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王振亚的靠山之一,北京的某位常德籍议员的电报到了,马五看到了电报,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原来是教友,看来改日还需备份厚礼攀攀交情。[全文字首发]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北京,在北洋政府,议员连八大胡同的婊子都不如,指望他们探听到些什么真相,那就是笑话了。而如果马五爷和王振亚要是知道冯秉坤在廊坊的所做所为,估计此时此刻,他们就轻松不起来了。实在是,信息不对等啊!
此时的王振亚到觉得马五爷有点小题大作了,不就是查封了民利玉器铺吗?谁让马五手底下的人不开眼了,还得麻烦自己去跟妻弟关文虎,哦,也就是常德县警察局的局长打招呼先关几天。再说了,他跟马五这些地头蛇是不一样,他在常德这个地方镇守了十几年,自己是官身,而且手底下还有军队,当然如果那支只会欺负老百姓的军队也能算军队的话。但起码自己是有实力的,对于空降来的冯秉坤,他并不是很感冒。他心里还在嘀咕着,等冯秉坤调走后,自己托那位议员在北京帮自己活动活动,自己干脆当常德镇守使好了,尽管自己实际上已经是名至实归了,但是头上搁着个上级,总归行事不便。
比如说,如今新的常德镇守使已经上任了,那么自己再留在这个地方就显得不合适了,王振亚决定还是先回澧县再说,而且自己在那里才能感觉到安全。如今的常德,马上就有新镇守使的二千人马要开进来驻防,这以后还真不能忽视他。
这时马五爷还是有点担心,“王镇守,您老要走了,万一有个事情,可怎么办啊?”
王振亚满不在乎的说:“怕什么,常德这个地方,各种势力盘根错节,一个新来的镇守使还能把这天翻过来不成?”见马五还不放心,一摆手:“行了,我说五爷,你也是老江湖,真有个事情,你就先跑到澧县来,天塌下来,我顶着。咱上面有人!”正往外走了几步,王振亚又回头道:“对了,下个月,熊将军要从这个码头出货的事情,你五爷切莫忘了。这次的买卖量大,千万安排妥当了。”言罢也不待马五回话,带着卫士走了。
马五一跺脚,暗骂一句滑头。转过头挥手招来管家,暗自叮嘱几句。该防备的,还是要防备的。
那边马五爷送别王镇守,这边却是冯镇守夜会周少东。
冯秉坤自从在茶楼听了徐三那段话,就有心要结识这位到日本留过学的周少东。不料一直未能如愿,这些日子,镇守府外游荡的人有些多,冯秉坤也心知肚明,他故作不知,只是让人持了拜帖,去裕泰茶楼让人转请周少东。
送贴的是石桂友,进了茶楼门口就碰到了徐三,帖子自然是给了徐三让他转交。随后是石桂友就跑三楼喝茶听小曲去了。徐三按照规矩给了王掌柜,王掌柜一看帖子,就顺**代,让徐三把帖子送去大德寿给少东家。
大德寿药铺里,周少东接过徐三送来的帖子,一看就乐了,徐三也不多语,正要转身退出去,不料周少东突然一把叫住他:“三啊,今晚没什么事情吧,你跟我一块去镇守使府,去看看这位新来的镇守使大人吵得是那一出。茶楼你就不用回去了,待会就在这里和我一起用饭了。”
徐三躬身道:“是。”
入夜不久,周少东一行二人,步行到了镇守使门口,徐三手里捧着一礼盒,却不知道内有何物.
送上拜帖,出来迎接的居然是冯秉坤,这到让周少东吃了一惊。
“鄙人冯秉坤,久闻周少东大名,一直未能得见,今日得见,荣幸之至啊。”冯秉坤拱手迎客。
周少东回礼道:“在下周绍栋,一直未来拜会您,惭愧,惭愧。”见冯秉坤微微一楞,笑道:“绍兴之绍,栋梁之栋。小民字君如。”
冯秉坤抚掌大笑:“好一个栋梁之栋,”右手往大门一摆,“君如兄,府里请。”
徐三依着规矩把礼物放在了正厅就退了出来,冯秉坤向石桂友一点头,石桂友就陪了出去。两人实际年龄都是十五六岁,石桂友为人性格开朗,二人就挨着井边坐着聊开了,石桂友一口的河南腔,那能吹的不行,什么十一岁就跟着将军征战四方,什么杀过的人十个手指头加十个脚趾头也数不完,事情的真伪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徐三很明显的被吸引了,听完之后他象崇拜英雄一般的看着石桂友。[虫不知小说网]
“石大哥,我能和你一样当兵吗?”徐三突然问道。正在吹嘘自己在韩庄打南方革命军如何了得的石桂友虽然很不满意徐三打断了他的牛皮,但是还是很大哥般的拍了拍胸脯说:“没问题,这事我跟冯将军说说准成,包你石大哥身上了,怎么说也不能让你这声大哥白叫不是!”
