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先生传 正文 第五章(下)江湖喋血几人回

作者 : 秃笔山人

林灵噩林风所处的山洞虽然距开云寺不远,但想到开云寺去却要先出得山才能到得了进寺的路,林灵噩不能施展武功,一行三人走地并不十分快,那霍藏舟面色凝重,眉头紧蹙,林灵噩知道他担心女儿,便道:“霍帮主不妨先去救霍小姐出来,然后再与圆智周旋,晚辈就在此等候吧。”说完便于一旁坐下,霍藏舟也不客气,道:“那在下先走了,救人之后定当讨得解药相赠。”说完便要走,林灵噩赶忙拦住道:“霍帮主不妨带我这小兄弟一同去,他为人机警,又识得霍小姐所困之所,定能有所帮助。”林风于他相助之情颇为感激,便赶上前双手抱拳道:“但凭霍帮主吩咐。”霍藏舟瞧他年纪幼小,神色却颇为严肃,笑道:“那多谢小兄弟了!”说完提起林风,运起真气,大袖往后一摆身子陡然往前奔出数丈,不一会便消失于林灵噩眼前,林灵噩叹道:“初入江湖还道自己武功了得,不想这才不过一月便遇到两大高手,此人的内力武功怕不在那泉州汉子之下。”

却说林风领霍藏舟来到寺中,霍藏舟轻功甚为了得,白日进得寺中竟无一人发现。林风依着前几日被带到石室的路,不久便带霍藏舟来到石室附近,只见石室外有两个僧人看守,霍藏舟手中捏起两块石子,作铁菩提一般打出,林风遥遥望见那两名僧人软软倒下,没半点声息。霍藏舟提着林风来到石室门口一掌将门劈开,见里面躺着几个人,正是焦鲁二人和霍闻蝉。霍闻蝉乍见父亲,欢呼道:“爹爹!”却站不起身,仍软软倒地,霍藏舟急忙上前察看,再瞧焦鲁二人神色便知三人都中了毒。焦鲁二人一脸惭色,道:“属下等给青莲帮丢人了。”霍藏舟给每人喂下醍醐丹,众人方能自由活动。霍闻蝉见林风竟随父亲一同来了,知是已然月兑难,上前抓住林风的双肩道:“小林风,林灵噩呢?”林风道:“大哥已无性命之忧。”霍闻蝉闻言重重地舒了口气道:“没事便好。”说完回头瞪了焦达一眼,自是嗔怪他不救林灵噩。焦达装作没看见,向霍藏舟道:“帮主,那圆通可是帮中弟子?”霍藏舟颔首道:“恩,十几年前,我派他进的开云寺,将青莲令交给他叫他便宜行事。哼,不想他这竟般不中用!”原来昨晚圆通交与焦达看的正是青莲令,此物青莲帮只有三枚,两枚在焦达和鲁雄手中,另一枚在霍藏舟那里,后来霍藏舟曾说过将青莲令交于了某人,并嘱咐焦鲁二人他日若见了青莲令,那持令之人便是自己人,是以圆通一拿出青莲令,焦达便不疑有他,随圆通月兑困。霍藏舟见诸人无恙,便问道:“那圆通呢?他昨夜不是救你们出去了吗?”言辞之中颇为严厉。焦达道:“昨夜我们本已月兑困,谁知竟被圆智知晓,在寺中将我们拦下,圆通与之拼斗,被圆智一爪抓死,我们几人虽服过解药却未完全恢复功力,又被擒回来石室。”林风闻言恍然大悟,原来圆通死了,焦鲁二人不知道我和大哥自密室中逃出,难怪没发现密室机关。霍藏舟听得圆通已死,冷哼了一声道:“前几日,我接到他的飞书,他说你们被困,是中了七叶曼陀罗,我知这毒除了解药无方可解,便嘱他一定寻得解药,不想他这般不济事。”焦达垂首道:“圆通是寻得解药了,却也被圆智发觉,圆智昨夜将我们关在此处后怕我们再逃便又施了此毒。”霍藏舟颔首:“我知道了,你们且在石室内调息,不要出来。”说完转身出了石室,众人正疑惑间,忽闻石室外一声长啸,宛如龙吟一般,回荡山中良久不绝,焦达等人知这是霍藏舟的啸声,心中惭愧若是有这般内力也不必怕这七叶曼陀罗了。

