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火 正文 第六章 暗室

作者 : 朝生1989

元休介捧着饭食进门,看见那个小祖宗一脸气闷坐在床上,他这几日已经是习惯了,带着笑到跟前,“吃饭了。(神座)”

童新瞥了一眼,见到一碗白饭,一小盘豆干炒青菜,还有几块熏的干巴巴的肉干,不禁满脸的厌恶,撇过头不说话。

元休介将饭食放到桌上,转回来安慰他,“我知道这几日是委屈你了,但现下不是要紧的关头么?是万万不能出纰漏的,等过了三个月,你回到家中,自然还是锦衣玉食的日子。”

童新不耐地嚷嚷,“哪里要三个月?再过十二日,与那些刺客签的契约就到期了。”

元休介站起身,慢慢变了神情。

“你是如何知道的?”

童新使眼角一瞥,大方地仰起脸,“因为就是我派人就到凤影楼签的契约。”

“你胡闹!”一向温和带笑的影手,转成激烈愤怒的神色,“你可知道暗刺是什么模样?是咬住血腥气绝不松口的兽类!”

童新许久不曾被人训斥过,也不满地起身仰头,“我当初也不知道啊,我不过是好奇作刺客的是不是真的如同传说传神,怎么料到会变成现下这样?”

“你!”元休介气绝,忍下一口气,一拉他,问:“你请来的是凤影楼的暗刺?知道究竟是哪一个么?”

“不知道。”童新大力一甩身,将手抽回来。

元休介心事重重地在床边落座,念叨着,“凤影楼的话,一般这种单人任务都是鹞组出面,但我上回碰见的两个人都不在剑技上见长,说明不是鹞组,那么是鸽组还是鹰组?”

童新一侧头,“你和那些刺客还挺熟悉?”

元休介有一点没好气,“我是作影守的,不免要与暗刺打交道,还是知道几个有名的暗刺组织。”

“那个凤影楼真的如你说的厉害么?”

元休介皱着眉,教训他,“你是没尝到厉害,等到刀子劈到眼皮前,有你腿软的时候。”

童新伸手入怀,掏出两个锃光程亮的金锭子,“你若是将那两个暗刺杀掉,我自不会少了你的赏钱。”

元休介蓦然抬头,“你这小鬼,明明一个小孩子,心地却是狠。现下是我守护你,你得听我的,我自有一套和暗刺打交道的办法,不需你关心。”

童新冷笑,“我知道,你们看似和那些刺客从事完全不同的事,其实是一脉相承,鱼要靠水,水要帮鱼,哪里肯真的与他们拼命?”

元休介气得哽住,“你这小鬼才几岁,就满口阴谋诡辩。实话与你说,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力撑过剩下的十几日,要是将对方暗刺杀掉,等于恶兽受创,只会更加疯狂地报复。”

童新吊着脸,阴沉地坐在旁边,“你是怕了,我明白,谁不想好好活着,为了别人的性命牺牲自己,这当然是傻子才会做的事。”

元休介瞄瞄他,软下心,伸臂将他揽在身侧,“我知道你从小失去双亲,都是靠着自己一人,难免心里时常惊怕,对人诸多防备。我元休介立誓,一定尽我全力保护你,就是暗刺的短匕刺到跟前,也定然先替你抵挡,不先顾自己性命,好不好?”

童新带着少许异色,转过头看着他,“这世上立誓不兑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几百年来也未曾有谁真的遭雷劈啊。”

————————————————————————————————————————

晨光熹微,淡淡清清落在小院里,映着四下竹影,稍有些清冷,薄雾伴着鸟叫,啁啁啾啾,细细浅浅。

朱颜推开门,就看见姜千站在门外,微微埋头,两眼仰瞪,直直地对着自己,且眼下有两弯青黛色的圈圈,可见昨晚没有睡好。

“你有事?”

姜千正中地点点头,“你去哪里?”

