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六年,1917年1月,入冬最大的一场雪下过后没几天,除夕就要到了,二十八柜上就放了五天大假,年后就15岁徐三从王掌柜手里接过了一个装了一块银元的红包,这可是他人生中得到的第一个大洋,那个心里乐的,甭提有多美了。[虫不知小说网]徐三还学着其他伙计的样子,用牙齿咬了咬,大拇指和食指尖夹住银元,使劲一吹,往耳朵边一放,还真的有嗡嗡的响声。
然而在北京,在国务总理府,我们的段吉祥段总理的心情却是一点都好不起来。他一身戎装正襟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两侧的长椅坐着四五个官员。一个身穿土黄色军装的将军对着段吉祥,正在那侃侃而谈。
“总理,自打冯秉坤的第十六混成旅驻进廊坊以后,我们从天津到北京的烟土买卖全被这小子派兵给截了,截了还不算,还他妈全部立刻就地销毁,我想去要都要不回来”双眼透着狡黠,正用激动的语气在汇报的正是新任直隶省省长,拱卫军司令段芝凡。“这小子再这么折腾下去,过几个月我们拿什么给弟兄们发饷啊?如今军饷缺口很大啊!”
说完段芝凡又偷偷看了看段吉祥,见面色不虞,不敢再言声,咽了下口水,等了半响,不见总理开口,又忍不住说道:“会不会是陆老三和曹老六这两王八蛋指使这小子这么干的?他们一个是这小子的舅舅一个是这小子的老师长。这两王八蛋最他妈喜欢干这没的缺德事,真他妈不和谐。”
段吉祥还是没有出声,他也正烦着了。这方世旋死后,北洋系就四分五裂了,上上下下乱七八糟,各省的赋税大多都被截留了,好点的截留一部分,混帐点的居然一个子儿也不交,其中最可恶的就是曹老六这个王八蛋,驻兵保定,威胁京畿,而且还控制了湖广这样的鱼米之乡,不向中央交税也就罢了,还非常无赖的向中央伸手要钱,给了不言谢,不给就在保定闹腾着要兵变。南方的祖大炮则天天在广州喊着护宪,要求选举新政府。妈的,江山是老子们打下来的,干你们他妈革命党屁事,投票搞民主,这不是欺负我们不得人心吗?人心是个什么东西?有枪就有人心。话又说回来了,中央的财政的确是吃紧了不只一点,上次就是被逼急了,听了段芝凡这个混蛋的馊主意,居然默许他用鸦片去筹措军饷,这饮鸠止渴的馊主意也亏他想的出来,妈的,这不毁我段吉祥清誉吗?可不这么办也不成,东洋小日本的贷款迟迟不到位,而且条件还贼多。可这武力统一,征兵要钱,武装要钱,出兵南下更是需要大笔的金钱,没钱拿什么去统一啊,真是愁死老子了。
想到这里,段吉祥左手习惯性的来回模模自己头顶,这个动作是从大光头方世旋那里开始的,随着这个标志性的动作广泛传播,到后来,军阀们无论是否北洋出身,无论是否光头,只要是到了拿主意想办法的时候,全都有样学样,集体模头。这个动作在后世的影视作品中更是被当做了军阀的标志性动作而滥用了。
一回神,眼睛却看见自己的亲信交通总长梁士安架起个二郎腿在那里一口一口悠闲的吸着香烟。仿佛事情和他无关一般。那架上去的腿还一翘一翘的。正在气头上的段吉祥顿觉怒火中伤,左脚一伸将梁士安正在那晃的腿踢下去,右手抓起将军节仗,狠命的敲这自己面前的大理石茶几。乓,乓,乓的几下乱敲,大家一下子都惊得神归本位,还没搞清楚状况了,这段吉祥就先发飙了。
“看看你梁士安,象什么样子,抽烟,打牌,喝酒玩女人,哪里还有半点老北洋的样子,站没和站象,坐没个坐象,还让老子指望靠你们这帮混蛋去统一中国,我呸,那是胡扯,那是做梦!统统都给给老子站起来。[我搜小说网]”唬得本已发愣的梁士安立刻丢掉烟头从沙发上弹了起来。面色尴尬,神情恐慌,根本不敢言声。其他人也纷纷手足无措的站了起来。
段吉祥很久没发这么大火了。索性一次发个够,他操着一口正宗的官腔又对准正站在一边偷笑的段芝凡骂开了:“你小子也不是个什么好鸟,叫你戒大烟,你戒了没?昨天他妈你又娶了房姨太太,你个混蛋,你都几房姨太太了?啊?你就不怕你裤裆里的玩意变成个绣花针啊!你看看你身上这身军装,你还像个军人吗?”