不久,石室外传来纷沓的脚步声,似是来了不少人,林风跟出石室外观瞧,却见石室外黑压压的站了一片僧人,手中或持齐眉木棒,或提戒刀,圆智站在众僧之前,一身猩红的袈裟尤为显眼。圆智上前双手合十道:“霍帮主,有失远迎了!”神色之中颇为冷厉,全然不似前几日林灵噩面前卑躬作色的年迈老僧。霍藏舟冷笑道:“圆智和尚,我来寺中只为两件事。一,将锦盒还上,二将七叶曼陀罗的解药交来,不然便如此树!”说完大袖一甩,旁边一棵碗口粗的咔嚓一声自中而折,林风离得近,瞧见那断处仿佛刀切一般齐整,不禁咂舌。那圆智冷笑道:“老衲知道霍帮主武功高强,不畏惧七叶曼陀罗,可是焦师兄,鲁师兄与霍小姐就不知道了。霍帮主可知七叶曼陀罗中毒七日后会怎样?”霍藏舟心中一凛,道:“便如何?”圆智笑道:“全身筋脉俱软如绵,别说一身武功,想如常人一般也是不能。霍帮主,只要你说出这开盒之法,我便放霍大小姐下山。如何?”霍藏舟负手转身,冷冷道:“我也可以杀了你,然后自己找解药!”圆智笑道:“老衲岂会将解药随身携带,等霍帮主将老衲等打到,再在寺中寻解药怕是来不及了!”霍藏舟冷冷地望着他,并未回应,林风在他身侧突然听他小声道:“小兄弟,可否一会帮我去找解药。”林风抬头看他,微微点头。圆智相隔较远听不见他们交谈,道:“霍帮主自是武功盖世,自不必将我放在眼中,只是若是霍帮主急切之间寻不着解药怎么办?”霍藏舟冷哼一声,道:“试过才知道!”说完大袖摇摆,飞向众僧,圆智见他杀至,心中委实一惊,急道:“摆团龙阵!”石室外众僧纷纷转开,顷刻如一条黄龙将霍藏舟团团围住,棍棒为尾身,戒刀变爪麟,圆智手持如意锁龙爪是为牙,大开大阖,隐隐然仿若云雾缭绕其间,威势俨然。霍藏舟面色一凛,暗道:“这阵法怎么被他学来了!”这团龙阵是当年铁鹰齐明远率众御敌所用,威势十足,霍藏舟曾从祖父那里听说过,心知不好对付,便凝下心来沉着应对,一时之间大袖飘飞,青影闪烁于众僧人之间。圆智笑道:“早听闻霍家流云飞袖非比寻常,今日老衲便见识一下!”林风见两方相斗酣然,趁没人注意悄悄离开。

此时寺中会武的僧人已然全都在石室外大摆团龙阵与霍藏舟相斗,不会武的也怕罹祸上身早早躲了起来,林风于寺中穿行,倒也没人理他。林风来到方丈室,见室中已然大变,猩红的帷幔,金黄的卧榻,一派奢华,与之前圆慧所居时的简朴景象不知富丽堂皇了多少倍。林风暗叹世事多变,心想还是赶忙找解药要紧,便于室中翻找,橱柜、枕底、蒲团、佛像林风一一查找却一无所获,心中大急,额头上细汗密布。林风将塌上被子一一撕开,仍是没有,心中烦躁顿起,将破烂的被絮一扔,坐在卧榻上气闷不已。被絮正中在一边矮桌上,矮桌翻倒,桌上木鱼也随之坠地砰然有声。