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十七剑 正文 第四回(2)

作者 : 未了生

钱是命便趁乱疾步逃走。|我|搜小|说网出了他婶子家,思量着也不敢往家去。就见城里头十分的闹腾,到处皆是官兵。他正惊疑着时,就被不远处两个兵丁瞧见。那二人忙过来,一把揪住他,不由分说便要拉他走,嘴里呼喝着:“抓着个黑风寨的贼了!”钱是命大惊,忙分辨。

那两个才不问他到底是不是土匪哩,只道:“大深夜的在城里到处走,不是贼是什么。”明代当时有宵禁,半夜里不准人在城里乱走。钱是命心里知道不好,自己正是倒霉,落在这两个兵痞手里,让他们拿去冒功请赏。左右一想,忽急中生智,忙把怀里那柳大郎给的五十两银子从中取二十两来掏出,一把塞给那二人。

那二人一愣,随即站定了。其中一个咳嗽了一下,朝左右一看,不见有人。手里暗暗掂量了掂量银子分量,却皱起眉头。钱是命悄声道:“小人实在只有这些了。求二位大爷成全小人则个。小人的确不是贼人。小人的娘夜里病得急,说不得小人只好出来去砸郎中家的门。谁知郎中死活不肯出医,小人没奈何只好回家去。不想走到半路就撞见你们二位大爷。只求放小人一回,可怜我一片赤诚孝心。”

那二人既有银子得手,才懒得管他说的真假哩,便低声训斥了他几句,又说今夜全城戒备,满城的官兵差役都在捉拿黑风寨以及和黑风寨勾结的贼人,点了名的就有钱为本叔侄两个。这两个兵丁面子上数落完钱是命,便也不问他是谁了,直接地就放了他走。钱是命自是千恩万谢地,忙地躬着身子离去。

之后,他更不敢往家走,心想自己竟落进被缉拿的名单,家里一准被抄,回去就是送死。却又想自己该往哪去。可巧附近有家妓院,那妓院也不甚大,四周围的墙也就九尺高。却见这面墙下有个狗洞。这洞说宽不宽,说窄不窄。腰围大点的就钻不进去,腰围小点的就钻的进去。钱是命是个麻杆身子,?溜就能进去。

他想:“能屈能伸大丈夫,古人能忍胯下之辱,我如何不能受这狗洞之屈?”遂俯身而入。他钻进了狗洞,便进了那妓院的院子里。也不敢乱走,就寻了个僻静处,找那矮屋子的墙根儿下蹲着。那里十分暗,便过来人也瞧不见。如此就过了这一夜。到天明,才知道这是间废弃的茅房。墙壁上满是蛆爬。钱是命险些呕出来,恶心不得。瞧瞧左右无人,便又迅速地奔那狗洞去,方要钻洞出去。却被一人喝住。吓得他赶忙立住脚,哆嗦在原地。

那人过来,拔过他头看,却说道:“你告诉你家老贼鸨,就说吴长伯走遍天南地北,没差过哪家的银子。今儿个撞霉运,竟失了钱囊,是以身上无银。虽则于你处欠了些个,然早晚会还你们的。绝不短得分文。”他才说完,钱是命便盯住这人看,就见他:二十岁不到的年纪,却出落得十分俊雅。一身绸缎,真个玉树临风,雄姿英发。

钱是命见他误会自己是妓院里的下人,便说道:“公子爷是认错人了,我不是这妓院里的。”那人听了,便一时错愕,恍然过来时,随即欠身致歉,竟十分有礼,只道:“原来误会了老兄,还望恕罪则个。”

又说起缘由。原来是他昨晚到这妓院里宿娼,却不防丢了银子。[我搜小说网]结果,那老虔婆死活不买他帐,不令其与馆中妓女同房。这人身上只有一块佩玉,但单就这块玉却也值得一百两。偏那老虔婆不识货,只说不值钱。好歹这人连续数晚嫖宿在她家妓院里,花了的钱也金山银山的了。这老鸨才没好意思哄他走,只留他在一楼大堂干吃闷酒。到了天明,这年轻公子窝了一肚子的气,不由分说便出门而去。正见到西墙角下的钱是命,错把他当作妓院里的下人,便喝住发泄一通脾气。才知是认错了人。

这人却也是个知书达礼的斯文之士,忙和钱是命致歉。钱是命是个低贱惯了的人,哪有人曾和自己如此温雅客气地说话?因知道这人为钱受了妓院老鸨的气,便觉不忿。遂慨然道:“老兄,钱算什么?差多少,我借你。”说着就掏出银子来。他虽是个市井无赖,平常却也十分豪爽义气。身上有了钱时,从不吝啬,若不是拿去赌掉,便会着几个相好的泼皮无赖一同吃喝耍玩花掉。有时也会接济几个急用钱的泼皮朋友。至于人家还不还,他也从来不问。眼下见到这公子,见他如此风流人物,本已倾倒。更难得这人对自己十分谦恭客气,不像平常那些个有体面的人都是一副瞧不起自己的姿态。是以,他对这人心中大起亲近之意。

