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月色铺满天地,绥安百姓消去多年的忧虑,度过十数年中最安详的中秋节后,正安稳地睡在自家温暖的床上,大街上的石头反射着月光的明亮,恍如白昼一般。徐晃步履不稳地走在石街上,右手抱着萧凤,因失血过多显得脸色苍白。他自己也不知道该逃往何处,脑中不断回响着夫人的嘱托,心中思量:“此刻应是离县衙越远越是安全,仗着自己对绥安的熟悉一时之间也不怕那恶婆子找到,先找地方整理自己伤口,待到天亮再做计较。”又见怀中萧凤不哭不闹,安静的古怪,心中大骇,暗道:“这孩子别被闷死了!”当下查看萧凤,却见萧凤呼吸均匀,竟是睡着了,只是小脸有些微凉。徐晃苦笑:“你这孩子,你爹娘今晚相继没了,你却仍然甜睡!真是不知福祸啊!”言罢抱着萧凤走进暗巷,逐渐消失在暗夜。
次日,徐晃换下一身血衣,换上一身褐色衫子,左臂袖子空荡荡的晃在半空,右手提着一只篮子,篮子罩着一块蓝布,独自走上官道。经过一夜地反复思量,心想只有钱塘薛矩能护得了萧凤,是以天刚放亮他就从绥安出发,向钱塘奔去。行了半日,忽闻篮中萧凤哭声,徐晃掀开蓝布,却见萧凤小手扯住蓝布一角哇哇大哭,徐晃大慌,连忙哄道:“小公子乖,乖,别哭了!”
官道上行人纷纷向这边望来,徐晃更是慌乱,自知自己少一臂已经够惹人注目了,还带个婴儿肯定会惹来更多人侧目,慌忙边哄着萧凤边快步离开官道。徐晃对着篮子说道:“小公子,你可千万别哭了,到时候再招来那恶婆子,你我都要没命,你爹娘和红儿的大仇谁来报?”待见萧凤仍哭声不止,又继续说道:“你可知道你义父赵大爷,那身功夫可是了不起。你以后若寻得到他,跟他学艺,不怕大仇不报!”
萧凤却是不理他的话兀自哭声不休,徐晃见萧凤听不得他的话,苦笑道:“唉,我跟你个小小的婴儿说这些做什么?只是盼你别哭了,恶婆子要来了,你我断无生理!”
徐晃嘴里边说着手臂不时晃动着篮子,盼着萧凤睡过去就不再哭闹。这一人一篮,一大一小两个声音行至一条小溪旁边,小溪有几个妇人在洗衣服,妇人们听见婴儿哭声都停下手中活计,警惕地向徐晃望来。
徐晃见妇人们一脸防备,再瞧瞧自己手中的篮子,当下恍悟,急辩道:
“我不是拐子……这是我家小公子,家中突生变故,我携我家老爷遗孤逃亡至此……”
他话没说完,篮子里的萧凤哭声又起,徐晃只得再低下头百般哄弄萧凤。溪边妇人见他神色焦急万分,脸上苍白无血,一脸疲态却无半点恶状,跟传闻中的拐子不太相同,当下面色稍缓,其中一个稍长的妇人上前说道:
“把孩子给我瞧瞧,老婆子也带过七八个孩子了,老婆子给你哄哄!”
徐晃闻言大喜,如逢大赦一般,赶忙将篮子奉上。那妇人接过篮子将萧凤取出抱在怀里,轻轻晃着,萧凤不领情般的兀自大哭不止,四肢小胳膊小腿胡乱晃动。妇人恍然,道:
“他是饿了,喏,看来是饿坏了,他多久没吃东西了?”
徐晃登时了然,原来这萧凤跟他哭了一路是要吃的啊,唉,这可真大意了,可怎么办是好,昨夜萧谦和欧阳云儿双双殒命,这孩子也自昨夜到现在没吃过东西,难怪哭得那么凶。
徐晃满眼含泪地说道:
“不瞒大娘,昨夜这孩子的父母已经遭奸人所害,孩子直到此时还没进食,也怪我是个鲁男子,想得不周全。”
说完他望向众妇人忽然眼睛一亮,说道:
“各位大嫂大娘能不能喂他一下,小人以后定当厚报!”
众妇人听到这话笑声顿起,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那年长的妇人笑道:
“你个傻后生,我们几个这么大年纪了,孩子都娶媳妇的娶媳妇嫁人的嫁人了,我们几个哪还能给这娃儿喂女乃,也罢,你且随我来,我孙子刚会走,让我媳妇儿喂喂他吧!”
