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十七剑 正文 第二回(2)

作者 : 未了生

言玉书一怔,随即想起他是谁来,便呼道:“这不是‘南三省小太岁’柳大官人吗?”那人拱了拱手,把袍角踢开,踱步而入。[我搜小说网]

此人唤作柳雁潮,因为行大,人皆呼为“柳大郎”,是个在各地开赌坊和妓院的有名恶霸,放刁把滥,无所不为。平素喜好扎枪使棒,有些武艺。因为他势力好大,广布安徽、江西、湖北三省,是以人称他“南三省小太岁”。他平生只是广结黑白两道中的各色人物,三教九流俱通。所以黑风寨里的人和他相识。只见他身后跟着好大群人,不消说,自然都是他的随从。

柳大郎把那扇子款款地摇着,笑眯眯地说道:“我说言老二,你忒不精细了。怎地忘了你家姚老大的那点子嗜好了?你看这人长得白白净净的,是个多俊俏的人儿,保不齐你家姚老大心喜。可知这么个好羔子,你就把他给割了?哎呀呀,那个又老又肥的宰割了,倒不打紧,这个你好歹给留着,拿上山去任你家大寨主受用罢。连着那几个生得粗壮的,依着我,也都不要动。都带上山去。”

言玉书登时醒悟,便道:“不是你柳大官人这话,我险些耽搁了我大哥的好事。真亏得你了。”便喝令小喽??峭J郑?⒎愿乐谌税涯墙鹛?啤⑻?品傻热税蟾苛耍?缸乓黄氪?仙饺ァW?罴溆侄抢镆晌剩骸罢馊撕枚嗄暝虏缓臀业裙创睿?绾斡值秸饫锢矗俊?p>这柳大郎在这茶楼屋内一转悠,打量起这屋内的人来,却道:“你黑风寨做下好大的勾当,青天白日的就敢到这城里来公然犯案。”忽然立住脚,两眼盯直了盯住那褚君宝,肚里把话念道:“确然是他?!看来报的不假,此人真个到了这里。”

钱为本向日里也曾听得这柳大郎的名号,便屁颠地过来,急急地往那柳大郎身前答礼,只油涮了舌头、皂抹了牙似地说道:“原来是柳大官人呢。小人钱为本,跟您在这儿行个礼了。您可别嫌我冒失,怪我多礼。我早就听过您的大名,正是仰慕已久。平日里小人在家中只急的恨的,就为不能见着您这真人。今儿可好,得亏小人祖上积了厚德,佑着我得能见着您本人了。哎呀呀,难怪平常只听那世上的人耍嘴呢,左一个说柳大郎好的,右一个道柳大郎妙的。依着我说,可真不是那些个人吹捧。这么个丰姿神韵、仪表堂堂的相公老爷,除了您,还该到哪去找呢?小人今儿见了您,才知道什么叫作神仙人物。”

柳大郎听了这厮的一番谄媚,也脸上开花似的笑了,便道:“老哥哥这是多礼了。快别左一句、右一句的叫我大官人,那等见生分的话,可休在我面前说。只称呼我声‘大郎’便了。我也曾多来过这景德镇几遭儿,怎么竟没识得老哥哥你呢?真乃相见很晚也。”钱为本便把自家来历告诉了他,这柳大郎显得十分亲热,握着他手只是寒暄。

言玉书忽道:“我说老钱,这起人都被迷倒了。下一步,该怎么着?都弄上山去?这里可有个县令大老爷,要出城门,那可不易。”钱为本听了,眼珠子骨碌地一转,却道:“县令大人自然不能绑走。绑他走也没用。留在这里便了。只叫几个人把他捆在这就成。其他的人都押到山上去。我另有计较。”

言玉书挠了挠腮,却道:“就是这么多人,都弄出城门,也不容易。”柳大郎听了这话,便把扇子在手心里一敲,开了嘴说道:“那倒好办。有咱爷们儿在这,弄个个把人出城去算个**事!只不过言老二你,连着你们这些个黑风寨的魑魅魍魉们,都得给我把家伙扔了,谁也不能揣着、带着,防那守城门的城门官起疑。再有,你们都把脸给我该涂抹的涂抹,该遮住的遮住,出城时谁也别言声,就有个屁也都给我憋住。[虫不知小说网]到时候自有我来和那守城门的应付。依着我,我就能领你们大摇大摆的出城。不依着我,就由得你们去,我自忙我的去了。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么。”

