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尘剑 正文 二 令箭

作者 : 逐尘子

叶宇扬斫死鹤真人后,没日没夜地翻山越岭,疾往东行。[虫不知小说网]经过襄阳,德安,再行数里,便到得南直隶庐州府境内。

他这般日夜兼程地赶去庐州作甚,难道又要作案?可庐州乃是“中原大侠”钱云的根基所在,又有谁敢去捋江北群雄之首的虎须?

当日钱云拜山,与枭真人在紫金殿上会晤。除正式接管武林盟会之外,也答允武当:集中原武林最大的力量诛除叶宇扬这个江湖败类。

叶宇扬刀下亡魂不计其数。

但背地里骂他败类的人,恐怕要比他杀过的人还要多上万倍。

叶宇扬常常会想:“他们为什么说我是败类?”

我杀人为了钱,你们杀人也定有自己的私欲和理由。

有多少仁义大侠,为了自己见不得人的私欲去杀人,却非要去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以表自己的正义。而实在找不到正当理由的时候,便只得假借人手……雇用我这样的人去除掉他。

于是我便成为了江湖败类,而他们,却依然那般正气凛然,光明正大。

想到此处,不禁哑然失笑。

他在霍山县的一处市镇打了火,又小睡了一觉,直至酉牌时分,方始动身。此地已是群峰壑立,绵延数百里的大别山脚下。

他继续登山东行,脚程甚快,沿着绵延山道走了一个多时辰,便已到得白马尖西麓。

白马尖是大别群山中的最高处,一峰绝立,群山俯首。此时天已昏冥,但峰头青云,犹然可见。

四周山形环抱之际,谷底小径甚是通幽,夜间不闻鸟鸣,但湍流水声,不绝于耳。他对于此处地形似乎甚是熟悉,经过一座碧幽幽的大池,复又转进一条小路。

小路越行越险,好几处地方陡峭已极,须得手脚并用,几已不能行人。但叶宇扬轻身功夫甚高,自然是如履平地,并无丝毫迟疑犹豫。

行至尽头,耳畔水声澎湃。拐过角来,蓦地见到峭壁压顶,一条银练飞流直下,奔腾的水雾扑面而来,前面竟是一条瀑布。

他走到瀑布底,抽出刀来,竟迎着激流往上攀爬。他用刀斫着山石,稳稳攀了六丈高,却突然隐匿不见。

原来此处有一洞穴,但被瀑布挡着,于外极难发现。这瀑布不仅阻人视线,还是一道急流不止的水帘,若轻功根砥不够,极难攀越进洞。[我搜小说网]

洞内极窄,又极为曲折,叶宇扬也不打火刀火石,便在这漆黑一片的洞穴中闲庭信步。走了一忽儿,眼前一亮。洞外林木绿草如茵,植着大片大片的桃树林,一条小溪缓缓淌着。溪头有一水车,车旁横着几间小巧精致的木屋,屋畔栽满了各色花草。

静夜里,一切都是那样的安详宁和。

叶宇扬面上已无半分肃杀之气,连衣裳,也不知在何时换回了普通的粗布麻衣。

杀手在回家的时候,总是不想穿的太扎眼的。

此处乃是他的家。

他轻推开门,悄无声息地走进房中。却见屋内突然一亮,一个身形娇小的少女,持着灯台,从内室盈盈而出。这少女约莫十三四岁,面容便如屋外桃花般娇女敕俏美,她虽睡眼朦胧,但一对眸子仍是乌溜溜的,极为灵动。

少女叫道:“哥!你回来啦!”巧笑嫣然,眼中绚着无比的喜悦和俏皮。

叶宇扬走过去拍拍他的头,微笑道:“小叶子,吵醒你了?”

小叶子道:“嘿嘿,你不回来,我一直睡不踏实。”她将烛台摆在桌上,又道:“哥你看!送银子的人又来啦!”

淡淡的火光映出了桌上的物事,叶宇扬走进一看,那是一封银子,一摞银票,还有一枚铜钱。

他不管铜钱,先掂了掂封筒,又数了数银票的数目。笑道:“一共三千两。是我杀死鹤老道的佣金。”

小叶子道:“三千两银子,是多是少?”

叶宇扬微笑道:“边关募兵,丁勇若去应征,一月便有六钱银子的饷银。那这三千两银子,可以付他多少年的军饷?”

小叶子吐了吐舌头,笑道:“嘿,老哥一进家门,就来考较我的算术吗?我当然知道这钱很多啦,可是你杀的那个老头子,值不值这个价?”