徐晃闹了个大红脸,待听到她可以喂饱萧凤时,登时喜上眉梢,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连声说道:
“多谢大娘!多谢大娘!”
徐晃随那妇人来到一个山村中,山村坐落在一个山坳中,稀稀拉拉的几间屋子倒也错落有致,妇人将徐晃领到一个院子里,自己抱着萧凤进屋子里,不一会端了一碗水出来,递给徐晃,看他面色焦急的在外面等着,便笑道:
“不用担心,我媳妇自己也有个孩子,不会弄疼女圭女圭的。”
徐晃面露惭愧,急忙说道:
“小人莽撞了!大娘还请见谅!”
妇人笑道:
“没事,后生是哪里人?家里出什么事了!”
徐晃闻言不住地摇头,见那老妇人面色慈祥,心中稍稍安定,许久才缓缓说道:
“大娘可知道绥安的萧谦萧大人?”
妇人惊道:
“可是那带兵剿了贺青山白老虎的萧大人?”
徐晃眼底露出一丝痛色,慢慢点头说道:
“正是我家大人,小人名叫徐晃,本是绥安小小捕快,萧大人来之前,曾随窦坚窦大人惩戒过白氏恶奴,可怜窦大人却因此被害。那日萧大人刚到绥安,便当堂痛打了白灞手下恶奴白不宁,当夜那白灞企图像杀窦大人一般将萧大人害了,不想萧夫人是了不起的江湖侠女,将白灞打回卧虎寨。几个月后,萧大人为清贺青山匪患,便约钱塘薛大人剿了白虎寨,萧夫人也将白灞打死在寨中,然后薛大人押回白不吃及卧虎寨众匪当街斩了!可惜萧大人一家昨天夜里却被白氏余孽害了,仅余小人拼死带小公子逃出魔掌!”
徐晃只知道是白不宁将那恶婆子带来的,不知萧氏灭门另有起因。他心中记起当时除匪路上慷慨激昂,现在却是物是人非,不禁涕泪纵横,一时间悲不自禁。
妇人闻言唏嘘不已,也摇着头不住地叹气,问道:
“那屋中的女圭女圭便是萧大人的孩儿?萧大人除去匪患,我们这些山民也才能上山采茶,日子才有些起色,不想萧大人却被人害了!真是老天不开眼啊!”
徐晃胡乱抹了下眼泪,继续说道:
“我担心县内仍有危险,因此带着小公子要去投奔钱塘薛大人,谁知我是个粗人,小公子饿了却不知道!真是该死!”
妇人劝道:
“此去钱塘虽不远却也不近,你带着个小女圭女圭不好赶路。徐小哥且莫着急去钱塘,我儿子现下正在绥安卖茶,待他回来后,我让他再回去问问萧大人后事如何了再动身也不急。”
徐晃猛拍自己脑袋,叫道:
“徐晃啊徐晃,枉你追随大人这么长时间,临事却如此考虑不周全!此去钱塘,自己尚且罢了,万一小公子出个差错岂不该千刀万剐?”
当下向那妇人长身一揖,说道:
“多谢大娘提醒,小人考虑不够周全险些误事。”
那妇人见他如此,不由得爽朗一笑,说道:
“老婆子男人姓李,你喊我李大娘就可以了,等我儿子李阿牛回来,你跟他说说要问些什么事,仔细交代,阿牛虽然不识字记性却好,你说了,他定不会忘记!”
徐晃两膝跪地满眼泪光,说道:
“多谢李大娘!定是萧大人在天之灵,让小人与公子在此遇贵人!”
李大娘赶忙扶起徐晃,说道:
“想那萧大人是个亲民如子的好官,老婆子一家又蒙他恩惠,对他的孩儿岂能不理!”
徐晃正要再谢李大娘,忽闻院子外面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娘,娘,不好了,绥安萧大人被人害了!娘!”
没一会儿,一个红脸青年快步走进院子,见到李大娘和一个独臂的陌生人在一起,心生警惕,问道:
“娘,这人是什么人?”
来人正是李阿牛,李大娘扶起徐晃后,对着儿子斥道:
“阿牛,不得无礼,这位徐家小哥便是萧大人手下人。”
话未说完,徐晃便抢上前来抓住李阿牛的手,颤声问道:
“阿牛兄弟,绥安怎么了?萧大人怎么样了?”