段芝凡平日里以能言善辩著称,面对突然暴起的总理,吓得他居然结巴了:“我,我……”
“我你个头,这运烟土到底是解决军饷还是给你自己抽的?忘八蛋!老子的名声全让你给毁了。中央没钱,你呢?我看富得很啊!”段吉祥越说越气,拿着将军节仗又指向另外几个人:“你,你,还有你……”
见总理真的发飙了,这些大员们无不噤若寒蝉,吓得是瑟瑟发抖,将军节仗所指,个个都避之不及,唯恐自己被总理点到名痛斥一顿。一时情急之下,财政总长宋明海和段芝凡撞到了一块.齐齐坐在了地上。场面十分滑稽,段吉祥一时半会也想不出该骂什么了,看到这个场面,只得丢下一句:“一帮废物”。将军节仗随手一扔,转身啪啪啪的上楼去了,只留下满客厅的大员们在那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由于脾气一直不好,年轻时的段吉祥吃亏不少,后来还是李鸿程给了他一个忠告,制怒。时间一久,段吉祥也养成了一个不错的习惯,但凡生气就选择回书房闭门静思,以免气急伤人。这不,一回到书房,段吉祥就安静了下来,仰卧在长藤椅上一动不动,眼睛死死的盯着天花板,回想自己为国家富强,民族独立而奋斗了大半辈子,结果几十年下来,国家却是越来越穷,越来越弱了。如此乱象让段吉祥不禁感叹:“天意啊,如此局面实非人力所能挽回。”
这时书房的门却被轻轻推开了,“总理何必如此悲观,大丈夫行事,自当用非常手段,岂可因噎废食?”这种时候敢进来且无须敲门的人不是别人,真是段吉祥的军师,号称小诸葛的徐恩明。
徐恩明,字树铮,1885年生于安徽安庆一个军官家庭。1905年保定陆军讲武堂一期参谋专业毕业,1908年赴日本留学,1910年回国后在段吉祥处任职,先后为段吉祥献十余策,段吉祥有今日,此子功不可没。为人阴狠果决,善于谋断,平日也为段氏所倚重。现任陆军次长,中将军衔。
徐恩明归国之初曾去河南投奔正在“养病”的方世旋,以谋前程。但是方世旋认为这个人性格狡黠,做事激进冲动,加上才学不凡,骄傲自大,与人相处困难,绝非可用之才。徐恩明虽然没获得方世旋的重用,但是却在方府认识了前来探视的段吉祥,两人聊得十分投机,相见恨晚。此后徐恩明就跟着段吉祥了。
方世旋称帝后,徐恩明时任陆军部作训处处长,为段吉祥谋划,包括策动段吉祥养病,冯嘉云等六名督军通电反对帝制,以及最后迫使方世旋将拱卫军交与段吉祥,委任段吉祥为国务总理,等等,一系列的动作,都有徐恩明的影子。
徐恩明也因此获得段吉祥的极度信任。整个北京都知道,段总理生气的时候,只有徐恩明敢劝,也只有徐恩明能劝。
“树铮啊,你都知道了吧?”段吉祥的火气明显消散了不少。
徐恩明点点头:“是的,总理。学生都知道了。”
段吉祥长叹一声:“那帮废物我是根本指望不上了,这些年就知道抓权抓钱抓女人,你说当年小站练兵的那股子精气神都跑到哪去了?”