林风跌坐在卧榻上一筹莫展,双手抱头,喃喃道:“今天已然是中毒的第五日了,再不寻到解药,大哥便成废人一个了,废人一个了!啊!”双手敲着脑袋,默想这一路上林灵噩的照顾相护之德,心中大悲,暗道:“大哥啊,大哥,你不好好地敲你的木鱼安心做和尚,却来这尘世打什么诨,最后落得一身……等等,木鱼!”林风忽然想起前几次见圆慧与圆智时,他们所敲之木鱼之声与刚刚木鱼落地的声音全然不似,不及细想,林风手已然拿起木鱼,曲起手指微弹砰砰有声,果然不似前几日梆梆的声响,心中大喜,将手中木鱼狠狠掼地,木鱼登时碎片四散,有些许碎片扎入他手中,鲜血瞬间满手。林风毫不在意手中伤口,两只眼直盯着地上随碎片一起滚落的药丸上,他扯下一块布条将药丸包好,匆匆走出方丈室。

林风回到石室前的时候圆智仍率众僧人与霍藏舟相斗,只见霍藏舟腾跃于众僧之中,身形潇洒,圆智所率众僧想是习练已久,进退合攻颇有法度。霍藏舟偷眼相瞧,见林风向他招手示意,他微微颔首,蓦地长啸一声,众僧人为之一凛,只听霍藏舟冷笑道:“区区团龙阵还困不住霍某。”大袖陡然鼓起,仿若刀剑一般,所触者尽断。林风闪进石室,将药丸取出,递给霍闻蝉问道:“霍姐姐,昨日圆通大师给你们服下的可是这药丸。”霍闻蝉抬眼细瞧,点头道:“正是此物。”原来昨日圆通盗走解药之后,圆智便想要将解药藏好,他心中盘算定没人在意桌上木鱼,便将解药藏于其中,不想被林风误打误撞取得。林风大喜,当下取出三粒递给霍闻蝉,道:“事不宜迟,霍姐姐赶紧服下。”霍闻蝉分与焦鲁二人,三人服下药丸后,盘膝而坐,昨晚不及恢复功力便走,被圆智擒回,后悔不迭,三人谨记前车之鉴立即调息运气,希望早些恢复与石室外霍藏舟相会。林风见他们调息便出了石室,抬眼瞧时却是大吃一惊,只见石室外死伤一片,断肢散落一地,还有一地僧人无助哭嚎,比之当日死伤在林灵噩手下的又不知多了多少。再看霍藏舟一身青袍已然染成血色,白皙的脸上也是血色斑斑,圆智仍带一些僧人苦苦支撑,不时有僧人被霍藏舟大袖扫到,便滚地不起,败象已现。林风骇得面色煞白,大声喊道:“霍帮主放过他们吧!放过他们吧!”可在满场的哭嚎中,这小小的孩童之声算得了什么,霍藏舟恍若没听见一般,化身修罗鬼魅杀戮不停。林风满耳尽是僧人的哀嚎声,两脚不知不觉地往外奔出,心中只想跑的越远越好,奔到寺门,忽然记起母亲为自己缝的衣服仍留在寺中,便忍住心中骇怖又回到寺中,来到西厢禅房。林风见随行物品连同那紫电剑尚在,心中着实松了口气,随即拎起包袱与紫电剑又奔出寺中,此刻他心中只记挂着身受毒伤的林灵噩,只盼林灵噩解了毒伤远远的离开这里。

林灵噩见林风一人回来,且神色苍白,便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霍帮主呢?”林风不愿多讲,只将头猛摇,伸手拿出要七叶曼陀罗的解药,道:“这是解药,大哥赶快服下,再过两日就来不及了。”林灵噩接过药丸仰头吞下,道:“你也取一粒服下,你虽内力尚浅不受其毒所害,但毒仍在体内,不早日解除,日后定生祸患。”林风记着圆智的话,连连点头,心中暗道;“幸亏大哥提醒,不然过两日我也是废人一个。”