阿牛见他不是恶人,憨厚地挠了挠头,说道:
“我听茶馆里人说,萧大人昨夜被人害了,然后今天早上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和一个红衣姑娘把萧大人埋了,听人说,那个红衣姑娘哭的可凶了,都昏了好多次!”
徐晃单手抓住阿牛,惊喜道:
“一定是赵大爷回来了,一定是他把红儿救了,可为什么没救了大人跟夫人救了呢,为什么?为什么?”
徐晃虽只剩一只手臂,却也拽地阿牛不停地摇晃,阿牛定了定被摇得乱晃的身体,按住徐晃说道:
“这位兄弟为什么自己不回去看看呢!现在绥安城里可是传地沸沸扬扬,有说是白氏余匪杀的,有说是恶鬼欺了好人家,还有说萧大人藏有卧虎山的宝贝所以被飞贼害了!总之,兄弟还是自己回去看看吧!”
徐晃连连点头:
“好好!烦劳李大娘把小公子抱出来吧!我回去绥安找赵大爷和红儿!”
李大娘见他面色焦急,便说道:
“你若信得过婆子,就将萧大人的公子放在婆子这里,婆子儿媳妇还可以照料些。你自己赶回去找人,若找得到再回婆子这里将孩子接走,怎样?”
徐晃微一沉吟,心知自己着急赶路,将萧凤带在身边颇为不便,权且将萧凤留在此地,到时候与红儿会和后再回来接,当下跪倒在地砰砰磕了几个头,说道:
“那劳烦李大娘照顾我家小公子,徐晃去去便回!”
说完,奔出院子,李大娘望着他急急远去的身影,赞道:
“当真是个忠肝义胆的人!”
却说徐晃赶回绥安,绥安大街上一片缟素,四处可以听见哭声,当下心中暗道:“想是赵大爷回来将那恶婆子打跑了!”心中想着,脚下不停直奔县衙,县衙里也是一片缟素,衙役们跪在堂下痛哭。
徐晃拎起以前一起当班的虎子,问道:
“萧大人在何处?是生是死?”
小虎子瞧清来人,抹了把眼泪,说道:
“徐大哥,你到哪去了?萧大人出事了……他被人害了!”
徐晃右手使劲一抓,揪住他的衣襟,大声喝问道:
“萧大人埋在哪里了?红儿和赵大爷呢?”
小虎子鼻管里流出一道清鼻涕,愣愣地说道:
“埋在贺青山脚下了,赵大爷嫌我们蠢笨,不让我们去那里祭拜,我们只好在这里哭……徐大哥?你要去哪?”
话没说完,徐晃已经飞奔出县衙,小虎子这此猛然了悟刚刚徐晃有哪里不对,他的左臂不见了!
徐晃自县衙赶到贺青山下,就看见山坳处有两棵粗壮的梧桐树,梧桐树旁边起了座新坟。坟前两人,一人坐在坟前独自喝闷酒,另一个红衣女子哭倒坟上,正是赵一横和红儿。
赵一横见他前来,丢下酒葫芦抓起徐晃喝问道:
“凤儿呢?”
红儿听见声音也回过头来叫道:
“徐大哥!”
徐晃被赵一横举在半空,说不得半句话,只是不停的咳嗽。红儿急忙说道:
“赵大爷快放手啊,徐大哥要憋死了!”
赵一横将徐晃往地上一扔,哼声道:
“说!说不清楚,我一样弄死你!”
红儿上前帮徐晃顺了顺气,瞧见他空荡荡的袖口,失口惊道:
“徐大哥你的左臂呢!?”
徐晃深吸了口气,才说道:
“没事,不过是被白不宁砍了刀,赵大爷,小公子现在安然无恙,正在一个农户家中!”
赵一横拧着的眉毛终于稍微舒缓,拉起徐晃,歉然说道:
“徐兄弟,刚才多有得罪,马上带我去见凤儿!”
徐晃点头,见了赵一横身后的新坟,眼眶一红,说道:
“容我给大人磕几个头!”
言罢,徐晃撩起衣袍跪在萧谦坟前,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砰砰有声。
赵一横望着萧谦夫妇的墓,凄怆地说道:
“二妹,三弟,你们稍待片刻,大哥去带凤儿过来!”
说完,拎起徐晃飞身而去,红儿见他越奔行如风,急忙叫道:
“赵大爷等下,我也去!”她说着话慌忙起身,也飞身跟上。
徐晃这次来到山村比上次来要快很多,却见山村中尸体遍布,三人心中等时慌乱,徐晃急忙带领二人来到李大娘家中,却见李大娘和李阿牛倒在院中,李大娘旁边一个婴儿满身是血。
徐晃看清婴儿的小衣服后,如遭雷劈,抢上前去抱起婴儿叫道:
“小公子!小公子!”