这少女年纪轻轻,谈到刀兵凶杀,竟如谈论新衣服、过家家这等寻常事一般漫不经心。

叶宇扬道:“我也不知道。但这样一来,他的师弟便可以做掌门。而据说这件事对‘他’也是极有好处。”

小叶子也不理会那个“他”是谁,只说道:“做掌门有什么好的,被人一刀杀了,最多也不过换得三千两银子。”

叶宇扬笑道:“嘿,你以为这钱少了?咱们若是出去,拿这钱可以舒舒服服地过上两辈子了。”

小叶子突然吃了一惊,摇晃两下,缩了缩头,眼中满是惊怖之色,骇然道:“我不出去,我……我害怕。”

叶宇扬适才一直微笑,此时笑容收敛,面上却是一副温和慈爱神情,抚模着妹子肩膀,柔声道:“你放心,我们当然不出去。”

任谁见到这幅场景,都不可能会相信,这个男子,竟是受雇专杀一派掌门耆老的“凤鸣刀”叶宇扬。

叶宇扬少年时家学显赫,他的父亲本是当朝首辅。六年前,东林党争正值极峰。阉党乱政,戕害异己,凡朝中正直之士,都被冠上东林党的罪名,或流放、或杀害,朝野忠良尽去。叶父身为内阁首辅,又素来清政爱民、光明磊落,自然是首当其冲。

阉党头脑编制了一本朝中官员的黑名单,托着水浒一百单八将的名号,称为《东林点将录》。《录》内称他是“天魁星及时雨大学士叶向高”,竟把他比作是梁山水寨中的大头领宋江了。

叶父得知情势不对,自己独木难支,为明哲保身,只得辞官致仕。

但他既作为东林党“首魁”,阉党势力焉能放他生还故乡?叶父举家南归,终于在江淮一带,被一路追踪过来的东厂爪牙所袭,全家五十余口尽数遇害。

而叶宇扬兄妹,则在门下死士的拼命护卫下,侥幸生还。逃亡至大别山中。

但当时叶宇扬只有十来岁,小叶子才刚七岁,又打小便娇生惯养,从未遇到如此大的变故和挫折。二人凭借着一股求生的劲儿,在大别山上乱闯乱撞,困苦交加、艰难竭蹶,幸得为一山中高人所救,才避免了惨死荒山的命运。

爹娘被乱刀砍死的惨象,这段颠沛流离的生活,在小叶子心头落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她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惊惧与绝望。

叶宇扬自然明白妹子的情感,是以他刚才无意间说错了话,心底着实后悔。对妹子温存了一阵,又去拾起桌上那枚钱币。

这是一枚普通的小平铜钱,面值一文,外圆内方,黄澄澄的,攥在手里都要生出油来。

可那钱上正面不是“天启通宝”或“崇祯通宝”,刻的竟是“刘摇风”三字;背面也不是寻常铜钱的图案文字,写的却是“岳阳楼”。

一般制钱,背面的确也有写地名的。但都是一两个字的简称,如:“贵”、“江”、“广”等行省、州县的地方简写,以表示这铜钱的产地。却实在没有单写这样一座楼台的。

可看这枚小铜钱,从材料、质地、形状、手感,均和当朝盛行之“崇祯通宝”绝无二致。若不是钱上文字太古怪,任谁也绝对瞧不出这钱是私铸的。

这枚怪异铜钱,究竟是什么意思?

叶宇扬自然是知道的。他已收到过二十四枚铜钱,也已杀了二十四个有名有姓的人。

铜钱乃是令箭。这枚铜钱,是对他第二十五个任务的传达。

他要去岳州岳阳楼,杀一个叫刘摇风的人。

他皱了皱眉,苍白的脸上笼了一层阴云,手指发力,把铜钱捏成粉碎。

这枚铜钱无疑会暴露出雇主身份,而作为杀手,最首要的职责不是杀人,而是保守雇主的秘密。

只是这任务未免来得太快。而他亦不知,这刘摇风是何许人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名字往往能给人留下一个印象,比如叶宇扬的远房哥哥叶孤城,单凭这名儿,已知晓他是个绝世独立,孤高冷傲之人。但也不好非这么说,一个叫马春花的女子,到了垂老的年纪,相貌自已不能再像一朵春花,可总不能让人家在五十岁后便改名叫做:“马珠黄”。

小叶子也眉头紧蹙,两眼瞪得斗大。她拉住哥哥的手,怔怔瞧着他,生怕他立时就要走。

叶宇扬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半晌,柔声道:“睡吧。”

第二日清晨,小叶子睁开眼来,桌上的鸡蛋和米粥正腾腾冒着热气,但房中已空无一人。

岳阳楼建在巴山麓、洞庭旁,高逾七丈,共分三层,每层均设有金顶飞檐,层叠相衬,檐牙高啄,颇为壮丽辉煌。

此地正是岳州岳阳楼。

叶宇扬已在此地等了三天。

这一天,他仍然坐在第三层的楼头檐下,倚栏望着眼前这片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的大湖。

他又坐到傍晚,没见到刘摇风,却有一个黑面汉子朝他走来。这人极高,极瘦,面上黝黑,光滑无须,眼如利隼,耳下垂着一对亮光闪闪的白银大环。虽然穿着汉家服装,看样貌却绝不是中土人士。

叶宇扬已感受到了这人周身的杀意和邪气,微微抬了抬眼皮,张口道:“刘摇风?”

那黑面汉子点了点头。

他长身暴起,便似一道冷电。

刀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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