正厅里周绍栋正在和冯督军交谈,双方都觉得很投机,他们可不知道外头的石桂友擅自替冯秉坤收了一个兵。
二人谈话的范围很广,从周绍栋在日本的见闻谈起。
“我是日俄战争的时候去日本仙台学医的,最开始的时候,总觉得我们这个民族比不过洋人,是因为我们的身体不行。后来我在仙台看了一段胶片,就是电影,一群中国人围观日本人杀一个中国人,据说,那是俄国的间谍。那些围观中国人很麻木,很冷漠,毫无同胞的观念,让我看着心痛,气愤。”周绍栋语气低沉“这个时候,我才明白,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病的不是身体,而是精神。”
冯秉坤听得很认真,他点点头示意周绍栋继续。“几千年的封建制度,把我们的民族都奴化了,国家,同胞,集体,这些最基本的概念,在我们同胞的身上,你根本无法找到。大家习惯于把皇帝看成国家,把政府看成国家,而无论是皇帝还是如今的政府官员,都把国家当成了自己的私产。这样的体制之下,民族何来战斗力这一说?1911武汉革命那么多年,这体制可有哪怕一丝变化?无非是赶走了一个皇帝,迎来的还是集权制度和腐朽官僚。旧的官僚还没打倒,而掌握了部分权力的昔日的革命者却变成了新官僚。除了下跪这一项被免除了之外,整个国家,没有任何变化。而且更加动荡不安。”
周绍栋喘了口气,见冯将军仍然听的很认真,又继续道:“日本人的体制其实并不比我们中国人民主,可那帮小矮子会骗,他们很会利用国民的爱国主义情绪。而且这帮小矮子每次赌博的对手都不错,不是暮气沉沉的中华,就是腐朽不堪的俄罗斯人。其实无论是甲午战争,还是日俄战争,日本的胜利并没有对基层民众的生活提供哪怕一点的改善。但是日本人却因此变得更加狂热了。我在日本的时候,很多日本政客鼓吹说征服支那。他们认为我们这个民族很劣等,不配占据这么大一片富庶的土地。”
冯秉坤的面色变得严峻起来“你觉得中日之间必有一战吗?”
周绍栋点点头“问题并不在于日本是否要打我们,而在于我们自己是强是弱。”这时他语气突然激动起来了“日本人每一天都在努力的强大自己,而我们这个所谓的天朝大国在做什么呢?官员们在贪腐,商人们唯利是图,国民们浑浑噩噩,而将军们了,个个在厉兵秣马,摩拳擦掌,都做着逐鹿天下的美梦,最可笑的是,中央政府居然向日本借款打内战,都是一帮自私自利,鼠目寸光的东西。你就拿这常德城来说,每年云贵四川有多少鸦片从这里运到各省,毒害我中华同胞。图利至此,无耻至极。而这用鸦片换来的钱呢?又被他们这些军阀用来购买武器,扩充军队,争抢地盘。吾国由此进入一个恶性循环,必将约来约弱,日本人如何对我神州不生野心,不生妄想,不生企图?”
冯秉坤大叹知己:“冯某就是在北京查毒给那帮混蛋赶到常德来的,我本以为,这天下,如周先生这般深明大义的人已经没有了,今日得见,我才知道,何为国士,何为英杰,先生是也。”
冯秉坤对周绍栋的称呼已经变成了先生:“先生,冯某不过一介武夫,常德此地情势如此复杂,远非冯某一人能治,若先生不弃,可愿意为这常德百姓,为我中华,助冯某一臂之力?”