言玉书和钱为本听了他这话,那还有不依的?都是称谢不止。心里却有计较:“这姓柳的大老远的跑江西来干嘛?多少年也没和咱们弟兄走动过了?他又为何要帮我们呢?他是图的什么?我们干这等事,无非是要陷害那贾有德,图谋他的家产。这柳大郎家世豪富,一个戴头识脸的人,又有屙金溺银的本事,何必来趟我们这浑水?”他们也想不出是为什么,只得走一步算一步,暂时一切都听这柳大郎安排。

话休絮叨,只拣其要。且说,这柳大郎雇了好几辆大车,搭载着这些被迷倒的人,带着黑风寨的土匪和钱为本、钱是命叔侄,一行车马,出城而去。出城时,那柳大郎将出一张人名片子来,那些个守城的见了,只唬的不敢??隆U馊嗣??邮鞘裁矗吭?词嵌?Ю镆徽攀至睢T?凑饬?罄善涫挡恢皇歉龆癜裕?故嵌?г诿窦涞拿芴剑?N??О煨└娌坏萌说墓吹薄D鞘至钍嵌?Ц??模?匀皇俏?怂?焓路奖恪?p>且说这一行人马出了城,约走出十几里远。柳大郎忽然立住脚,回过身来,叫道:“停。”喝声止,车马停住。言玉书问道:“离黑风寨还早哩,天儿也没黑,为何停下?”柳大郎笑着说:“去黑风寨干嘛?就在这吧。”言玉书听出不对,心里一惊,强笑道:“柳大官人这是什么话?我们不是去上黑风寨吗,难道柳大官人走累了,要在这歇歇脚?”柳大郎笑道:“我一路骑马来的,累什么。连我这些从人也都是骑着马的,他们也都不累。不累,不累。”言玉书道:“那为了什么停下?”柳大郎把扇子摇了起来,一副闲雅的样子,说道:“因为我要留几个人,杀几个人,再放几个人。”

言玉书心里一凉,暗叫不好,脸上却强撑着,不改颜色,只道:“柳大官人是设赌坊、开妓院的,天底下第一号闷头发大财的人,怎地也要学我们这些干没本钱买卖的人,要杀人?却不知柳大官人嘴里说的,是要留谁、要杀谁、又要放谁?”柳大郎忽然收住笑,直盯盯地看着言玉书,冷冷地道:“我要留这几个锦衣卫,杀你几个黑风寨的土匪,再放那几个不相干的良民百姓。”言玉书和那些黑风寨的人听了,都大吃一惊。杨大壮操起公驴嗓嚷道:“你这是什么话?为何要杀我们?”言玉书则道:“什么锦衣卫,哪来的锦衣卫?”

柳大郎跳下马来,走到一辆骡车前,用扇子挑开铺在车上的长布铺盖,露出一张浓髯粗眉的脸来。柳大郎用扇子一指这人的头,说道:“这个人,还有另外两个人,都是北京来的锦衣卫。你们这些黑风寨里的土匪可真是不长眼啊,连他们你们都敢招惹。”

言玉书等不由大吃一惊。这些个黑风寨的土匪本就是干没王法的事,劫掳寻常的官差和劫掳北京的锦衣卫倒也没多大区别。但那钱为本是个普通百姓,如何敢招惹锦衣卫?听了这话,早吓得腿软了,胆寒发竖地立在那里。

言玉书恼道:“妈的!是锦衣卫又能怎么样?老子一样都宰了他!”柳大郎瞧着他,轻笑道:“宰?你拿什么宰?兵刃、家伙都没了,赤手空拳的,你拿什么宰?”说完了,就见这柳大郎的随从们都掏出了刀子,一个个翻下马来,把黑风寨的人团团围住。

言玉书环顾了一圈这些人,忽然仰天大笑,却道:“我们黑风寨一向敬你柳大官人些个。咱们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怕过谁来?可从没有在你的地盘上动过土。不是我们怕了你,而是我们敬着你。可是你今儿这是自己和我们撕破脸、找别扭来了。嘿嘿,那可就别怪我们先君子后小人,跟你老不客气了。”说着一抖褂子,再把袖口一卷,昂然而立,又道:“别看我们几个没家伙,就赤手空拳的收拾你们,那也是绰绰。我就不明白,你柳大官人为什么要替这几个锦衣卫出头。就算我们真的绑错了人,也犯不着你动怒啊?”