连忙取出一粒吞下,林灵噩于一旁打坐,只觉初时空荡荡的丹田此时已有一丝真气,虽然纤弱生机勃勃,待气行九天之后便又强了几分。林风在一旁瞧林灵噩面色逐渐红润,心中暗喜。一炷香后,林灵噩睁开双眼,一如从前一般湛然有光,笑道:“此番多亏兄弟了,霍帮主呢?”林风一阵支吾,道:“大哥,我们已然解了锦盒之谜,我们赶紧走吧!”林灵噩见他支吾推月兑,知道其中定有曲折,当下仔细追问。林风抵不过他追问,便原原本本的将霍藏舟如何屠戮众僧的惨状说出,说出之后林风也仿若卸下重担一般长长的吁了口气。林灵噩听完之后大笑:“我的好兄弟,你的心还真善。”忽又冷冷地说道:“这便是江湖,腥风血雨,朝不保夕。”林风听他说起便如家常便饭一般,心头怒起,道:“我若身入江湖,必将这血雨腥风改了!”林灵噩冷笑不语,这次是笑他太过天真。

天色渐晚,林灵噩起身道:“我们回寺中寻些吃食。”却见林风面露迟疑,便笑道:“兄弟年纪小,还不曾懂得这许多,日后见得多了便习以为常了。”说完便当先往开云寺行去。林风一整天没吃过东西,月复中早已饥饿,便也随林灵噩而上。两人行至开云寺山门前,只见霍藏舟一行人正在寺中出来,鲁雄单手提着圆智,圆智面色灰白,那件猩红的袈裟早已不在,澄黄的僧袍上血迹斑斑,人早已昏迷不醒。林灵噩上前拱手道:“多谢霍帮主援手之德。”霍藏舟笑道:“举手之劳,况且多亏小林风机灵寻得解药。”捋了捋三缕黑须,笑意盈盈于面,与方才杀人之时的鬼魅之象恍若两人。林风瞧在眼里却是寒颤不已,躲在林灵噩身后不做声。林灵噩见状笑道:“我这兄弟聪敏机智,只是年纪尚小,看不清世事。”霍藏舟朗声大笑道:“不妨,少些历练罢了,不知林兄弟现在在何处落脚。”林灵噩一扯身上破烂僧袍,笑道:“我们现在四海为家。”霍藏舟道:“我青莲帮虽不是什么江湖大帮派,却也是一方魁首。若林兄弟不弃,来青莲帮如何,在帮中你只在我之下,如何?”霍闻蝉闻言面露喜色,一双妙目紧盯着林灵噩,焦鲁二人却是一脸怨恨。林灵噩正待回话,忽觉林风背后扯了扯他的僧袍,当下微微一笑道:“霍帮主盛情,林某受之有愧啊,何况林某才下山三月有余,天下诸多风物尚未看足。”霍藏舟哈哈大笑,道:“也罢,浅水龙不游,非桐凤不至。我且将青莲令赠你,哪天你人困马乏之际,便来我帮中歇歇脚。”说完一只青色的木牌自霍藏舟袖中飞出,嗤嗤破空飞向林灵噩。林灵噩脚踏土字诀,手捏金字诀将木牌夹在二指之中,只见木牌上刻着一朵将开未开的莲花,刻功甚为精致,当下拱手道:“林某多谢霍帮主厚赐。”霍藏舟扬手一挥,道:“林兄弟后会有期!”说完便率焦鲁二人离开寺中。霍闻蝉走到林灵噩林风处时,忽然停下脚步,低头轻声问道:“你真不跟我们一起走?”林灵噩微微一笑,双手拱了拱,没说话。霍闻蝉一跺脚,飞快地跟上前面的霍藏舟。见众人走了,林风重重地吁了口气,道:“我真怕大哥应了他。”林灵噩将手中青莲令放进怀里,望着有些微红的手指道:“这个霍帮主不简单啊。”林风怒道:“如此视人命如草芥的人物,武功高不过多杀几个人!大哥幸亏没随他而去。”林风先前对霍藏舟的好印象已然全部丢掉了。林灵噩笑道:“杀这几个人算什么?我不随他而去是因为他的条件。”林风一愣,道:“什么条件?”林灵噩冷笑道:“若为帮为派,我林灵噩哪有屈居人下的道理!”语气之中颇为自傲。林风闻言又是一阵默然,他与这种争王争霸的事情向来淡泊,心中只想无拘无束地走遍天涯,访寻风物。林灵噩见他不语,便道:“饿了一天了,我们去寻些吃的吧。”林风默然点头。