周绍栋拱手道:“将军谬赞,周某一介书生,于国于家,皆是百无一用。昔日归国之初,我也曾效仿康梁上书前朝内阁,针砭时弊,却被邮传大臣,哦,也就是现在的工商总长徐世兴大人斥责为空谈误国,不堪大用,想来徐老大人不会无的放矢。冯将军若是要用周某,怕是要慎重些好。”
“哼,他们那帮裱糊匠到是老成谋国,硬是把前朝谋垮了”冯秉坤声调大涨:“今日中国,内忧外患,非锐意进取者救国不可,段总理虽是有心结束乱局,但是你看他用的那帮人,那帮暮气沉沉,贪婪腐朽的官僚,除了嘴巴上爱国,还有何可取之处,连一只牙刷都不能让他们保管。”
“先生,今日请你来,实在是知道先生在这常德商界的声誉后,希望先生能站出,为常德的百姓,为我中华做点事情。”冯秉坤话题一转“还望周兄不要推辞。”
周绍栋见冯秉坤说的严肃,乃拱手道:“冯将军请说,周某尽力就是。”
“先生,我等位卑权轻,所能管辖的也不过是常德一地,但是古人有云,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如今的常德,黄赌毒成灾,各种势力盘根错结,尤其是鸦片,云贵川康的鸦片都从这里出货,这里的鸦片几乎占到了中国的一半以上,毒害国人不说,这些鸦片换取的钱财还变成了各地军阀的军费,搞的举国上下不得安宁,可谓害国害民,我有心要在这常德打黑除恶,还百姓一片青天,还中华一片郎朗河山。”冯秉坤说的是铿锵有力,周绍栋听得是热血沸腾。
“冯将军,自1911共和以来,短短6年常德换了9任镇守使,在我看来,只有冯将军是真心为民,一心为公。位卑未敢忘忧国,周某不才,愿为常德百姓献此七尺之躯。”
两只大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周少东夜会冯镇守,可苦了石桂友,毕竟才十六岁的少年,这几年能经历多少事情啊?不过是把自己听说的事情加工一下吹出来,可那又能有多少呢?实在是没办法再往下吹了,总不能说自己是打响武汉革命第二枪的人吧!偏偏徐三一个劲的问石头哥,你当时还做了什么啊?最后,就在石桂友不得不冒认国贼方世旋咽气的时候自己就在场的时候,冯秉坤终于送周绍栋出来了。不能再吹了,再吹就只能是小英雄石桂友手刃大国贼方世旋了。很多年后,徐三再见石桂友的时候,当胸捶了他一拳“你小子就是个说书的。方世旋死的时候,你不会是在他家厕所里吧!”
周绍栋站在庭院中对冯秉坤拱手道:“将军留步,时间不早了,还请将军早点休息!”冯秉坤笑曰无妨.
这个时候徐三推了石桂友几下,却不见这小子开口.一急之下,居然跪倒在冯将军跟前,连磕三个响头.众人大惊,冯秉坤连忙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提了起来:‘小兄弟,你这是为何?冯某可不敢当此大礼.‘
徐三一咬牙:“请将军收下我,我要当兵.”
“你为什么要当兵了?”冯秉坤很好奇.
徐三到也直接:“我想当兵,我想像石大哥一样当和英雄好汉,这样周老五就不敢欺负我爹我妈了!”
石桂友给冯秉坤瞪了一眼,满脸通红立在一边,更不敢言声了。
冯秉坤听得一头雾水,回过身来看了看周绍栋。
周绍栋见状连忙上前:“冯将军,这周老五是我家乡的一个有名的地痞,这孩子家在村里是外来户,经常被些地痞欺负,这才进城到茶楼当了个小伙计,这孩子平日到也听话,干活卖力,做事塌实,如将军不弃,到也是个当兵的材料.”
冯秉坤到也不急着收人.他走到徐三面前,端详了一会,叹了口气道:‘孩子,这天下的穷苦人多,恶人也多,这可不是你一家的事情.这枪你得为这天下的穷苦人拿才是.‘徐三呆呆的看着将军,很显然,他还弄不清楚这么大的道理。
“徐三你大名叫什么?念过书没有?”见徐三听得似懂非懂的样子,冯秉坤又问道。
“将军,我就叫徐三,没大名,没念过书,也不认识字,但是在茶楼干了半年,数还是认识得的!”徐三老老实实的回答,到也干脆利落。
冯秉坤模了模徐三的头,这个1米6不到的小个子身上透着一股倔强,这到对了自己的脾气。“我给你取个大名吧,你不是想当英雄吗?就叫徐建业,建功立业的意思,怎样?”