可能感觉自己的话跑题了,段吉祥用两个手指敲了敲桌面:“树铮啊,对于这个冯秉坤,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徐树铮思索片刻,给总理的茶杯倒上半杯龙井:“总理,你尝尝,这可是上好的龙井,我刚让葛叔沏的。”
段吉祥难得笑了笑,端起茶杯,捻起杯盖,轻轻的呷了一口,抬头看着徐恩明道:“我知道你这个小诸葛肯定是有主意了,但说无妨。”
徐恩明这人到也乖觉,从不把话说死:“总理,冯秉坤这人是曹老六的心月复,轻易撤免会引起反对的。”
“这我怎么会不知道了,我这不正犯难吗!”段吉祥叹了口气,“树铮啊,你说该怎么办?”
徐恩明稍微一思索:“这样的一支部队放在这皇城边上本身就不是个好事情,既然他现在挡着路了,而动他一个人也不妥当,不妨把整个部队挪动挪动。而曹老六和陆老三自然是不肯的,他们直系在这里就这只部队离北京最近。这个时候,总理就可以退一步,部队不动,把人挪动挪动。至于这个旅长的位置,也给他留着。他一走,手底下的人自然就消停了。”
段吉祥眼睛一亮,放下茶杯,身子往后又轻轻一躺,缓缓的闭上了双目……
大年初五,北京,陆军部下达命令,南方叛乱迭起,兹命令第十六混成旅火速南下常德布防,并由该旅旅长冯秉坤兼任常德镇守使一职,望廉洁奉公,恪尽职守。陆军部,1917年2月1日。
冯秉坤,字焕章.民主共和国历史上的一大奇人。1882年生于安徽巢县一淮军军官家庭,其父系淮军刘铭传部铭军的将领,曾参加过诸如西征新疆,日梁战争的多次战斗。铭军解散后,闲居乡野,后因抽上鸦片,最终未满五十而终。
冯秉坤从小随母亲在舅舅陆中平家中生活,陆中平,字建章。北洋元老,排行老三,故人称陆老三。天津小站练兵时任第二标标统。因善于阴谋,为方世旋重用,一直担任内政部长掌握秘密特工机构。陆中平待冯秉坤这个外甥如亲生儿子一般,而冯秉坤亦经舅父提携,于13岁入伍,参加了小站练兵,随后又考入天津武备学堂,后又保送保定陆军讲武学堂。1911年革命爆发时,28岁的冯秉坤正任北洋第三镇第三十二巡防营管带,和二十七营管带章权等人早已秘密参加革命党,并在军中组织强军学会。革命爆发后第五天,由于东北地区局势不稳,二部被调防到离北京较近的滦州驻扎,以拱卫王室,不料两人于10月23日发动兵变,攻占滦州,通电全国,响应革命,一时间京师震动。26日,方世旋复出,立刻调曹世昆帅第三镇主力前来进攻,激战三天,冯秉坤兵败被俘。押解保定,幸舅舅多方求情,不仅没被处死,反而以少不更事得以继续任用。随后居然还调进了拱卫军任左卫第三营管带。这在当时也算一大奇事。
此后,在镇压二次革命的行动中,冯秉坤的军事才华得到良好的展现,为冯嘉云和曹世昆的欣赏,一路擢升到第三镇第十六混成旅旅长。这冯秉坤的另一大奇事是在1917年1月5日,驻扎廊坊时,经传教士刘法介绍入了基督教,并且说基督也是革命家,也是要解救劳苦大众的,这在由传统守旧官员组成的北洋军中不能不说奇怪了!加入基督教的举动也为冯秉坤博得了一个基督将军的雅号。
冯秉坤为人正直,不娶妾,不贪污,不讨好上官,这在已经腐朽堕落的北洋系中也算是个异数。换句话说,冯秉坤为人心不黑,脸不厚,固然是充满了人格魅力,但是这与时代格格不入的性格也为他后来的悲剧人生埋下了重重的伏笔。
冯秉坤在没有战争的时候从来就是不讨上头喜欢的,因为他总是断人财路。但是这小子善战,眼下这个局面,还是要依靠这类人才的。而且偶尔让上级更为头痛的是,十六混成旅上下都服他,几乎成了他的私兵,轻易还动他不得。