朱颜莫名其妙,“我去山里,猎几头兽类剥皮去卖。”

“我随你去。”

朱颜不时地转过头看看身边,她一脸正色,带着凝重的表情,缄默地走。

“姜千,你有话要对我说吧?”

姜千停住步,“说亦无用,说来干嘛?”

“嗯?”朱颜如堕云雾,模模脑后。

“你天天都这么过?打猎,剥皮,下山卖,晚上回家吃饭?”

朱颜点头,“对啊。”

姜千流露出一副困倦厌烦的表情,“你就不会厌么?要是我几天就烦死了。”

朱颜摇头,“我跟姜千你不同,我习惯了,就不愿意改变了。”

“哎呦哎呦我的咿?N喂,说的像个小家碧玉似的。”姜千咧着嘴嘘她。

朱颜从背后抽出轻长弓与竹箭,略显得笨拙地搭弓上箭,姜千见了,撇撇嘴,“你那是什么架势?你真的会使?”

“不太会,干妈说弓是种极有灵性的武器,不是任谁都可使用的。她说我惯常了一种势大力沉,但缺少一份飘渺灵动,用弓箭是不行了。”

“说的真真的……”姜千懒懒地瞥她,将轻长弓接过来,“不就是一张弓么?哪个猎户不会用?那么多讲究。”她从朱颜身侧箭篓子里抽出一只竹箭,在弓弦上比量,“我也不太用这玩意,要不咱们俩比划比划?”

朱颜摇头,“既然比就应该好好地比,应比划各自擅长的,才算痛快。”她放下箭篓,退后几步,右手入腰带暗囊,撤手抽出一只长匕,柄上镂刻着朱色火焰纹,曲刃有细齿。左手在身侧抹过,带出柄更小的短匕,与右手长匕合为一套子母刃,同样饰火焰纹,不过是直刃,边缘铮亮窄细的一条刃口。两手架开,分作起手式。

姜千禁不住后头步,“我就随便一句话,你还要拼命怎地?”

朱颜左右望望双匕,“不是拼命,只是随便比划。我在山上许多年。只有三娘和干妈陪我动手比划,再没有别人。我见到小千你,就很想知道山下的人身手是什么样。”

姜千暗地里心思一转,想虽然楼主大美人一心想要这个丫头,却到底不知道身手高低,是不是真的值得楼主期许。再说,她一辈子活到现在,都在一个山包上,论经验差自己远矣,也不需怕她。于是道:“那行,陪你走两招。”一边分掌摆开,脚踩八方,摆出攻势。

朱颜一怔,“你要空手入白刃?”

姜千在心里偷笑,表面上却朗声道:“你不是说要拿自己擅长的出来?我擅长的就是一双拳脚。[我搜小说网]”

“那好。”朱颜一点头,不疑有他,右手刃下一划,像条鱼霎时挺进。姜千见她来得极迅,没有立时迎击,晃身一避,闪开一隙将她让过,同时脚下突施奇袭,旋回上提,靴跟后弹出月型刃,去磕她背后。

这一招可以算是阴损了,朱颜却未慌乱,纵肘压下来,撞在月型刃身上,硬将姜千力道撞偏,跟进出肘横勒,去够她颈项。姜千被她一击敲得手心发颤,不自禁对她沉猛的力道心生忌惮,脚下换步后一掠,矮身后仰,一脚霎时高起,朱雀靴真的像只大雀鸟划翅拍击。

长匕迎击一阻,左手刃滑贴着靴底削出,右手实招,左手虚探,一时配合十分诡妙。姜千心往下沉,想着这个丫头可是从小跟着孙姨练出来的,肯定是不知轻重,我却不能不顾一切跟她豁出去,于是大叫一声停。

朱颜猛地煞住,莫名其妙问:“怎么了?”

“咱们同宗同源的,论起来你还是我干表姐呢,比划就是点到为止,咱们也该点到了。”

朱颜模模头,“那是何意?”