石桂友连忙推了徐三一下:“还不谢谢将军赐名。”
这算是收下啦?徐建业愣愣地又要下跪,冯秉坤一把抓住他,“孩子,你现在也算是军人了,记住了,男儿膝下有黄金,除了天地父母,其他的,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跪。”
徐建业看着冯将军,差点没哭出来。
“周先生,这下又要抢你一个人了。”冯秉坤回过头来,略感歉意的说道。
“无妨,无妨,这孩子品性不错,要真在我那茶楼干一辈子跑堂,反而落了下乘!”周绍栋毕竟年近三十,话说的到也漂亮。
冯秉坤拱手到:“那么明日,就请周先生来这镇守府任职,石桂友!”
“到”石桂友连忙立正应到。
“明天,你带徐建业去找宋连长报到。”冯秉坤又一把抓住周绍栋的手臂:“来,周先生,我送送你……”
石桂友应了声是,偷偷朝徐建业树了个大拇指,你小子有种。
当晚,回到药铺,周绍栋因为还要忙禁毒大计,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对徐三说:“冯将军是个真正的将军,到了他的部队上,好好干,别给你爹妈抹黑。有什么缺的,你告诉徐二,我让帐房的曹先生给你解决罗。”徐三忙谢不迭。
到了卧房,三兄弟碰了下头,大哥到没说什么,到是徐二见了不少世面,对于弟弟去当兵很是不满:“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又说这年头的军队有几个好的,当官又有几个是好东西,你看看王振亚的军队,平日被老百姓指脊梁骨不说,死了还没抚恤。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当兵不好。
徐三自己心里早拿定了主意,也不愿意多说什么,被子蒙上头就睡。气得徐二牙痒痒!
次日一大早,石桂友就跑到了大德寿,带着徐三去镇守府。二哥孩子心性,气得不肯起床,到是大哥起来了,没别的东西,就给了徐三一个大洋,二个鸡蛋。大哥性格木呐,话不多,只是抓着弟弟的手久久不肯松开。
常德镇守府,宋连长看了看徐三,做了两项体检,在一份档案表格上如是写下:“徐建业,湖南常德人,身高160厘米,体重42公斤。”随后让司务军官发了一套军装给他,由于部队刚到常德,只有一套春秋装。
当徐三穿上这套军装的时候,他突然感觉,自己的人生和过去不一样了,心里有的,除了高兴还是高兴。
次日,常德镇守府,周绍栋一路兴冲冲的进来了,由于事先冯将军已经打过招呼,没有卫士拦阻他。直接冲到了冯秉坤的书房外,却楞住了。那书房的门上挂着一块木牌,上书五个大字“冯秉坤死了。”
“幻觉,一定是幻觉,肯定是昨晚通晚没睡赶计划而产生的幻觉”周绍栋揉了揉自己红肿的双眼,可看到的还是那五个黑色的大字。
这时,守在书房外的张文忠乐了,“周先生,别误会,我们将军有个习惯,读书的时候一般不喜欢人打扰,就在这门前立个木牌,上面就这五个字。”
“这还真是个怪人,可我现在有事情找他。”别看周绍栋平日说话斯文,一旦谈起正事来那可就真的是风风火火。
这个时候,门突然开了,冯秉坤探出个脑袋,左手夹着本书,右手顺拐出一块木牌放在原来那块牌子上,只见上书五个大字“冯秉坤活了”。
冯秉坤嘿嘿冲周绍栋一笑:“早啊,周先生……”
周绍栋彻底无语了……
读完周绍栋花了一夜时间熬出来的禁毒办法,冯秉坤最直接的感受有三,第一,自己找周绍栋这人做帮手还真的是找对人了,他的计划那叫一个详细,估计段总理身边的小诸葛还不如他。第二,这民政和军政还真的不一样,粗暴不得。第三,周绍栋这小子还真的是敬业。
看了这份报告,冯秉坤才知道,这禁毒从道义上来说,是好事,但是操作起来,难度极大,按照周绍栋的分析,常德这地界,围绕着这鸦片生意,养活了很多人,这禁毒固然是救国救民之举,但是如果操作不当,不能妥善安置这些依靠鸦片贸易生存的人,那么好事可就变成坏事了。这可是个头痛的问题,总不能全部枪毙吧!
眼下看来,还不能随便抓人,治标不治本,这事急不得。
当天下午,镇守府贴出布告,委任周绍栋为常德知事,原知事调往省城长沙。
这个告示到没引起常德各方的重视,一直以来,这个知事由于有镇守使压着,一直都是个摆设,是个放屁都不响的官。
当天的茶楼还有些人摇头晃脑的感叹:“如今世道真的变了,人心不古啊,连周少东都花钱买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