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奔!
武当山麓,紫霄宫外,一条长长的石阶古道曲折蜿蜒,盘着险峭山势陡然而下。[全文字首发]
穹幕里,浓云密布,不见天光。
月儿偶尔从黑云间探出头来,差可隐约见到,一团黑影,正在山道间疾掠奔行。
这人便似一头大鹤一般,袍袖舞动,迈着阔步,一个起落,便往前奔出丈许。月光迎面照来,见这狂奔之人一袭黑绸道袍,须发皆白,样貌清奇古雅,竟是当今武当山上九宫九观三十六堂的总掌教鹤真人!
这鹤真人面目惊惶,颔下银须向后乱飘,头上道髻也扎的歪歪扭扭不成模样,却不知是什么人、什么事,竟能迫得一代掌门在自己辖地如此仓皇。
一盏茶的功夫,他已奔出数里,绕过剑河桥、龙泉观,却又转了个弯子,往东麓水磨河处疾行。
山势渐渐平坦,前方一条大河漾着粼光,他步伐稍缓,松了口气,忖道:“走水路到得襄樊,便可逃出生天!”
他溯着河岸往上游走,正寻那早已布置在左近的渡船。
蓦地听到,数里之外,隐隐传来一阵尖峭凄厉的异声。这声音如枭鸣,如鬼哭,时断时续,却是越来越响。
这是北六省最富盛名的刀客和杀手,叶宇扬手中凤鸣刀的叫声。
鹤真人身形一震,如听到?啼鬼啸般,好像三魂六魄都被打散了。
他停下了步,朝后探手,拔出剑来。他背上剑鞘古色古香,上雕三清敕令文字;手中长剑如水,剑柄处镶着一轮玉琢太极图样,黑白分明,在淡淡月光下盈着柔和光泽。
这柄剑,便是武当镇教三法器中的真武剑。
他闻声,拔剑,剑已月兑鞘。
啸声也止,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飘然而至,立在鹤真人身前三丈。
他手上单刀雪白,薄如蝉翼,锋上有一楔形豁口。劲力灌注或持刀疾奔时,豁口兜风,便发出呜呜凤鸣之声。
月光已被乌云掩了去。
鹤真人咽了口唾涎,哑着嗓子道:“阁下是叶宇扬?”
那白衣男子笑了笑,没有回答。
普天之下只有一把这样的刀,普天之下只有一个这样的人。
独一无二的凤鸣刀,独一无二的叶宇扬。
他无需自报家门,旁的人又何必多此一问?
鹤真人又道:“是谁派你来杀我?”
叶宇扬依旧笑了笑,他在冷笑,也在苦笑。[我搜小说网]
既是杀手,既是受雇取人性命,诸多隐事,自然是无可奉告。
鹤真人犹想打探出他的底细,叹道:“听说天下间能请动你的人屈指可数。贫道真是好大的面子,值得叶先生亲自出手……”
“够了。”叶宇扬摆了摆手,“天阴的厉害,我不想淋着雨下山。”
鹤真人没有嗔怒,三清弟子,尚不会为他人口舌妄动业火。
他还想问:“难道武当山九宫九观三十六堂中的上千弟子、数百高手,都没能把你阻住?”
但他又何必问。
凤鸣声起,叶宇扬身形已动。
鹤真人只听得心慌意乱,忍不住霎了霎眼。
却见一道冷电,雪白的刀锋,已斫到他咽喉三寸之前!
鹤真人颇为后悔,他本能见识到叶宇扬疾掠而来的身法的。
但他并不担心什么,刀法虽快,武当功夫却最擅以慢打快。剑横身前,一式“仰身撩剑”,挡住刀锋。
太极剑法,最为浑然,长剑舒展开来,宛如秋月行空般圆转如意。旁人攻势便如千军万马,也难以攻破这绵密的剑网。
他身形抱元守一,招式环环相接,不着痕迹。“虚步崩剑”、“撤步平斩”、“弓步下刺”瞬息之间,递出三剑,却挡住了叶宇扬如风般的十刀。
“当!”一声长响,如珠落玉盘。刀剑不断相交,却由于实在太快,十声只得叠在了一起。单刀四面飞舞,叶宇扬一刀快似一刀,但每一刀都好似是恰巧迎到鹤真人剑上,刀法虽快,却尽被封架。
鹤真人借力打力,剑上绵力愈发滞重,腕子一抖,反守为攻,一招“叉步反撩”,长剑粘他刀锋。
却见叶宇扬往后飘出丈许,收刀立定。言道:“你能接我十招,很好。”
鹤真人饶是修养再高,心下也不禁忿怒不已。只是叶宇扬近年来名声太大,杀死的高手太多,适才又见他打个照面便削死自己师弟。鹤真人虽为一派掌门之尊,心下自也不免惴惴,布置好众弟子的防御后,便即出逃。
叶宇扬又道:“只因我误杀了贵派的十人,前十招打的便是‘慢刀’。你都能避开,很好。太极剑法,果不虚传。”
鹤真人冷笑。
“慢刀”、“很好”、“果不虚传”,每一个词都像一根刺,扎得他心里很不舒服。
他力灌右臂,袍袖微微鼓起。左手捏个剑诀,右手长剑不停颤动,剑刃上竟渐渐凝结出不少湿气水珠来。
叶宇扬知道,武当内家功夫炉火纯青之际,剑气凝重已极,连周遭空气都已受到了激荡。
鹤真人真气倾注,龙吟声道:“贫道这便领教你的快刀!”