赵一横快步将婴儿抢在手中,这下手之人也太过歹毒,竟一掌将婴儿的脸打烂,模样也认不得了。赵一横强忍住心中悲愤在染血的小衣服中翻找,他心存的那一丝希望,在手指碰到一块玉石时瞬间破灭,不禁仰天悲呼:
“贼婆子,我赵一横天涯海角不会饶过你!”
红儿早已瘫软在地,徐晃将她搀扶在处大石上坐下,自己跪倒在赵一横面前抽着自己的脸,哭道:
“赵大爷,若我先前带小公子一起回去,小公子就不会……您一掌拍死我吧!”
赵一横默然许久,好一会才漠然说道:
“一切随你,我去将凤儿送到他父母那里!”
话到这里语气一顿,又说道:
“往后每年中秋我会去祭拜他们!有事可在那时寻我,我去了!”
说完他身形一展,如一只大鸟般飞出山坳。徐晃将红儿扶进屋内,然后自己回身到屋子后面挖坑,待将李大娘和李阿牛放入坑中,却独独不见了李阿牛的媳妇的尸体,寻遍了院子和屋内却是仍是寻不见。徐晃心中纳罕,又沿着自己初次进村的小径慢慢寻来,路上有些凌乱的脚印,一块玉佩躺在泥泞中,上面雕着的却是似凤非凤,雕工精致,一眼便可看出这不是寻常人家的东西,喃喃自语道:
“这玉显然不是寻常百姓的,是小公子的吗?我且给红儿瞧瞧!”他转身之际忽见小溪旁边一个少妇扑倒在地,急忙上前翻过她的身子,正是帮小公子喂过女乃的李家媳妇,当下将尸体抱至屋后,放入坑中,仔细安葬。
徐晃又将玉带给屋内的红儿看,红儿方自悲痛中转醒,看见玉佩悲声又起,失声哭道:
“这是雷大娘子送给小公子的玉佩,我听姑爷说过这上面雕的是凰,与赵大爷拿走的那块是一对!怎么在徐大哥手上?”
徐晃微微摇头,说道:
“这是我在路上寻到的,就在这家李大娘儿媳妇尸体附近找到的,我看这玉做工精致,雕刻栩栩如生,便拿来问你,不想竟真是小公子之物。”
红儿纳罕道:
“怎么会在她身边?”
徐晃摇了摇头,说道:
“不知道,可能是山里人没见过玉佩,一时喜爱收了起来。我先去把李大娘一家人葬了吧,先前来这里颇受他们照顾,没想到……唉。”
他说完之后,便来到屋后将李大娘一家埋了,又将山村中其他人也埋了。徐晃新失一臂,又经过这番劳作,早已是吃不消,待到将人全部埋了,心里松了口气,身子却吃不消,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
徐晃再醒来时已是三天以后了,之前红儿将他带回到贺青山下,就在萧谦夫妇的坟旁,红儿请人在坟前盖起间茅屋,两人便暂住于此。红儿待徐晃醒了,说起那日县衙的事。原来,那日欧阳云儿让红儿去请徐晃赏月,红儿却半路遇袭,被那疤面妇人与白不宁擒住。疤面妇人逼问欧阳云儿与凤翔谷的关系,红儿虽不知其中缘故,却晓得谷中规矩,谷中人若离谷,便不得以谷中人自称,也不得向外人道及谷中之事,是以抵死不说。那疤面妇人不能如意,便在红儿身上使了些手段,红儿最后经受不住,昏死过去。待她醒来只见到怒气勃发的赵一横,从赵一横满带怒气的话中知道小姐姑爷已经被害,而那疤面妇人与赵一横功夫不相上下,最后赵一横惦念萧谦夫妇没去追她,让她逃掉了。
红儿得知萧谦夫妇的亡故后,心中悲不自禁,哭昏数次,此时想起仍啜泣不已。徐晃到底是个男子,强自压住悲戚,劝道:
“如今大人和夫人已然故去,我等为人仆奴,徒自伤心已是无益,不如定下计策来如何替大人夫人报仇。”
红儿只管闷头痛哭,听他如此说,忍住抽泣,问道:
“徐大哥以为该如何?”