“点到为止就是……我还没吃早饭,饿的时候力气就会发虚,那还比划什么?”

“……也是。”朱颜似懂非懂收起子母刃,“小千你说,你们这个楼中,是不是有许多高手?”

姜千寻思一会儿,“算是吧。”

朱颜一阵兴奋,“有许多么?比起你如何?”

“我这两下子算什么?鹞组的杨东离,剑技无人出其右,可惜人缺根弦,做事情必须得有人看着。还有原先鹰组的杨西野,跟你挺相像,动起手都像是拼出老命,可惜现在不在了,说是叛逃。杨先生养子不少却没个正常的。”她随意地念念叨叨,当成解闷,转头却看见朱颜两眼发光,像两轮小太阳似的烤着。

“杨什么的,剑技很高是有多高?你能与我说说么?”朱颜渴望地望着她,姜千干咳声,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故作漫不经心道:“这个么,这怎么说啊?我带你瞧瞧去好了,东离玉皑,未曾一败,这是全楼都知道的,但是要空口白牙地给你形容,我还没那么好口才。”

“东离……玉皑……”朱颜眼巴巴地抬头,“小千,你真的能带我去瞧瞧么?”

姜千一咧嘴,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是绝没问题,咱们中午就走。”

————————————————————————————————————————

朱颜从小时候上山,到如今已经住了十年有余,在路上对这个也稀奇对那个也兴奋,一双眼睛也用不过来,左转右转个不停。

姜千一勒马,叫声停,跳下地来。朱颜抬头仰望,禁不住“哦—”地惊叹,见到一幢红楼,好像是伫立天地间的广厦,大门楼雕花精刻,飞龙舞凤的图景虽说是有点俗艳,在没开过眼的朱颜眼里,不啻于天国景象。

“这就是你们的凤影楼?”朱颜追在后头,姜千攥着腰间的玉环,一摇一甩,套头晃脑道:“不是,这是凤影赌场。”

“咱们上赌场来干嘛?”

姜千调头看看她,“你以为我们做刺客杀人,就是大刺刺开一家店铺出来么?那还不半天就招几千人来剿?”

朱颜似懂非懂望着她,“凤影楼在赌场后身?”

“其实这间是楼中产之一,表面上是赌场,实则是作掩护之用。”姜千将玉环佩到胸前,挺着胸脯走上去,立时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一脸笑意到跟前,道:“姜小姐回来了?这位就是夫人要的人?”

“没错,就是她,没你事了,你去迎你的客。”姜千刚要撩起下摆跨过门槛子,小厮一把拉过她,漾着笑道:“姜小姐,夫人交代了,要你从后门直接去找阎少。”

“嗯?”姜千不解,“不可能啊,这人还不是楼里的,后门又带不进去。”

“姜小姐,”小厮冲着她挤挤眼睛,低声道,“夫人这话都说了,你还不明白意思么?”

“什么意思啊?”姜千一眼剜过去,“死小子跟我打哑谜,信不信明天我将你相好的小香骗走?”

小厮一脸苦相,“姑女乃女乃,这都是夫人交代的,你跟我为难,那多没意思。”

姜千不做声,回头看看四处看热闹,完全没察觉这头出事的朱颜,转向小厮,“那行,不过你得跟我交个底,到底打算怎么弄?”

“跟以往一样。”

朱颜定在一张桌前,看着桌上码得整齐的骨牌,还有周围疯了般叫嚣红眼的赌客,觉得稀奇极了。蓦地一个少年贴到身侧,冷淡有礼道:“是朱颜朱姑娘么?这边请。”

朱颜看看他,又四处转转,不见姜千,问:“我是和小千一起来的,她人呢?”

少年也不看她,眼睛凝视着她下颌的位置,“姜小姐已经回楼中了,朱姑娘通过考试,自会见到她。”

“考试?”朱颜一怔,“考试是什么东西?”