柳大郎笑道:“我小柳子有什么本事,那点子花拳绣腿,如何能看在你堂堂山大王的眼里?就是我这几个随从,站出来也没一个顶事儿的,都是饭囊衣架罢了。嘿嘿,不过我小柳子有恃无恐地敢说能杀你们,不是为咱们本事高过你们,而是你们早中了我的套也。”

言玉书听了,十分疑惑,问道:“你唬谁来?什么中了你的套!”柳大郎笑道:“你们如何擒住的这些人,我就如何擒住的你们。”话说完了,就听那钱是命嘿嘿地笑,嘴里吐出话来,却是:“好教你们这起人得知,我‘闹江泥鳅’钱是命的手段!”

言玉书等正吃惊,忽然就觉得浑身酥麻,两条腿像化成了水一样,接着一个个地全都摔倒在地。黑风寨众人谁也动弹不得,连那钱为本也如他们一般。再看那钱是命,却一脸嬉笑地站着,得意洋洋地说道:“柳大官人设的好计!局中局,套中套。”柳大郎却笑道:“也亏得你的了。这桩买卖里,你的功劳不小。答应你的,回去一准少不了你。”钱是命道:“哈哈,那是您柳大官人抬举小人了。”说着,走到那钱为本面前,只见那钱为本瞪着眼,又是惊又是怒地,直直地望着他外甥。

原来钱是命早被柳大郎买通。柳大郎给了他一包药,要他到时看自己眼色行事,见机弄倒这群人。

钱是命一脚踹了他叔一脸,啐道:“我的叔。你把你那双狗眼皮子撩开了、狗眼框子撑大了、狗眼珠子汆圆了,仔细瞅瞅立在你跟前的,是你侄儿不是?风水轮流转哪,今儿个到咱家。嘿嘿,你个老骚狗是想不到,今儿个你竟栽在了你侄儿手里。哎呀,往日里,咱爷俩的那些个长长短短的旧怨,东南西北的铺开了,也没个头。我就不和你老逐个地分说了。单就你平日狗眼里看贬了我这一样,我就好歹要让你清醒清醒,明白明白。你是没想到的,你猪油抹了心的要算计别人,却不防又被人在后面算计了。这该怎么话说啊?这是不是螳螂扑着蝉,黄雀趴在后?**的,你侄儿我一会儿可得好好伺候伺候你老,叫你老知道慢刀子割肉是多舒服的一件事儿,烂伤口抹盐是多享受的一个滋味儿。我不孝顺你谁孝顺?呦喝,我倒忘了,我还有个寂寞的婶子在家里头,正躺着凉坑等你老呢。嘿嘿,都包在你侄儿身上了。我管叫我婶儿到时好受用。”

柳大郎笑道:“王八蛋,你就这么窝囊你叔?别在这废话了,赶紧鸡巴过来干正事。”钱是命笑道:“看大官人说的,您老当他是个好玩意儿?他那是天底下最心黑的的东西。哼哼,他不该死,谁该死?我说大官人哪,您要我干什么?”柳大郎拿扇子朝地上一指,说道:“把那几个昏了的弄醒。哎,但别松了缚。”钱是命应道:“明白了。”

不说那钱是命去寻凉水弄醒铁云飞等,单说这风入松,其实他早就醒了。那是走南闯北、纵横江湖的一等好汉,武功精湛,内力深厚,虽然着了迷香,被迷倒了,那也只是一霎的功夫。自那柳大郎一进那茶楼,他就醒了。这风入松醒来后,却不声张,只是佯装昏睡,为了看这些人在搞什么名堂。他想要探个究竟。待这些人到了此处又算计了黑风寨一干人众,这风入松已然心里明白了个大概,只是仍然不知这柳大郎为的是什么。这柳大郎的名头,风入松也是听过的,那是江湖里极有名的财主恶霸,他交结甚广,势力极大。他这样身份的人,怎么会跑到这来干这种绑人的勾当?风入松十分疑惑,转念又想:“难道也是为了那个死囚褚君宝而来的?”