叶宇扬道:“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那只是一呼气的功夫。
却已变幻了四种身法,身形如陀螺般狂转,避开剑势,和身砍出七刀。
浓墨般的黑云不断聚拢,倾轧压迫着脚下的茫茫群山。天空蓦地响起一个闷雷,继而云卷珠帘,淅溜溜下起雨来。
鹤真人剑招散乱,那柔和绵长的太极剑法竟被敌人快刀带的乱挥乱舞。他已分不清,那不停落在他身上的,是雨点还是刀锋。但他每一霎眼,身上都会多出七八个创口。
风雨铮铮,隐隐透出杀伐之声。
鹤真人身上大小伤口无数,而最后这致命的一刀,正已贯入他的腰间。
他双眼发黑,每吸进一口气都变得尤为艰难,惨然道:“告……诉我,是……谁?”
叶宇扬道:“你还活着,我不能说。”
话毕,拔刀。凤鸣之声又起,鲜血如一条小瀑布般迸涌而出。
叶宇扬立刀于地,刃上鲜血缓缓滑落,刀身复又通透雪白。
他静静看着鹤真人的尸身,苦笑道:“我独自一人来此刺杀你。你事先得知了消息,门下又有千余徒众,纵是我武功再高,恐怕也难动你分毫。你抛弃固若金汤的防守,选择孤身逃跑,显已知晓雇主是谁了,又何必一直问我?”
忽听得身后喊声大作,鹤真人的师弟枭道人,已经率领众弟子赶了过来。
叶宇扬叹了口气,从怀中持出一片叶子,叶片长长如剑,正是中土罕有的龙血树叶。他托叶手上。轻轻一吹,叶子缓缓飘下。
龙血树脂,也叫“血竭”。那是治病救人的灵药,却被他用作追魂夺命的标识。
“啪嗒”一声,叶落血泊中,逐渐浸染透红。
凤鸣声渐渐远去,叶宇扬的身形也已消失在数十丈外。
枭道人见到师兄遗体,“哎呦”一声,眼中却绝无戚然之色。他大步上前,俯来,拾起真武剑。又从师兄襟底取出掌门令牌,放入怀中。
复又转身,对众弟子穆然道:“无上天尊!掌门仙逝,捉拿凶手本是第一要务。但武林盟会将至,群龙不可无首,只得先选出继任之人,统筹诸事。”
众弟子道:“甚是。”
枭道人又道:“今日一役,牺牲十人。这十人均是鹤师兄的亲信和弟子,显是他们为护师尊,过于奋不顾身了。唉,鹤师兄这一支门下凋零,掌门之选,还需从长计议了。”
最前的数名道人突然齐齐跪倒,后方众人一怔,也纷纷哗啦啦地拜伏于地,口上喝喊道:“恭请枭真人登任山门掌教!”、“恭请枭真人登任山门掌教!”
众人号呼不绝。
雨渐滂沱。
五月廿三,正是鹤真人死后的第七日,宜除服、移柩、开市。
武当数千弟子,齐聚在天柱峰顶紫金殿上。
紫金殿是昔年明成祖为真武大帝所筑之“玉京”,修的便如京师紫禁城一般金碧辉煌,壮美非凡。
武当门人,对这宫殿只是清洁修缮,除三清万寿、真武大帝圣诞等重大的节日外,平日万万莫敢妄入。
但今天乃新任掌门登坛即位的日子。
山上一派喜气洋洋,枭真人着绛紫霞衣,头戴五岳真型冠,腰间挂着真武剑和紫微法刀两件镇教法器。
武当镇教法器,一共有三。数代以来,都是散发在三名权位最重之弟子手里。除昔年的云霓真人独揽三宝外,历代掌门,最多也只能持有两件法器。
只因镇教法器,代表着持有者的权势、份位,和发言的分量。
剑乃百兵之君,真武帝剑,自然只为历代掌门所有。
紫微法刀,为枭真人的一位师弟所持,此人于七日之前,被叶宇扬所杀死。
太清定星麈尾,为枭真人的另一师弟韩真人所有,但韩真人云游四方,漂泊无定,已有十余年未回武当了。
由此或可看出,枭真人昔年在武当的份位,其实并不十分尊崇。
但今日之后,一切都已改变。
枭真人叩拜在三清天尊,以及诸天帝、诸帝尊、诸祖师的神像之前。默默祷祝,祈祷自己忝任掌教后,风调雨顺,重振昔日在武林的声威。
门外突有人飞报:钱云拜山。
即位大典立止,叩拜祷祝的仪式,也只得暂停下来。
只因在江湖上,“中原大侠”钱云的名号,恐怕比道家三十六天众神仙更为掷地有声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