徐晃沉吟道:
“如今赵大爷已经出去寻找那疤面妇人,以你我的功夫便是遇上也不是那妇人的对手!最糟糕的是我们至今不知道这妇人到底是何人。不如这样,你我分头查探此人的底细,一有结果便通知赵大爷。”
红儿年纪尚轻,听到这么说两道细眉拧住,细想片刻,说道:
“听赵大爷说这疤面妇人似是与小姐有极大地仇怨,好像与谷中有些关联,我且回谷中向夫人探问。徐大哥,你便在此等我和赵大爷的消息如何?”
徐晃点头说道:
“这样也好,我便在此地为大人守墓!”
红儿抬起脸,将脸上泪痕抹净,说道:
“事宜急不宜迟,我这就去,徐大哥,后会有期!”言罢,飞出茅屋,不多时便消失在夜色中。
泉州风雷山庄,一个周身火红衣裙的少妇抱着一个嚎哭的婴儿疾步奔入山庄后院,口中不停地喊着:
“小嫂子?小嫂子可在?快出来啊!”
一个身着儒衫的中年人挡住她的去路,摇着折扇笑道:
“嫂子就是嫂子,加个小字就不是嫂子了?真是没大没小外加没姑娘模样,难怪赵一横不要你!”
那少妇伸手推开他,嚷道:
“让开,让开,没工夫搭理你!小嫂子?啊,小嫂子,你终于出来了!”
只见由室内走出一个的妇人,瞧着甚是年轻,面容姣好,温婉可人。那妇人见了来人,笑道:
“江湖传言雷娘子行事雷厉风行,我要是再不出来,我这相公和这房门怕是要留不住了!”
这红衣少妇正是雷娘子,男子便是风公子风函雪,一旁的是风公子的妻子顾湘萍。雷娘子将手中婴儿一把塞到顾湘萍怀中,急急忙忙地说道:
“我儿子饿,小嫂子帮我喂下!”
风函雪和顾湘萍皆是一脸好奇:
“你哪里来的儿子,半年前你出门也没大肚子啊!”
雷娘子闻言,俏脸微红,啐道:
“不是我生的,路上捡的!我去绥安寻那该死的赵一横,路过一个山村,山村中尸体遍布,好不凄惨,好多婴儿也被杀死了,亏我还是见惯死人的江湖人,那场面还是让我心底发寒。正要离开时,忽然听见村外有人呼救,等我赶过去,就见一个年轻的妇人抱着一个婴儿正在拼命地跑,后面有个蒙面的婆子直追而上,一掌将年轻的妇人打在地上,那年轻的妇人倒地便不动了,我急忙赶将上去拦住那恶婆子的第二掌,又与那婆子拆了几招,发现这婆子武功端的是了得,掌力隐隐生寒,以我的功夫,百招之内我或许能与之周旋,百招之后即使不死也要身受重伤,我心知此事难了。谁知斗到三四十招时那婆子忽的一声惊呼转身而去,我心中纳罕,明明我在苦撑,她怎么走了,虽然奇怪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回身查看那母子,那个年轻的妇人早已气绝,怀中婴儿却兀自甜睡,我心中暗叹,他的父母俱死了,他却浑然不知,兀自甜睡,在梦中是否在想着娘亲。想他一个孤零零的婴儿若丢在这里难免被饿狼叼走,我知道小嫂子刚生下铃儿,定是怕小铃儿一人孤单的,所以我就给她找了伴儿来!”
她说完盯着顾湘萍,一双妙目连连眨动,希望顾湘萍能为自己说一两句好话。风公子见状笑道:
“明明你自己喜爱这个孩子,却找萍儿来做挡箭牌!”
雷娘子不以为意,陪笑道:
“我哪敢啊,小嫂子是你心头肉呢!”
顾湘萍仔细端详着怀中婴儿,奇道:
“这孩子虽一身破旧的衣服,却是粉雕玉琢,模样可爱啊,风哥,我们收他做儿子如何?”
雷娘子闻言大呼不妥:
“不行,这是我儿子,你们怎么好抢我儿子!”
言罢就要上来抢,风公子纸扇一横将妹子挡在门前,坏笑道:
“你要儿子不去找赵一横,来管我们要什么?萍儿将咱们儿子抱回屋内!”
雷娘子眼见顾湘萍将婴儿抱回屋内,却不得跟进,一边与风涵雪拆招一边大声嚷道:
“你们强盗啊!还我儿子来!”
