左右。这样铳管才结实,经得起连续十数次的发射。
第二步,焊接。由于三尺以上的长铳是一节节焊合的,所以焊接不好的铳很容易炸镗,工匠们把是否焊接的天衣无缝的铳管当做制铳成败的关键。如果工匠取巧,战斗中就容易炸镗造成事故。军器管事王光自豪地说:“我们浙江军器制造的质量是最过硬的。别的局子有的工匠不认真,卷成的铁筒,粗细薄厚不均,甚至用单筒卷成,举即炸损。‘戚虎’的军队对鸟铳的质量要求很严,我们浙江的工匠一点也不敢马虎。”
做出铁管再放炉中烧至白炽,同样准备一根钢芯,粗细同上,长度要长于成铳的长度。然后将已烧至红亮的铁管套在钢芯上,由主匠把铁管接口处大力的敲砸成一体,在打焊铁管同时,辅锤手还要在铁管的焊接口撒上白铜粉,铜有亲和作用,可使焊接口更结实,不至留下断层或虚焊。钢芯也随时要抽出冷却,冷却钢芯同时铁管回炉加热。最后打成的铁管就是铳管的雏型。
克里斯汀娜突然说道:“你那是三段接合作法,我们廷巴克图的兵工厂早已不用了。如果采用双层复合的方法,从技术上来说比三段接合铳科学,铳体接合更坚固,虽然这种铳管无法做出很长的鸟铳铳管,但口径可以做的比第一种鸟铳大,因而有限距离内威力也大。”
经我翻译后王光不以为然,可能是他不懂技术,却引起资深工匠的兴趣。两个老工匠丢下手中的伙计,凑了过来。
王光急忙介绍:“这就是我们浙局的两位大师傅,马宪大人、李槐大人,都是有品级的工匠大师。”
看来马宪、李槐在局子里的地位相当超然,局子领导都十分尊敬。刘显一拱手:“是双屿战后造出‘鸟嘴铳’的军工巧匠‘马李’吗?”
两个老头急忙摆手谦虚。刘显却大叫:“就是你们俩了!”吓人家一头雾水。我却明白刘总兵在说什么,他要抢了这两人去广东办他的厂子。
原来,明嘉靖二十七年(公元1548年)明军在收复被倭寇及葡萄牙人侵占的双屿(今浙江鄞县东南)战斗中,俘获了一些善于制造鸟枪的倭人及鸟枪。南人巧匠马宪、李槐,学习了制造鸟枪的方法,并在其基础上,加以研究改进,于嘉靖三十七年(公元1558年)造出了‘比西番尤为精绝’的中国第一批火绳枪一万支,称之为‘鸟嘴铳’。
马宪是个瘦瘦高高的严肃老头,突然纠正道:“破双屿之战中,同时缴获了葡萄牙和日本的火绳枪以及一批日本工匠。但当时葡萄牙人使用的火绳枪不如经过改制的日本种子岛铳。葡萄牙火枪连发六七铳就不行了,害怕内热起火,有时还会炸膛,但倭铳不妨。因为倭铳优于夷铳,所以我们以仿制日本式火绳枪为主,参照两家,造出自己的鸟嘴铳。”
克里斯汀娜插话道:“炸膛是因为铳管工艺不过关的缘故。如果采用我刚才所说的双层复合法,就不会轻易炸膛。”
胖老头李槐笑起来象一尊佛,咧开大嘴问道:“请问这位姑娘,何为双层复合法呢?我们很想请教。”
克里斯汀娜看看我。我笑着道:“技术交流嘛,都不是外人。”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们火枪制造工艺是严格保密的,各个加工环节分开,各有工匠专司其责,是以全部的制造方法不会从一个人的口里泄露出去。现在为了配合刘大人的抢人计划,我有意让克里斯汀娜稍微泄露一个环节,引起马李的兴趣。我知道大凡能工巧匠,待遇官职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但大多有强烈的研究癖,动手欲。如果与他们交流技术,引起对方的兴趣,那刘大人从外省引进人才的阴谋,基本上成功一半。
另一半是什么?
对人才应有之尊重!
克里斯汀娜大致给他们讲了讲双层复合式铳体的制法。直接在一根一米长的钢芯上裹以红铁,当第一层铁包裹好以后,在这层铳体上再裹一层,使内铳的接合口被外层铳体包裹结实形成复合体。
瘦子马宪提出怀疑的发问:“鸟铳越长威力才越大。我们为了增加鸟铳的长度,铳体都以单筒卷成,用三段焊接法也是为保证鸟铳长度。”
克里斯汀娜撇了撇好看的红唇:“那是你们弹道知识匮乏才有错误的认识。实际上鸟铳的威力在有效距离内与口径成正比,与长度关系不大。”
说的两个老头子脑门见汗,口中念念有词,一定是在计算数据,盘算推敲克里斯汀娜的理论。我见克里斯汀娜已长进到随便几句话,对明朝资深火器专家却如同当头棒喝,不错不错,有成绩,我心欣喜。克里斯汀娜聪明过人,当初就把舞步和剑术结合在一起,创造出独特的克氏剑法,经常我被打得无法招架。发现她爱研究的特性便介绍她到兵工厂调研一段时间,不想我基地又出来一位火器专家。
做铳的第三步,修整,也是最难的一道工序。鸟铳铳管做成八棱型,铳体一头粗一头细,粗的做铳月复,细的做铳口。准心照门火台都是在铳体焊接后,用同样的方法打焊上去的。准心和照门在未加工前只是两个凸起,没有作用。火台在打焊前铳体和火台上都预先钻好了传火孔,要对准传火孔的位置焊上,不可堵塞。这时鸟铳还是粗胚,工匠得重新钻出铳镗,挫出准心。受当时的工艺限制,钢芯断面不是纯圆,且芯体不直,镗内也粗糙不平,需用钻头将铳镗钻大钻光。明时代也已经有这类的钻床,用木做框架,圆形石盘做惯性轮,系上皮条后用人力拉动,使石盘带动钻头旋转。并不比我们在非洲的兵工厂用钻床逊色。不过明朝的炼钢技术不如西洋,好的钻头与挫刀等须硬钢制做的工具都采用堕子钢,钢性并不很硬,所以制造鸟铳一半的时间都是在钻铳膛,刮膛铳。听马李说,时间长达一个月。最难最累最耗时间。制铳工场的产量不高,便是受钻磨工艺的限制。福建巡抚谭纶批给俞大猷的一万支鸟枪,手笔极大,可那时也是倭患紧急,战备必需,国家才不同寻常的慷慨,一下子将几年库存给了“俞龙”。真正这一万支枪,是大量的熟练工匠咬着牙干出来的,工部也是竭尽全力。
总体看来,明军装备的鸟铳枪管用熟铁制作,底部有火孔与火药池(放引火药)相连,池上覆盖有铜盖,可以遮挡风雨,搠杖(通条)插在枪管下的木托上,用于填送弹药,枪管底部用螺栓封固,便于取开擦洗枪管。东方火枪是先造通管,再把一头堵上,西洋的是直接造一头通的管,相比较,东方的做法成本更低,性能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