两人进了寺中,只见寺中一片狼藉,寂静异常,与初来开云寺之时香火鼎盛,络绎不绝的景象大大不同。想是寺中僧众听到石室外惨叫哀嚎之声又见几日内寺中圆字辈的师父相继死去,一个个逃命去了,林风叹道:“好好的一座宝刹,就这么荒废了。”林灵噩冷笑道:“若他们的师父们不贪念财物,好好念经礼佛,哪会有今日的惨状。”林风想要辩驳,却也不知如何开口,只能默默前行。林灵噩道:“当年齐明远劫贡车的名头太响,以致后人以为齐明远所失之锦盒之中藏有当年齐明远埋宝之处的秘密,将锦盒当作宝一般抢来夺去,真是愚昧至极!”两人来到厨房大快朵颐而出。林风问道:“大哥我们现下去哪?还去杭州吗?”林灵噩偏头瞧他,见他面露惶恐,知他对霍藏舟大开杀戒一事仍心有余悸,怕在杭州再遇见青莲帮中人,便道:“也罢,反正我已经去过杭州了,我们往西走,去湘鄂瞧瞧吧!”林风立刻欢呼,当先跑出开云寺。

长沙,千年之古城,滔滔的湘江盛满了无数的传说故事,此时正七八月间,恰是长沙最热的时候,日头毒辣,有钱的人家躲在家中,身后有摇扇的婢女,口中有冰镇的西瓜,悠闲的躺在榻上逍遥;没钱的穷汉,三五成群钻进茶寮,虽不能尽解其热,却也有粗茶解暑,苇席挡日,更有说书的口吐飞沫,舌灿莲花,倒也是个不错的去处。此刻,临湘江的边上便有一所茶寮,塞满了来纳凉听书的汉子,一个说书的先生站在当中,身前的桌子上一杯茶,一块醒木,手中拿着一把折扇,呼啦啦地扇来扇去,口中飞沫乱飞,额上汗流不断,却是精神抖擞,浑然不惧热。此刻他正在说一段关公战长沙的故事,绘声绘色,下面汉子只听得神魂俱离,口中一口茶久久咽不下。茶寮一角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的一个头戴破烂斗笠,身着一身破烂到看不出原样的衣服,斜靠在一旁,毒辣的日头透过破败的苇席射在他脸上,他恍若未觉,兀自大睡不醒。一旁小的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淡蓝的衫子,斜背着一个包袱,一脸的灰尘,双手支着脑袋津津有味地听着说书先生讲故事,听到妙处也随着众人喊一声好。此二人正是林灵噩和林风,两人离了开云寺便一路往西,走走停停,走了四个多月来到长沙。林灵噩知长沙是千年古城,便想进来瞧瞧,路上遇见这茶寮,进来解解口渴,林风小孩子心性听见有人说书便于一旁聚精会神地听,林灵噩却甚是不耐,不一会儿便呼呼大睡。待到天色渐晚,日头也不那么毒了,那说书先生终于耐不住口干舌燥,右手拿起醒木往桌子上重重一拍,道:“各位,咱们下回书再说!”四下听书的汉子,闻言心有不甘地纷纷走出茶寮,此时已不似正午那般热不可耐,也该是做活的时候了,不一会茶寮之中只余寥寥数人,林风单手托着下巴,意犹未尽,仍回味方才的故事。