那人见这钱是命与自己互不相识,居然肯借钱给自己,却也感到十分地意外,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阵感动。也不推月兑,便接了钱是命的银子,却是足足地二十两。只道:“多蒙足下厚意,在下感激不尽。”又道:“在下吴三桂,表字长伯。祖籍江苏,今寄籍辽东。近日无事,在关内四地闲游。于十数日前来到此地。不意相遇足下于此,竟逢这般慷慨仗义人物,真乃大慰平生。只是不敢请教足下高姓大名,盼教愚弟得知。”钱是命听完他文邹邹的一通话,只大体明白他是问自己姓名,便道:“兄弟钱是命。”说完拱了拱手。

吴三桂握着他手,左右地看他,心道:“我自入关来,何曾见过如此慷慨豪迈、仗义疏财的人物?结交得此人,真也不落我名头。却看此人眉头藏痣,更兼一副鹰鼻狼目,观此相可知,其必久不在人下也。”遂道:“我与足下一见如故,愿结为异姓金兰。”钱是命听了大喜,自己万没想到这等贵介子弟模样之人竟会和自己结交,遂倒头便拜。二人叙了年岁,这钱是命还比吴三桂大了两岁。吴三桂遂认钱是命为兄,两人一齐跪倒,相互拜了八拜。

自古至今,那等因义气相投而生结拜之念的,却盟誓于妓院内墙下的,似乎便只此一例。这吴三桂日后发迹变泰,更是因今日之事。正是:命里通达自青楼,一生变故因风尘。后来又因秦淮八绝之一的陈圆圆,更为此断送了汉家江山。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这吴三桂此时年方十六。他原是辽东广宁驻军团练总兵吴襄的儿子。因广宁失守,而守防部队未作丝毫抵御,是故自巡抚王化贞以下所有广宁驻军将官皆被下狱。吴襄因使尽钱财贿赂,才得告免。却也不得不免职在家。吴门本是辽东望族,却由此衰落。吴三桂十岁时便恩荫入武进士,长到十四岁时,本欲到军前效力,争个功名。谁料因广宁事件,被迫遭到弃用。至今无所事事。没半年,其父吴襄因染疴而亡。吴门更是家道中落。吴三桂不得不带着老娘去投奔舅舅祖大寿。怎奈祖大寿十分看不起他,日间少不得冷落。吴三桂遂负气出走,一剑一马,只到中原各地游赏。谁知他少年人色欲迷心,竟日只在烟花巷里寄形。从南京的秦淮河上,到扬州的二十四桥,再到杭州西湖畔,不止把南国的春花秋月赏玩了个遍,更把江南有名的妓院、歌舞场眠宿了个全。后因在杭州为争一个粉头和杭州知府的公子闹将起来,被一干泼皮围住了打,打落了三颗牙齿,但也把那知府的公子打瞎了一只眼。如此惹下大祸,最后只好逃走。一路向南,便到了这江西景德镇里。

且说吴三桂与钱是命二人结拜完毕,站起身来,互相握着手,显得十分亲密。话里又说起各自的遭际,均感唏嘘。吴三桂但说:“贤兄莫为眼前事忧心,但教愚弟在此,管保贤兄无恙。贤兄只要信得过我,我却有个计较,虽然险些,却断然能保贤兄出得此城,月兑却此难。”钱是命听了大喜,但问计略。吴三桂道:“我舅舅现还是镇守辽东的参将,晾他一个景德镇的小小县令,决计不敢吃罪。贤兄若是不嫌弃,只充作我舅舅的世仆。逢人便说是跟着我的。只是贤兄需改改行装,少不得粘几绺胡须,摁一个痦子的,只要不教人识出便行。”钱是命听了,点头道:“贤弟此计大秒!只是怕稍有不慎,事情败露时,须拖累贤弟。”吴三桂道:“此着虽险,只要逢人不露马脚,决计能蒙混过去。我这里有我舅舅的名片子,将出来也唬得些人。即便生了蹊跷,事情败露,少不得我与哥哥荣辱与共,生死相依。怕他什么?”钱是命听了,心中只是欢喜。心想:“天无绝人之路。自己命不该绝,竟遇到这个奇人。”

二人计议已定,便来寻妓院虔婆。吴三桂把银子推在那老婆子怀里,只道:“王妈妈,欠你的都在这了。你看看,是多是少?我是个信人,也是个讲究谦退之德的人,昨儿虽吃你一晚上的冷眼,受了你整宿的气。但我断不会和你计较。只是你狗眼看人低这一处,迟早教你得着因果报应。我也不和你费唇舌。你看给你的这些银子,够不够顶昨晚的那顿酒钱。要是够,还有剩余的,你也不必还我。只是央你替我出城去牵匹好马来,再买一顶帽子。我有急用。若是还有剩的,你这狗操的就自个儿留着吧。”吴三桂昨晚又没嫖宿,只是被那婆子安排着吃了一顿冷酒冷菜,能费多少银子?他今儿给这老婆子的足有二十两,自是满富余。那老鸨得了这许多,自然满脸的欢笑,只一味地作奴态。吴三桂懒得搭理她,便携钱是命到屋里去坐,另催那老婆子快去着人买马来。