风公子手上招数不停,一柄折扇将门堵了个结结实实,口中却笑道:
“就你这风风火火的性子,那赵一横不躲你才怪,倒也奇了,我记得你小时候是个很乖巧姑娘,怎么学艺回来就变了一个人。”
雷娘子闻言登时气软,喃喃自语般说道:
“他就是不喜欢唯唯诺诺的小女子,我才变的!”
风公子笑道:
“你说什么?我看你本来就这性子,关人家赵一横什么事。不要着急,萍儿带孩子喂女乃去了,孩子怕是饿坏了!你等会再进去。”
雷娘子奇道:
“她喂女乃,怕我看见吗?”
说完趁风公子愣住的时候,从他一旁钻了进去,见自家侄女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她快步上前一把抱起,滴溜溜转了几个圈,惹得怀中孩子咯咯直笑,雷娘子乐道:
“还是我家小铃儿好!”
正在给孩子喂女乃的顾湘萍闻言哭笑不得:
“你这姑姑真是没个样子,以后我的铃儿要是如你一般,我们风雷山庄怕是要鸡飞狗跳了!”
顾湘萍要小雷娘子数岁,两人原本相识,一直以姐妹相称,后来顾湘萍嫁与风公子,雷娘子也心知再叫妹妹便不合适,又不肯叫嫂子,便在嫂子前面加了个“小”字,顾湘萍却一直喊雷娘子姐姐。风公子几次更正无果便随她们去了。
雷娘子听了此话,笑得花枝乱颤,道:
“那也不错啊,咱风雷山庄出了雷娘子,后面出了个风娘子,岂非江湖上一大奇观!”
顾湘萍闻言连连摇手,笑道:
“我可不要铃儿学你,铃儿要跟他爹学诗书,跟我学女红,将来嫁一个品行端谨的人就好,江湖上的打打杀杀还是离她远点好!”
雷娘子见她中规中矩,仿佛一个朱门高第的夫人,失口笑道:
“记得当年和我一起夜挑长江恶蛟寨,你这凌波仙子却是意气风发,锐不可当啊!”
顾湘萍忆起以前旧事,眼底流出微微光彩,口中却说道:
“那是以前姑娘家胡闹,自打进了风雷山庄,你可见我动过剑?”
雷娘子忽然大呼:
“难不成,哥哥把你功夫废了?”
她作势便要出去找风公子理论,却见风公子自外面进来,面色不豫地斥道:
“你这贼丫头休要栽赃!”
雷娘子当下笑而不语,顾湘萍见丈夫进来便说道:
“风哥,你来得刚好,给这孩子取个名字吧!”
风公子微作沉吟,徐徐说道:
“此子初经大变可谓否极,全家人都遇害只有他被救出便是泰来,我愿他一生顺遂,平安无灾。卦曰:泰,小往大来,吉亨。便给他取名泰,冠我风氏,叫风泰如何?”
雷娘子在一旁叫道:
“叫什么都好,就是别抢我儿子!”
风公子微微笑道:
“你原也姓风的,不亏,不亏!”
原来这雷娘子师从雁荡山顽石老人雷恒,这雷恒一生孤苦,自雷娘子拜入门下后对她喜爱异常,雷娘子便禀明兄长,不用本来姓氏,拜雷恒做义父,下山以后便以雷娘子自称,江湖人只知风雷山庄,却少有人知道这风雷二字的来历。
寒暑相交,日月轮换,风泰已经在风雷山庄待了九个多春秋。这一日,山庄有人来访,风公子在前厅相迎,风泰与风铃少了人督导功课便到后山放纸鸢,时值三月正是草长莺飞之际,两人牵着线在山上玩得不亦乐乎,不知是风大还是小孩子扯得急了,纸鸢忽然断了线,飘飘摇摇向远方飞去,不一会儿挂在一棵树上,两人气喘吁吁地赶上,站在树下望着树上的纸鸢商量着如何是好。
风铃摩拳擦掌,得意地说道:
“我前几日跟姑姑偷学的几手轻功,这会刚好用的到,瞧我的!”
说完也不等风泰说话,她两脚一跺地,娇小的身子突地腾空而起,将要落下之时,却见风铃左脚点右脚又陡然升高几尺,眼见就要抓住树枝,气力却泄了,人也掉了下来。
风泰赶忙上前接住,口中斥道:
“你真个莽撞,万一跌到,给娘亲知道,你我又不知几时能来这后山玩耍了!更别说跟姑姑偷学功夫了,你瞧我去摘下来,你安生在下面呆着!”
风泰将风铃放下,打量着大树,围着转了几圈,忽然话也不说转身就去,风铃奇怪,追着他嚷道:
“风泰!你不要纸鸢了?你要到哪里去?哎,等我下嘛!”