这常德镇守使虽然也是镇守使,可级别绝对不低,他管着澧县,桃源两个镇守使,同时还监管着辰沅道,据冯秉坤的了解,辰州还设有一个军工厂,是原来湖广总督章之洞所办,属于汉阳兵工厂的分厂。
冯秉坤虽然类似于后世的愤青,但是毕竟是舅父教养大的,毕竟是在这北洋军中混了十多年的,这官场里的魑魅魍魉,他也算是门清了。他也知道如今的中国是个什么局面。南方正在搞护法政府,护国军又变成了护法军,滇桂粤各军拥戴祖武为护法军政府的大元帅,据说还要发动北伐把北洋势力彻底的打垮,建立一个真正民主的国家。
而这北京城里也不是什么和谐之地,段总理压根就不把黎剑生这个总统放在眼里.而手中缺乏实力的黎剑生也拿段吉祥毫无办法。
段吉祥曾不止一次地说:“我是叫他(黎剑生)来签字盖章的,不是叫他压在我头上的。”态度之嚣张由此可见一斑。
这府院之间的矛盾不断升级,据说总统已经去联系外省的督军们了,正在寻求地方的支持,而总理也没闲着,积极推动国会修改宪法,改总统制为内阁制。把总统变成国家名义上的领导人。
冯秉坤前几日听舅父说起,这黎胖子当年也曾镇守湖北一方,绝不是个甘于受人摆布的角色.否则当初方世旋称帝的时候,他就不会从北京偷偷溜出去跑到武汉英租界以副总统的名义发什么反对帝制的通电了。
那么接下来的局势就明显了,这北京城肯定要乱,而且不是小乱子,眼下地方上也是暗流涌动,都在等这府院之争的结果。
冯秉坤的舅父在方世旋死后,并没有投靠素来关系不睦的段吉祥,而是选择和同乡好友冯嘉云联手组成了直系势力,一个在北,一个在南,一个在中央,一个在地方,一起对抗段吉祥。
这次府院之争,舅父在其中就扮演了重要角色,徐州方面张荣正在筹划的督军团会议就是舅父的主意。
这些政治上的烂事冯秉坤一向是没什么兴趣参合的,但是自己一路走来,靠的就是舅父的多次援手,舅父的话不能不听。眼下,舅父并不同意他移防去湖南,毕竟,北京城边,忠于直系的军队是有限的,十六混成旅更是其中最大最近的一支,一旦移防去湖南,那么在北京政府,直系的首领们说话就更加没办法给力了。段吉祥也将更加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了。
为此,内政部行文陆军部,廊坊地区,烟土走私猖獗,第十六旅查缉鸦片成效显著,不应移防,当继续驻扎。
冯秉坤也按照舅父的意思,回函陆军部,十六旅官兵多为直隶兵员,不愿南下,建议大部留驻廊坊,职只帅张之江部,即一个步兵团南下赴任即可。
这边陆老三动起来了,那边十六旅的直属上级湖广巡阅使曹老六也没闲着,他指示湖南督军赵炎武电呈中央,湖南兵祸连年,民不聊生,再加客军,难以供养,建议十六旅不要移防湖南。
段吉祥拿着三分报告,气急反笑,这帮子人啊!你还没办法治他们,个个都理由充分,底气十足.
于是陆军部批准了冯秉坤的请求,责其帅一团兵力约2000人南下任职,十六旅仍驻廊坊,军务暂由冯秉坤部团长邓宝成署理。
冯秉坤也早就厌烦了北京官场那浓郁的腐朽气,接到命令之后,连舅父家都不去了,直接带着卫士连当天就从丰台火车站坐火车南下了,而随行的一个团则由张之江负责集结工作,计划一周内调防常德。
至此,历经十月怀胎之后,常德的镇守使终于从北京生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