※※※

原来这风入松早就知道褚君宝的身份,他这次来江西,目的就是为了他。且说十数日前,风入松为追捕一名江洋大盗,只身一人赶到了浙江桐庐。他循着那大盗的踪迹,模到了一家客栈内,悄无声息地靠近了这大盗,没交上手,就拿住了那大盗。这大盗作恶多端,是个十恶不赦的凶犯,他自知被抓回去一准躲不过那一场剐,便给自己寻了个痛快,当夜就咬舌自尽了。风入松竟没提防到他会如此,眼见救不活了,心里十分闷气。

转日,风入松起了程往南京赶回。走到那富春山处,见得这样一处好山水,不由得喜不自胜,便观赏了起来。但见那富春江曲曲绕绕,蜿蜒流淌,一碧如斯;那富春山挺拔清俊,抱翠怀秀,风雅自顾。正是:

春江送流水,群山怀卧岚。

远川牵迂溪,近渚接徊湾。

青岫载浮云,白鹭乘泛烟。

平壑抱古松,疏林掩幽庵。

游心无所适,恬然在素帆。

洲中舟子轻,渔老钓影宽。

长风揽鸿雁,连波拾月婵。

情之不得已,沽酒拟寻酣。

风入松正看得心喜,浑忘了那公务琐事里的烦恼与困顿,便一时兴起,也不管平不平、仄不仄的,即随口诌成《青玉案》一词,便是:

临江落霞随舟平,按云影,辨潮音。

烟渚雾柳斜阳蒸。

白鹭慵起,水纹倦伏,暮色画屏风。

悠悠岁月舒纸扇,逍遥容与玉箫轻。

一杯茗里道人生。

海表江山,豪情常在,羁怀任逸兴。

他正拣字儿、再思润色,这时,就听身后几声脚步响,细听起来不像是寻常的那等砍柴的,抑或打渔的百姓;也不像是来来往往的过路赶程的行人,或是游山玩水的闲客。风入松是大有阅历的人,一听就听出了差异。知道这些人好像都是些身具武功的江湖人物。不由得便留了心。好赖自己长得惫懒猥琐,身上又没带刀剑,不会引起别人注意。于是,便立住了脚,听那些人走近。

“女乃女乃个腿儿!海天派的龟孙子们,一个个儿真他妈不是东西。”一个人破口骂道:“耽误了咱们多少工夫!这次就算了,下次,一准儿剿了他们的老巢。”

“还来得及。听说那人现在已经到了江西,道上的人都在往那儿去。咱们也紧着点。”

“留神!当心有人听见……”

“怕什么啊?这儿没绿林里的人!放心吧您哪。再说了,那人的动向早不是什么武林里的秘密了,谁不知道?全都瞪大了眼,竖直了耳朵,急巴巴地寻模着他呢。嘿嘿,还不都是为了……”

“我可操你妹妹啊!刘二瘪,你哪那么多废话?赶紧闭了嘴,倒起你那骡子腿儿,赶紧地往前赶路吧。叨叨什么叨叨?你要闲工夫多,瞅见了吗?那条江,自个儿跳进去,划水儿玩去。”……

风入松听着这些人对答,肚里思量道:“果然有古怪。想是这些人在查找谁来。我且偷偷地跟着去看看,若是他们要干那等为非作歹的勾当,我便把这起人收拾了。若只是寻常武林恩怨、江湖帮派间的争斗,我没的自找麻烦,由他们去也。”于是,待那几人走远,他便循着那几人的去向,悄悄地跟上。

风入松有套轻功叫做“飘絮步”,运使出来,人不止走的飞快,而且着地无声,犹似柳絮轻飘一样。他便踏着“飘絮步”,从后悄然无息地跟着那几个人。只见那几个人共是七个,都头扎着青布,脚踢着麻鞋,全身上下尽是短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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