林灵噩将脚一伸,道:“日头终于不那么毒了!”林风醒来,便道:“我们是否先进城寻处地方落脚。”林灵噩起身将斗笠扶了扶,道:“走吧,走吧,这地方除了一个胡吹大气的腐儒,就是一群蠢汉。”林风知他心高气傲,看不起这说书的和这一群做脚夫苦力的汉子,便道:“这里的茶却是不错的。”说着递给林灵噩一杯,林灵噩将茶一推,道:“我只觉酒不错。”当先走出茶寮,林风丢下几个铜板,跟着走出茶寮。

长沙大街上,商贩云集,虽是大暑之际,游市之人也不在少数。林灵噩悠闲的行于其间,林风紧随其后,这几个月中他不忘林灵噩所授五行养气决,内力已然略有根底,足下五行遁天步也颇为自如,街上人虽多,他却不会跟丢。林灵噩忽然回身观瞧,见街角晃过三个带斗笠的僧人,眉头微蹙。林风奇怪道:“大哥怎么了?”林灵噩笑道:“没什么。”抬头看时,一座富丽堂皇又不失雅致的酒家立于眼前,上书“金樽月”三个鎏金的大字,林灵噩大笑:“好个雅致的去处,兄弟你且去给我点几个好菜,要几坛好酒,我去办些事,马上来找你。”说完便闪进人群,一会儿便不见踪影,林风看了看那鎏金的三个大字,再捏捏怀中所剩无几的金叶子,当初从周浦车中拿的金银如今一路挥霍已然囊中见底。林风心知林灵噩酒虫犯了,拦是拦不住的,当下摇着头走入酒家。

林灵噩离开林风后便向那三名僧人消失之处走去,果然三个僧人在一边等候。林灵噩面色渐寒,不发一言转身离去,三名僧人紧随而去。林灵噩脚下渐行渐急,五行遁天步行来,虽在闹市之中却恍如无人之地,一会便出了城外,那三名僧人却是有所不及,落后了好大一截。林灵噩停住双手合十道:“三位师兄,所为何来?”三名僧人来到面前将斗笠摘下,却是三名年近半百的僧人,左侧一个红脸的老僧一脚踏前,神色激动,两道灰眉抖动,道:“你这败类也配称我等师兄!”林灵噩笑道:“道嗔师兄还是一如从前啊!”那红脸老僧正待发作,被中间的白眉僧人拦住,对林灵噩道:“道痴师弟,六个月前太湖帮秋老帮主寿宴上的血案是不是你所为?”林灵噩挠头,好一阵才道:“啊,记起来了,是在那里打了一架,什么一剑知秋,名不副实。”那白眉僧人,眼神陡然一寒,喝道:“连秋老帮主在内一共一十七条人命,你竟如此漠视!”林灵噩一愣,笑道:“我只是一时兴起,不想师父的武功这么厉害,那些人又如此不中用!”左侧的道嗔闻言大怒,道:“道明师兄,何必跟他废话。”道明微微摇头道:“还是问明白些,道痴师弟,五六个月之前那出入武林世家打伤打死多人的年轻僧人可是你!”话到最后已然严厉非常。林灵噩冷笑道:“什么武林世家,都是欺名盗世的无能之辈!我现在已然对他们不感兴趣了。”道明白眉抖动,道:“师父在世时,多说你痴顽,嘱我们不要放你下山,谁知你夜夜酗酒晚归,无视佛门清规,门中弟子纷纷侧目。我与道坚师兄才将你逐下山门,不想你竟如此狂妄,无视人命,妄你佛门修行多年!”林灵噩冷冷道:“我自懂事便晨钟暮鼓,诵经食斋。下山之后才晓得和尚的清苦,佛门不过是处枯燥无味的所在,我既已还俗下山,自然不会理会佛门的戒律。”道明双手合十道:“欲界久翻腾,五蕴尽皆苦。回头勒马归,常得大自在。”