风泰人急急地往前走,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等我一会,我马上回来。”
说完他走地更急,风铃追不上他,心急却也无奈,只得等在树下,平日两人顽劣,除了顾湘萍谁也不怕,这风铃更是唯风泰马首是瞻,三天两日的惹祸。
不一会风泰匆匆回来,手中还握着一根竹竿,风铃打量着竹竿讶道:
“这竹竿也不够长啊,咦,这不是娘院子里的湘妃斑竹吗?你居然……”
风泰赶忙捂住风铃的嘴,斥道:
“你想招来多少人啊?这么大声音!”
说完,他掂量着竹竿,手执竹竿一端,退后几步,然后向大树猛然冲去,待到大树下,风泰手中竹竿前端点地,手紧紧握住另一端,竹竿被压弯,而风泰人则嗖的腾空而起,飞身踏上树干,然后脚下用力翻身一旋飞向纸鸢,眼见纸鸢就在近前时,他如同风铃一般左脚踏右脚,又升高数尺抬手将纸鸢摘下,而后旋身如枯叶般落于树下。
忽听不远处有人笑道:
“就你这小鬼点子多!”
树下两个小孩看清来人,四只眼睛顿时大亮:
“姑姑今年回来得早啊!追到赵叔叔了没?”
雷娘子来到近前,一手一个将他们抱住,故作怒色,沉声道:
“你们两个小鬼也来消遣姑姑?可是皮痒了?”
说完她双手一抛将两个小鬼嗖的一下甩向空中,风泰还紧咬着牙关强自镇定,风铃却是吓了一跳,口中又是哭又是叫:
“风泰,泰哥哥救我……”
雷娘子见状咯咯直笑:
“就知道你泰哥哥,可有记起我这姑姑?”
说完,雷娘子腾身而起,左手接住风铃,脚下如方才风铃风泰一般左右轻点斜飞到风泰旁边将风泰接住,然后将两人放在地上。
风铃双脚一沾地猛然间放声大哭:
“姑姑坏,每次都欺负我!我去找爹来!”
雷娘子连忙扯住她,哄道:
“好铃儿,好铃儿,别去喊你爹,姑姑给你糖葫芦吃。”
说完自怀中掏出用纸包住的糖葫芦,递给两个小孩子。两个小孩子均知雷娘子最怕风函雪,若给风函雪知道雷娘子回家了,定然不会让她再出去了。两个孩子此刻得了好处便就树下坐着吃起来,听雷娘子讲江湖趣事。
待雷娘子讲完故事,忽然见风泰将手中糖葫芦作暗器一般投向树顶,恰巧落在刚刚纸鸢的位置,然后自己双脚一踏大树盘错的根结,身子陡然拔高丈余,不待身形又缓便左脚点右脚,须臾右脚点左脚,不一会便站在刚刚纸鸢的位置上,拾起糖葫芦坐在树枝上慢慢吃起来。
雷娘子对树上的风泰笑骂道:
“就你个鬼灵精晓得偷学,还学不精!”
风铃却见刚刚还要借力上树的风泰,现在竟直接飞了上去,心下不服,扯住雷娘子衣袖嚷道:
“姑姑你偏心,都不教我!我去跟爹说!”
说话间她作势要走,却被雷娘子拎了回来也笑骂道:
“功夫没学到家,阴谋诡计却学了个十成十!你几时看我偷教泰儿了,是你自己刚刚不好好学,只顾大声叫嚷,却来怪我?”
风铃闻言才记起刚刚姑姑丢自己到空中的事,原来是为了让自己学功夫啊,刚刚两人摘纸鸢的事姑姑肯定看全了,这才出来教自己和风泰轻功,不想自己一时害怕只顾叫嚷,闭着眼睛什么也没瞧见。她想通这一节,当下摇着雷娘子的手臂嚷道:
“不行,姑姑再丢我次,这次我定会仔细瞧了,姑姑!”