“即是朱姑娘这回来此的目的。”

朱颜跟在他身后,穿过前厅与后堂相隔的挂帘,喧闹声愈来愈远,几近消失,她心里琢磨着,这个杨东离果真是不平常的高手,跟他过两招,还要经过考试才行。

到了一扇黑黝黝的木门前,少年停步,侧身恭敬道:“朱姑娘,小人只能送到此处,接下来就要靠你一人了。适才姜小姐嘱咐小人,要我转达一句,叫你慎重。”

朱颜在他繁多礼节面前就浑身不对劲,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半晌说了声“多谢。”一推门进房。

里面黑灰灰的,一片惨淡,摆着一张大铁桌,四周两排铁椅,只有一扇四寸见方的小窗嵌在墙上,与其说是会厅,不如说是囚室。

除了朱颜外,早就有几个人坐在铁椅上,当中上座的是个男子,灰衣灰冠,一身铁铅色,脸上也是垩白模样,两颧下陷,显得不健康。身后披拂着长披,烙印一样绘着一道银亮光鲜的半翅纹案。他等着朱颜落座,才缓缓开口,“在下姓祝,负责随后的考试过程与诸位评定。稍后几位会被送进几间暗室,每间暗室都有相应的考试题目,诸位不必猜测考试内容,只需随心应对就可。”

朱颜听着他的话,转头去看身边的人,左手边的是个少年,文弱颤颤的,像个羸弱书生,和自己差不多大年纪,十六七岁,虽然一身缎袍,锦带散垂着,像是富家小公子,但是颈下有一小块凹凸不平的疮疤,可见是受过磨难的。右手边是个少女,约十五岁,一身火红,像只火雀。傲气外泻的神情,拿眼尾夹了朱颜一眼,撇撇嘴不搭理她。对面则只是个小孩子,梳着包子头,一身浅缎,白白圆圆,跟个招财童子似的。

祝其升起身,几个孩子都跟着他,穿过铁门,经一段阴暗长廊走道,尽头是一扇桃木门,打开后,里面倒倏然明亮起来,一扇大窗,亮堂堂透着外头人来客往的街景。照样四张椅子摆成一圈,当中是一人,挺着圆圆的肚子,朱色袍扎束,捆得像过节祭拜的猪公。祝其升径自走到墙角站定,拿出纸笔与册子。

朱袍人也不管他,笑呵呵对着四人道:“在下是铜官,要问几个考较脑筋的小问题给诸位。”

朱颜当下一皱眉,心想着这还要考脑筋快不快呢,我不是要遭?

铜官一眼瞧见她的神色,笑笑道:“这个小姑娘是怕了?其实也没什么好怕,你心中怎么想的,如实作答就可以。我便先来问你。”

朱颜浑身立时一紧,挺直腰背道:“先生请问。”

“你瞧这里来考试的有你们四人,现下我给你三颗梨和一把刀子,要你只一刀,将这三颗梨平分给你们四人,你会如何做?”

朱颜一怔,左瞄右瞄,见那三个人都在瞅着自己,似乎同时也在苦思冥想,她顿了半晌,呐呐道:“就……就一刀捅死一个,再将梨分给活着的三个呗。”

铜官明显地一僵,抬眼看看站着的祝其升。

朱颜用眼角瞧见,身边的文弱少年,偷偷将椅子移开两寸,远离自己。

铜官又挂上笑,转向少年问:“我与你说一题,说牛家村的美人牛春花出嫁,相公是邻村的马二哥,成亲当晚,一切相安无事,到了第二日早上,牛春花却忽然失踪,只留下一件撕扯破烂的嫁衣。全村人四处搜寻,皆寻不到新娘的踪影。这时牛春花的姐姐牛春草从城里回来,见了牛春花遗留的嫁衣,忽然指着马二哥大骂不止,说他是杀害牛春花的凶手,这是怎么一回事?”