林灵噩冷冷一哼,道:“我若为佛,佛亦为我。我若为神,神亦为我。其天地轮回奈我何!”道明摇头叹道:“我等奉道坚师兄法旨特来擒你回山。”林灵噩冷笑道:“师父教授武功之时便说过,我们师兄弟中,唯有大师兄是我敌手,如今你们三人,我却未必放在眼中。”道明道:“师弟本是学武奇才,本寺中百年难见,师父在世之时也对你青睐有加,单打独斗我们三人谁也不是你对手,但用师父所留的莲花阵拿你却是容易。”林灵噩心中一凛,师父的莲花阵自己是知道的,本是三人为阵的,也可化为六人、九人、十二人、十五人、十八人乃至百千万人。守可以合拢闭户,若莲花将开未开之际,内蕴十足,精气不泄;攻可以叶散瓣开,若莲花怒放盛开之时,五彩缤纷,炫目夺人。若是寻常僧人布这莲花阵,林灵噩尚有把握破阵,如今是三个内力深厚的高手实在无半分胜算。当下脚步稍移,想趁机逃走,只要能月兑开一丈,以自己在五行遁天步上的造诣,三位师兄定然追不上。不想此念刚起,就觉身侧已然被人堵住,正是右侧一直未说话的僧人,此人比其他两人年纪稍小,黑丛丛的胡子布满脸颊,身上肌肉盘根虬结,神情颇为木讷。

林灵噩知道此计不通,当下双手合十冲右侧的僧人道:“道愚师兄,在寺中之时我与你最相好,你也来擒我?”那道愚讷讷道:“你伤人性命……”尚未说完,林灵噩已然一掌打向他面门,道愚大惊赶忙抬手相格,不想他这一掌竟是虚招,忽的掌化为指,竟夺道明双目而来,道明侧身避让,于此之时林灵噩左起一脚踢向道嗔,道嗔飞身而退。林灵噩一瞬之间逼退三大高手,觑得一个空子正要奔出阵外,不想道愚斜来一掌将空子补住,又将林灵噩堵回阵中。林灵噩大急,暗道:“到底不是无能小僧所摆的阵式啊!”道明三人师兄弟数十年,彼此熟稔,又是平时拆惯了的阵式,三人顿时仿若一人一般,开阖有度,张弛随意。林灵噩压力大增,亏得自己熟悉这莲花阵,不然早已被擒住,此刻却也是汗下如雨,勉力强撑,心中好胜心起,暗道:“你们为莲,我便如火,烧你个枯枝残叶!”默念火字诀,脚上步法展开,身形飘飞,一时间掌势如燎原之火,猛烈难当。道明三人阵法为之一滞,不久威势又起,仿若夏夜雨荷,摇摇坠坠,点点雨滴洒落尘间,登时将林灵噩的燎原火势压了下去,林灵噩心中不服,又运起土字诀相抗,将漫漫水势沉于厚土之下,谁知道明三人本如一朵莲花,此刻一为二,二做三,三至百千乃至万万无穷,一时之间莲花普天盖地而来,生于厚土之上,又将林灵噩土字诀掩下,双方五行随换,变化精奇。他们四人师出同门,都受教于白云禅师,五行养气决奥妙无穷,四人往日在寺中拆招已久,此时真真对上,虽是仍若往日师兄弟拆招一般,却是凶险倍出。四人斗了百多回合,林灵噩已然内力不支,气势不若先前之凌厉,道明见状道:“师弟,回头是岸。”林灵噩大笑:“大丈夫行则不悔,前则不退,何来回头之说。”话刚说完,脚下步法浮动,道愚一掌“暗香浮动”已然拍到林灵噩肩头,却是一触即退。林灵噩初时一惊,随即了然,心中知道愚师兄顾念往日情分掌下留情,忽然脑中一闪,我何不利用道愚师兄之善月兑离此困,当下双掌翻飞,暴风急雨般攻向道愚。