且说钱是命装扮毕,乍一看,自是不会教人轻易认出。于是二人牵马出了妓院。妓院老鸨并没真去买马,只是从后院里牵了匹病瘦的马给他。那二十两银子全落在她手里。吴、钱二人自知其中猫腻,也不细究。

吴三桂牵了一骑雄俊良马,那马却是他从辽东一路带来的。马上还背一口宝剑,却是名剑,名作“照胆”。二人在街上走,极少有人看他两个。于路碰上几个兵丁过来循例查问,吴三桂拿出他舅舅的名片子来,那几个兵丁自然不敢??拢?俨坏门饧干?尚Α3龀鞘保?馊?鹬凰登?敲?撬?司嗽诰?永锏女乃?硎涛溃??潘?隼从巫呓??摹0衙诺谋?∫膊桓叶辔剩??幌覆椋?谑嵌?税舶参任鹊爻隽顺恰?p>走出城二三十里,便知决计不会再有危险。二人都是长出一口气。钱是命更是称谢不止。之后二人计议北上,吴三桂要回辽东他舅舅祖大寿处。近日只听说前线吃紧,后金大汉**哈赤陈兵蓟辽一境。祖大寿接连打败仗,险被毛文龙以军法处死。所以,吴三桂要回去看看情况,若果舅舅失势,到时只好带着他娘再投别处。原本指望他舅舅祖大寿能在军前举荐自己来着,现在看只怕更是难了。钱是命无处可去,便也寻思着和这个结义的兄弟一齐去辽东。至于今后该怎么着,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这一日,二人来到九江。九江古称“柴桑”,又名“江州”,其地理位于长江之滨;城中贯通浔阳江。浔阳江口有一座名楼,叫作浔阳楼。钱是命是个市井泼皮,不知此楼来历。吴三桂却知道这楼有好大的典故。最有名的当属北宋梁山宋江当年曾在此楼吟反诗。当时民间流传着一部被称作“水浒”的奇书,该书将此段传说写得最是活灵活现。也因这部书,引得不少文人墨客纷纷到此地一游,只为看这座楼。吴三桂看到此楼,不免逸兴遄飞,遂要登临一番。却看此楼,高有四层,檐顶蟠龙欲飞。四面回廊,环抱青翠。雕檐外高挂木匾,上写“浔阳楼”三个大字,却是由当年苏东坡手中提就。那三个字当真写得字满意圆,气势磅礴。楼外临着浔阳江,江水潋滟,雾气溟?鳎?迫恍刍搿8?性映醮忽庇辏??客蚵频毓以谒?熘?洌?扇胩?椤=?囊灰队嬷劾慈ィ??磺逡荨N馊?鹎B砟?ⅲ?纳??弧?芍??p>浔阳江上浔阳楼,浔阳渡口泊渔舟。

两岸雨雾黄昏重,一川烟水销几愁?

吴三桂携得钱是命上楼来,却看里面十分热闹,真个挨山塞海一般。高高的四层楼都坐满了客人。一桌一桌之上,尽是举杯畅怀之士。跑堂的来来回回,忙着招呼,却也是不亦乐乎。可巧此时有一桌人正结钞离开,吴、钱二人便寻那张桌子坐下。

才坐下时,钱是命便吃了一惊,抬眼正前首那桌人里,赫然端坐着柳大郎。那柳大郎高翘着二郎腿,嘴里哼着曲儿。手里却在摇根筷子。再仔细一看,那柳大郎同桌上还有三人,正是铁云飞、贾长啸以及褚君宝。钱是命忙低下头去,怕被柳大郎见到。虽则他二人早先勾结,但钱是命心知此人身上背着无穷数的恩怨,自己委实不愿再与他牵扯,是以低头装作未见。

吴三桂叫来酒菜,却要的是一盘浔阳江里现打的鲈鱼,清蒸了端上。另有二斤雪花肥牛肉,齐齐的切成一盘。再配着三碟菜蔬。桌面上显得十分齐整。酒却要的是竹叶青。

酒菜备齐,吴三桂便斟酒与他义兄把盏。钱是命方接过杯来,杯边儿还没碰着嘴唇,就看对桌那干人吵嚷起来。一条重髯大汉只指着同桌的一位白脸相公骂:“**的!横竖你划下道儿来。爷们儿接你的。甭跟我这儿装孙子。女乃女乃!**的到底儿图的是什么?明白儿地说出来!操你祖宗的……”话没骂完,便止不住地咳嗽,像是受了不轻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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