少年还算镇定地想了想道:“这个牛春花是村中有名的美人,那么牛家村的青年应当极力追求她才对,为何会任她嫁给马二哥?说明这个牛春花在村中犯了什么错误,弄得人尽皆知,一般来说都是祸及名节的问题。而邻村的马二哥不知此事,于是迎娶了牛春花,结果在成婚的当夜得知上当,一怒之下,就杀了牛春花。”

铜官点点头,“这样的说辞,倒也算合情理,但是你还未解说明白。他是如何杀的人?又将牛春花的尸首藏在何处?为何牛春草见了嫁衣,会咬定是马二哥所为?”

少年还不带开口,旁边的小孩子争着道:“应该是这样的:牛春草作为姐姐,在亲妹妹婚典上竟不露面,可见她与牛春花关系并不好。且牛春花是美人,是娇花,牛春早却只是株草,家里人一定是从小就更偏爱牛小妹,牛春草作为姐姐就会嫉妒记恨妹妹。牛春花常年在闺中不出,没有机会认识外面的人,更不要说邻村。牛春草在城里,可能作零碎活计,可能给人家做丫鬟,有更多机会接触外人,所以这个马二哥其实是牛姐姐的相好。牛春草央求马二哥假意提亲,想在成婚当夜反悔,羞辱牛春花一顿,哪知马二哥见了似水红颜,不免心动,想要与牛春花共效于飞,于是真的与她成婚。牛春草得知后羞愤欲狂,在夜里杀死了牛春花,又指责是马二哥杀的人。而马二哥因为对牛春草心怀愧疚,就默认罪状,还帮助其将尸首藏在自己家中。”

他一气说完一大段话,口干地喘着,身侧少女惊叫,“我的妈哎!你这是编故事呢?你这小小的孩子,怎么肚里肠子那么多弯弯绕呢?要我说,就是牛春草见姐姐不见了,剩的嫁衣教人大刺刺撇在家中,对马二哥恨得慌,嫌他作妹夫的保护不周全,对他信口乱骂的。”

铜官一直不发话,见朱颜默然不语,于是问她,“你说说如何,你是怎么看的?”

朱颜道:“我是不知道,这个马二哥为什么要杀自己老婆,不过我知道他是如何下手的。此事发生在乡下,乡下家家户户都会养条大犬,来看家护院。牛家的这条犬,有?症,有时会发狂。马二哥发觉了,就将生肉切片,藏在牛春花衣内,牛春花早上起来喂狗,身上的生肉味被狗嗅见,她又穿得花花绿绿的,病犬就扑上去将她咬死撕碎,吃掉了,所以尸首找不到。马二哥将剩下的嫁衣捡回来,洗净血迹和生肉味,想装作遭人劫掠奸杀的模样,但是牛春草对自己家的狗有所了解,瞧见了嫁衣就明白了事情始末,所以看穿了马二哥的伎俩。”

她将推论说完,众人都发怔发愣,旁边的少年再次悄声挪挪椅子,再远离她两寸。

铜官呵呵地笑,道:“几位的推论都颇有意思,在下的问题问完了,还请诸位到下一间暗室。”

墙边的祝其升走到中央,对四人道:“诸位请起身,咱们该去下一间房了。”

从墙面木门走出,这回没有走道,直接便是一间狭室,这次屋中没座椅,只有一只点着炭火烈烈燃烧的大鼎,烧的小屋子里热腾腾的,教人立时就冒出汗来。鼎边也站着一人,赤着上身,露出铜棕色的健壮身形,蓄着髭须,冲众人一抱拳道:“在下铁官,专管这一间暗室,在下有一个字谜,请诸位在一炷香的时间内解出。”他一伸手,两掌里露出八块方形的粗铁块,雕得粗陋,也可能是长时间磨损的。同时,他俯身将脚边的香炉点着,起身道:“香已点着,请诸位尽快解密。”

四个人互相望望,少年上前将铁块接过来,四个人凑成一圈。小孩子挨个铁块都细瞧了便,道:“上头有字,但是反的,若是有印泥或墨,就可以刷在上头,拓印出来。”

少年道:“虽然字是反的,但还是可以辨认出,我们每人拿两块,一起拼凑。”

小孩子摇摇头,“但我们却没那么些时间。”

“哎呀你们唧唧歪歪的烦不烦?”少女跺脚骂一声,“先拼拼看再说。”她取出一块铁块,凑近火光费劲地看,“是……尽屠……什么意思?”