此时林灵噩气力已衰,掌法虽快掌势却已大不如初,而道明三人却是气息平稳,真气不绝,道愚也明白此中道理,当下仅避开要穴任他拳掌及身,果然打在身上并无伤痛,林灵噩的要害却露在自己面前。道愚与林灵噩在寺中最是相好,此时不忍下重手将林灵噩打伤,只是拳掌一抚即过,忽然林灵噩从自己身侧窜出,左手拿自己腰眼,右手抓自己灵枢。道愚一惊,身子往前一躲,林灵噩右爪下移,咔嚓一声已然将道愚的颈椎折断,道愚痛声倒地。道嗔见道愚倒地,心头大怒,喝道:“畜生尔敢!”一拳“当头棒喝”砸向林灵噩,林灵噩打倒道愚已然力月兑,此时见道嗔来势凶险,便急退而出,忽然背后生风,正是道明赶到,林灵噩急忙回身相抵。两人四掌接实,砰的一声,林灵噩若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道明三人内力在阵中循环相生,息息不绝,内力并未耗损,而林灵噩已是强弩之末,是以内力不济被击飞出去。道明道嗔扑到道愚身侧,仔细察看,只见道愚颈椎已被捏碎,生机早绝。道嗔大怒,提起林灵噩道:“你这畜生,连平日中待你最好的道愚师弟也下得了狠手!”林灵噩大吐了一口血,愣道:“道愚师兄死了?!”道嗔红脸仿佛要滴出血来一般,怒道:“我先毙了你这畜生!”说完扬手便要一掌将林灵噩打死。道明抬手将道嗔拦住,白眉抖动了许久,缓缓道:“我们还是将他交与道坚师兄定夺吧!”道嗔冷哼一声,将手一甩,回身抱起道愚的尸身,大步往前走去。道明看着林灵噩道:“你方才所使的招式如此狠辣断不是师父所授,是什么人教的?”林灵噩默然不语,他刚刚杀道愚所用招式正是铁鹰十八式的“鹰视虎步”,只是化右掌为爪,自己又运起金字诀,比之圆智圆海施展出来又多了几分凌厉凶狠。本来道愚也不至殒命,只是道愚往日与林灵噩拆招惯了,彼此都知道后招是什么,不曾防他有此一招,是以慌乱之间送了性命。道明见他不语,心中愤怒也不愿与他多话,便伸手连点他几处要穴,单手将他提在手中,紧随道嗔而去。只余地上一滩鲜红的血迹散布在夕阳的余辉之中。

林风在“金樽月”中等候多时,仍不见林灵噩归来,心中颇为焦急,却也无法只能待在酒家中等待。此时天色已晚,街道上渐渐亮起灯烛,林风不由得记起初次与林灵噩相遇的时候,他也是要自己在酒家等,最后却等来一个身受重伤的林灵噩,想到这眼皮微微跳动,心中烦躁顿起,抬手倒了一杯酒,一口吞下,登时发觉似有一团火自舌尖到喉咙再到胃里噼里啪啦地烧了一路,林风脸色大变,不住地朝一边咳嗽,舌头早已烧麻,了无知觉,心中暗道:“平日里见大哥大口喝酒,好不快活,为何这酒如此难咽!”正在懊悔间。旁边一个汉子大笑道:“你个小女圭女圭也来偷酒喝!哈哈!”林风闻言不悦,抬头瞪视那人,只见那人是个中年汉子,身形高大,满脸络腮,一脸的风尘,一身灰布衣服七七八八的打着几个补丁,肩头的斜搭一个半新不旧褡裢,桌子上放着一个大葫芦,正是当日与林灵噩在泉州恶斗一场的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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