雷娘子双手捏着风铃的小脸,笑道:
“这法子原就是急中生智,人往往在身处险境的时候才能摒弃杂念,却只能用一次,用过了,就不好用了,我来说给你诀窍,要看你领悟了。踏月寻风原本是上乘轻功,若没深厚的内力是十分难办到的,姑姑的法子却是小时候练功偷懒想出来的,小时候师父督练功夫,每月考校内力,师父考校的法子也是分简单,便是将我放入一个由光滑的石头砌成的深坑,每次师父放下的深度,我恰巧能凭借一个月的内力修为可以跳出去,我小时候贪玩,耽误了练功,自然跳不上来,我心里想整整一晚要被关在下面,肯定难受死了,夜里老鼠啊,蚊子啊,什么都有,还有蛇呢!当晚我不敢睡觉便拿出白天捉到的蝈蝈,逗它玩耍,害怕的心思才稍稍减退。忽然发现这蝈蝈的双脚交错摩擦翅膀,竟能发出声音,心中惊叹原来这蝈蝈的声音是这么来的啊,我还以为是嘴里叫的呢,正恍惚间,这蝈蝈居然自我眼前飞了出去,我赶忙飞身去捉它,心中却仍想着方才它双脚摩擦翅膀的样子,自己的脚也不自觉地互相交缠,在尚未发觉时陡然升高数尺眼见就要月兑出石坑,却又落回了去,我自己心中纳罕,倒不是懊恼没出去,是心想以自己的内功修为是没可能跳那么高的,于是自己忘记石坑中的蛇鼠,专心回想刚刚那一跃之力自哪里来的,反复试过数次后才知道是自己左右双脚互踏之功,但却有些不足之处。这人呐,一旦有了自己好奇又十分感兴趣的事,便会忘掉所有的其他事,安心地思考,后来我发现,如果不待身体飞腾之势稍缓便交错双脚互踏,便有月兑困之机,再加上舒展的双臂辅以内力,定能跳出这石坑!那天当我站在师父面前的时候,师父也大大吃了一惊呢,我师兄赵一横的内力比我深厚得多,轻功上我却能与他一较高下,便是受惠于当日石坑之困,当然这其中又有我数十年的修炼改进。铃儿丫头可听明白我方才话中的意思?”
风铃一知半解,犹自问道:
“那你的蝈蝈呢?可有抓到?”
雷娘子见她如此木讷,大摇其头,叹道:
“你这憨丫头,几时才受教,唉,我先去找你娘亲,你在这里与泰儿好好玩耍,小心别跌伤了!”
风铃和树上的风泰闻言大急,连忙说道:
“姑姑千万别与娘说我们在这里!”
雷娘子笑着摆摆手,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
风铃看见雷娘子走远,来到树下,默想着姑姑的话,学着风泰的样子,娇小的身子几下晃动,也飞上树端,与风泰坐在一起,虽不及风泰来得飘逸,却也到了树顶。
风泰见她如此,不由得叹道:
“都道你是个憨丫头,只有我知道你鬼得很呢!”
风铃菱舌微吐,娇笑道:
“再鬼也不及泰哥哥一半啊!”
两人在树顶咯咯笑做一团。
不提风泰在树顶疯玩,单说雷娘子来到顾湘萍房内,见顾湘萍正在为两个孩子缝制衣裳,遂笑道:
“风雷山庄这么大,难道非要主母自己缝衣服吗?”
顾湘萍不用抬头也知道是雷娘子来了,当下说道:
“姐姐,怎么才三月间就回来了,赵大爷可有一起回来?”
雷娘子闻言一阵泄气,有气无力地嘟囔道:
“也不知道怎么了,打几年前,我怎么也追不上他了,我这几年也没搁下功夫,却是越来越不如他,才见他面就被他跑掉了,这事想起来委实窝囊的很。”
说完,她整个人仆倒床上,若有若无地续道:
“当年,我师父有意将我嫁给他,我们也定过亲了,谁知他竟然在成亲的前一天逃下山去,我自觉不愧他啊,百思不得其解,去问师父,师父也不知所为何事,于是我连夜赶下山去寻他,谁知只要我在的地方他就不在,他在的地方我追去他又跑掉了。十数年来,我们二人追追跑跑年纪越来越大了,他反倒更难追到了,难道非要雷娘子另嫁别人他就不跑了,该死的赵一横,我一心一意地待他,他却总给我脸色看。十年前,我在绥安见到一对夫妻,这对夫妻与赵一横关系颇好,本想到那对夫妻那里等赵一横,心想总有一天能见到他,可是老天不长眼,那么好的一对夫妻却被人害了,就在我将小风泰送回家再去探他们时,再也找不到了,后来知道是被人害了,我本想替这对夫妻报仇的,可是那守墓的断臂汉子也说不清仇家的模样,只得干着急,可怜那对夫妻的小儿子,才来世间没多久便又走了,想来若不是被害现在也与铃儿、泰儿一般大了,可怜的孩子,唉……”嘴里嘟囔着,不知不觉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