少年也取来一块,“这块是金腾。”

小孩子又摇头,“这样根本不行,咱们须得想个聪明办法。”

朱颜一直揣着手,见他们都是一副烦恼模样,奇怪道:“先将字印到手上,再来拼呗。”

“印到手上?”少年瞥她一眼,“用什么印到手上?”

朱颜指指当中火焰腾跃的大鼎,“用火啊,将这几块放进火中,烤热后烙到手背上,就能看清正文面貌。这里有八块,正好是一人两只手。”

少年后退一步,震惊地看着她,少女则白了脸,只有小孩子点点头,“这确实是最直接简捷的办法。”

少年一咬牙下定决心,率先到了鼎前,将一块铁块丢进火焰里,少顷要取出,却不知道如何弄出来。少女上前来拔下头上两只钗子,当成铁筷,将滚烫的铁块夹出。一阵乌烟与焦味,少年有点禁不住烧灼烙烤的痛苦,从齿缝溢出一串撕扯样的痛哼,等到印出图样,他已经教冷汗湿了一层。

见他拼命至此,三人纷纷挽袖露出手臂。少女似是爱惜皮肤,在后头苦着脸哀叹,“那一团乌焦的东西烙在手上,也不知消不消得掉。”

朱颜又有点奇怪的望着她,“人的愈合能力都很强,即便是日后能看出疤痕,也瞧不清字了。”

“有疤痕还不够么?”少女瞪着她,“你就不怕疼?放在牢狱中,这可是酷刑!”

朱颜挠挠下颌,“被烙一下有很疼么?我三娘踢人才叫疼,三娘她脚底下有万钧之力,发力到极致时能把人颅骨碾裂开。”

少女看怪物一样瞪着她,再不说话。

等到几人磨磨蹭蹭将八块铁块烙完,一炷香也差不多烧尽,少年汗湿淋漓,好像随时会倒下,弱声弱气道:“快看看,是什么字。”

小孩子将几人的手背飞快地交搭排列,“有了!金鲤跃龙门,腾仙欲化飞。鳞甲尽剜落,只余屠戮身。”

朱颜两只眼往上翻着,瞪着梁顶看。

少女外头瞧瞧,“这个……怎么看都是条笨鱼么,难道是笨字?”

“快!香要燃尽了。”小孩子心急火燎的。

少年看了看,淡淡道:“鱼失金鳞,失金,是个‘铁’字么。”

香燃尽,火星熄灭,余灰散落在地。铁官拍掌,“恭喜诸位,最后关头终于猜中了。”

少年脚一软,坐倒在地上,像是随时会昏过去。少女转向墙边的祝其升,撅嘴皱眉地嘟囔:“还有什么关?可别再来一间暗室了。”

祝其升夹着册子,眯眼笑着到中间来,“你们不用愁,再没下一间了,只需通过一条走廊,所有考试就都完了。”

推开铁门,外头光亮通明,一条狭道两旁插满火柱,却有个大火圈立在路中央,成方形,够一个成年人通过。祝其升率先迈步走过,衣袂袖角好像刚刚舌忝着火苗一样,看着有几分惊险。通过火圈,后头又站了一个怪人,浑身抹着棕色油层,整个人油光滑亮的,身上盘着条大蛇,金鳞灿亮,颇显漂亮。走到跟前,他蓦一转身,少女几乎惊呼一声,原来他的鼻尖上趴着一只大蜘蛛,毛茸茸斑斓乱颤。

少女近乎忍无可忍地叫了声,“这什么玩意?”

那个人一躬身,用奇怪别扭的腔调答:“这是三彩雪蛛,长在极寒的山顶。这条是……”

“这个我知道,是黄金蟒。”朱颜笑笑,觉得倍感亲切,“炖汤很鲜,可惜腥味太难去净。”

三个人对她的异常言行已经见怪不怪了,没说什么,继续向前。在尽头的大门之前还站着一个大汉,穿一袭裹肩遮脚的长披,一身玄黑,脸膛也是常年日晒的黝黑色。

诸人到了跟前,他忽然将长披向着两旁猛一掀开,露出里面精赤的上身。

少女捂着眼惊叫一声,刚要大骂,却忽然怔住,见他胸前一道几乎腕粗的褐色巨疤,横亘胸肋间,因为皮薄肉陷,胸骨鼓凸出来。身侧的一臂也从肩下被斩断,断面萎缩发皱,皮肤好像湿了的纸,变干了后缩得皱巴巴的。

祝其升开口,“作暗刺的,每日里与人交手拼命,就难免伤痛,若是对疤痕都难以面对,不是也就无法面对自己么?”他边说着,眼光在几人脸上逡巡,落在朱颜脸上时,瞧见她还有点莫名其妙,又不羞赧,又不惊怕,好像还不明白一个赤身大汉站在这是为什么。

尽头的大门启开,里头还是一间灰暗的破屋子,好像兜了一圈又回到起点。却有好几个人坐成一排,像问讯的架势。

朱颜一眼就认出坐在中间的姜千,瞪大眼看着她,姜千冲她笑笑,却不语。

祝其升走到中间,将腋下夹着的册子递给姜千,低声道:“这回招的人还不错。”

“那是当然,我亲自去招的。”姜千接过册子,随意地翻看,看到最后,喷笑出来,靠在旁边阎郁身上。阎郁懊恼地一侧头,伸出一根指头把她推正。

那三个少年男女被人送出门,朱颜留在原地,等着姜千,至今还有点大梦未醒之感。姜千一拍她,问:“怎么样,考试有趣么?”

朱颜认真地想了想,“一轮一轮,好多项目,这里面好像有好些门道呢。”

“哪有什么门道啊,就是试试心眼多不多,脑筋快不快,不能有明显缺陷,怕水火怕蛇虫什么的都不行。”

朱颜问:“小千,我问你,现在有四个人,分三颗梨,只许出一刀,还要平分,你当初也答过这题么?”

姜千随意点点头,“考暗刺都答过这题啊。”

“那,你是如何回答的?”

“这还不简单?一刀将一颗梨从中间切开,教他们两人一个半,自己分去呗。”

朱颜有点僵住,姜千问:“你不是这么答的?”

“反正……和你差得挺远……”

姜千扬扬手里的册子,神秘笑道:“你不想看看老祝是怎么评写你的?”

“我,我可以看么?”

姜千将册子塞给她,“看呗,反正你也快要进鹰组了。”

朱颜好奇地翻开硬皮封面,里面只有几页薄纸,最上面一人叫做刘别奇,后面写着:心思活络,城府略深,好反复,恐难分。善入鸽组预备,可作文书在先。朱颜心想着,不错,这是那个个头小小的男孩子。

后面一人叫金雀,朱颜浅浅地笑,想这个女子真是人如其名。后面写着:粗枝大叶,天然未琢,心宽情挚,质必忠,亦难得。

朱颜点点头,往下是那个少年的,写着:虽历劫,志犹洁,若能当断即断,亦属栋梁之才。

再往下自然是在说自己了,朱颜却有点怔住,见名字后只有四个字:天生暗刺。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风雷火最新章节 | 风雷火全文阅读 | 风雷火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